始料未及。

  指尖轻轻搁在键盘上, 钟岚入神地看住电脑屏幕。

  她同时开了许多个视窗, 随着思绪跳跃而点开一个而覆盖另一个，最后定睛在[龙的城堡]网文江湖版和《文娱》作品讨论区里的风波, 视线定格在[牙刃]这个熟悉的id上面。

  这个人，经常在她的小说下面发表感想。

  钟岚每天会检阅一次自己小说的讨论区, 看得很粗略，同样的批评内容如果低于三个人指出, 她就‘左耳进右耳出’，当什么都没看见。

  对于夸奖的话, 更是匆匆略过──有些读者夸人的说话, 看多了, 会以为自己真是大文豪, 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因为太年轻。自从《文娱》大火，讨论区一刷新就会多出一个帖来，要是挨个回复的话, 她就不用做别的事情。

  牙刃发表评论的意欲高涨，钟岚每次检查评论区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id。

  [主角唱《怪你过分美丽》来泡妞真是帅死了！！]

  [主角的继姐好可爱啊, 四十万字了一个妹子都没推倒，不如就姐姐吧！]

  [今天这章断在这里作者太残忍了！！]

  钟岚回忆起他发过的帖子，光是看标题, 就能脑补出一个手舞足蹈, 坐不住的形象。尤其因为他的头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哈士奇（他本人坚称是孤傲的狼）, 又太爱在讨论区说话, 其他读者都认识他了，堪称版宠。

  哪天发帖慢了，甚至会有人特地发帖问：‘今天牙刃不出来发疯了吗？’，气得他挨个回过去──‘不是发疯，是给老大提意见！’

  好好好，提意见就提意见。

  瞅着粉丝排行榜里的第一个‘盟主’，黑底白字，可是看在作者本人眼里，却像是会闪闪发光一样的耀眼。如果说订阅，是读者对作品的认可，那打赏，就是对作者的喜爱。

  喜欢得，想给你花钱！

  于是，钟岚在作品讨论区里，第一次回了帖。

  【122楼】钟狂：

  谢谢楼主成为《文娱》第一个盟主，也是我写作以来第一个盟主。

  很感动，今天为盟主加更一章。

  在此解释一下对于牙刃是我小号的质疑，由于我和终点有合同在身，打赏的钱要分一半给网站，而且还是税前──

  第一：不屑做

  第二：不舍得一千块

  第三：第一个原因是为了粉饰第二个原因

  发送出去后，钟岚便翻了翻后台消息，原来牙刃早提交过《文娱》作品讨论区的版主申请，她略一沉吟，便通过了。火了之后，加上在龙堡里弄得一身腥风血雨，她的讨论区间歇性便会遭到谩骂洗版，要是有个空闲时间很多的版主来管一管，对读者气氛也有帮助。

  这种事，自然不可能由作者本人出面。

  一夕之间，不但得到了大大的回复，而且还成功当上了心爱小说的版主，眼熟牙刃的《文娱》读者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骂战，恭喜这个天天在小说底下蹦跶，应当年纪不大的小伙子。

  原本充满了火药味的帖子，立刻被版主的狂喜乱舞刷了一页屏。

  “啊啊啊啊老大回我了！回我了！”

  “我要把这个回贴打印下来放在枕头底，谁也不能阻止我！”

  “以后你们不能再叫我小刃了，要叫我版主大大！”

  此话一出，立刻招来众人排队跟楼，翻了整整两页。

  “好的小刃，知道了小刃。”

  “好的小刃，知道了小刃。”

  “好的小刃，知道了小刃。”

  气得新官上任的版主嗷着要禁言，只是嗷了半天也没有付诸行动，招来了其他读者善意的调侃，之前关於牙刃是小号的质疑，被淹没在群众的声音里。

  由于之前只看盗文，他连终点小说网的存在都不知道，被《文娱》深深迷住后，才历尽各种病毒网站，摸到了正版来，从未在别的小说讨论区里露过头。性格这么活跃的读者，却只在一本书下活跃，这也是[龙堡]上部份认为牙刃是小号的原因。

  但，别人不熟悉牙刃，《文娱》的读者，只要稍为瞟过一眼讨论区，都会很熟悉他！

  因为这个人简直像全天候扑在电脑上，给点更新就灿烂，其话痨的程度，让《文娱》讨论区日常沦陷在他的吐糟之中，疯狂刷存在感──这样的一个人，不像小号，更像傻子。

  这一通黑，迷惑不了钟岚的读者，杀伤力便大大减低。

  刷分？开小号装自己粉丝？那关我什么事。

  加更才是一切！

  作者宣布加更，是读者的意外之喜，把金主们哄高兴了，打赏和月票都在增加，讨论区更是一片和谐喜乐，数个固定id还想上窜下跳，不但没人搭理陪聊，还被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牙刃给全禁言了。

  钟岚沉吟，自言自语：“看来我宣布竞争月票榜的事，已经触动一些人的神经了……真有人要搞我啊。”

