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作者:嗖的一声      更新:2023-07-18 08:57      字数:3417
  卫莒在阿依娜父女的酒肆中虚度了半日,阿依娜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有带着酒窝的甜美笑容让他苦闷的心情得到了治愈。

  王氏听下人打听出了他的去处,心中厌他轻狂放荡,只是不得说。

  最近几日,王氏也在暗暗了解卫莒母亲的事,还有卫莒具体的出生经过。今日兄伯的话又勾起了她沉埋已久的疑惑,这个孩子长的的确像胡人杂种,这的确解释不清楚。刘能过来告诉她:“那苏氏确确实实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老家在并州,祖上也没有胡人血统,至于这个孩子,小人听说他跟苏氏长的完全不像,倒是跟咱们郎君确有五六分的神似,这事是挺奇怪的。”

  王氏道:“这何止是奇怪,压根就不可能,我看他根本就不是那苏氏亲生的,这孩子模样分明就不是汉人。”

  刘能道:“会不会是郎君别的女人生的?”

  王氏听着感觉十分荒唐,卫二哪有那么多时间整天跟外面的