  她垂下眼帘，眼睫掩去眼一片疑虑。

  人是有说话习惯的，化为文字后更加明显，加上国人用的拼音输入，常用字词库，更是加深了这种习惯，终点写手尤其如此。追求的是速度快，文字观感无所谓，剧情精采就行，久而久之，就很不讲究了。

  曾经有位作者，他的五百万字小说里，从开头都结尾，绝大部份的战斗场面，都能看见‘恐怖如斯’四个字，于是被戏称为‘天豆语’。可这点小瑕疵，也不影响他成为超一流的大神，每年稿费恐怖如斯！

  在《文娱》的作品讨论区底下捣乱，试图把话题拉到作者开小号刷分去的回复和帖子，经钟岚观察过后，行文习惯像是同一个人：“的得地不分、他和她经常混乱、习惯用四个哈字，还有语感都像是同一个人的，帐号很新。”

  终点小说网的读者讯息比较透明，点进去个人空间的时候，别说是对方的vip等级了，连这个帐号打赏了哪本书，在哪本书下粉丝等级是多高，都是一目了然。

  这年头，网文界里的竞争较低，没出过让人拍案惊奇的年度大戏，这位来捣乱的大兄弟，能想到开数个小号来增加说服力和隐藏身份，已经算是直男中的心机戏精战斗机。

  可惜，钟岚技高一筹。

  id：[地狱是我]

  书架藏书: 338本

  订阅过作品: 5本

  打赏作品: 0本

  投月票: 0张

  投推荐票: 253张

  数据差不多的数个小号，收藏了数百本书，投票情况也正常，为什么钟岚认定他们是小号？

  真相只有一个！

  在终点小说网，只要订阅一本书，就会留下‘粉丝值’作证据，而要在读者页面留下对该书的‘荣誉’身份，要为一本书消费，以终点小说的平均长度，又收藏了数百本书。常态来说，正常读者起码也会是数十本小说的见习，甚至数本书的学徒。

  而这数个小号中，超过一半的订阅界面是一片荒芜之地。

  没订阅过，却自称老书虫。

  就当是老书虫开小号──纯读者为什么连喷个人都要开小号？需要掩饰身份的，只有心怀不轨的同行！

  当福尔摩岚在推理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来电人正是‘表面编辑，实际身份是戏多型保姆’的航哥。

  “小钟，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还有我相信你！”

  劈头便是一句心灵鸡汤。

  “……啊，嗯，谢谢。”

  面对着小姑娘冷静的回应，气氛一度略显尴尬。

  许是觉得自己有点冲动，程宇航定定神，压着嗓子，竭力表现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从容成熟大气：“作者群里我已经禁止讨论这件事了，大家都表示理解，希望你能熬过来，能出名的都经历过这种事，不要灰心。说起来，你小说底下的讨论区我看过了，处理得很不错。”

  “嗯，谢谢。”

  “其实这种话不该我说的，我也怕你听了之后冲动去跟别的作者挑事，但是……”犹豫再三，还是护短心理占了上风：“我没找技术部问，所以不算作弊，但是以我多年看小说跟做编辑的经验，在你文下闹事的人，很大可能是另一个作者。”

  加了个心理安慰一般的前提，程宇航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作为一个责编，理应‘雨露均沾’，而他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小钟身上，其实光是处理上班事务已经忙得他脚不点地，加班如喝水吃饭，可还是挤时间出来关心她，不像编辑该做的，倒像是……像是……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程宇航陷入了难以启齿的沉默。

  倏地，他头上的小灯泡一亮。

  处处关心，生怕钟岚吃亏，怕她受其他社会人的欺负……

  ──没错，这正是长辈看闺女的心态啊！

  正在斟酌用词的钟岚，并不知道，自己多了个精神慈父。

  片刻过后，她开口：“呃，其实我猜到了。”

  大气电波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钟岚将推理过程娓娓道来，其观察之入微，经验之老道，每说出一句，就让航哥的下巴往下掉一厘米，掉得快接不回去了，对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技术，在一个高中女生面前，却像是光着在大街上走，连腿毛有多少根都看得一清二楚。

  闺女太精明，慈父空有一腔热血，无处可使。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难道还花时间去揪他出来吗？”钟岚不可思议：“有空做出这种事，花一下午跟我读者陪聊的，小说肯定不赚钱，就算赚，心思歪到我身上去了，水平也会下落，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我的千字价值，不划算。”

  站得越高，阴沟里闻香而来的臭虫便越来越多。

  若是着急而低头去抓，花费太多心力，那就飞不起来了，渐渐泯然众人矣。

  “……好吧，看来我担心你气不过去纠缠这件事，是我多虑了，”

  程宇航苦笑，总觉得自己被小姑娘甩了几十条街：“不过，你这话说得真嚣张也真气人，原本我以为你是跟狂字完全踏不上边的，现在看来，你确实对得起笔名里的狂。”

  “有吗？”

  本人却是茫然不觉：“我只是说实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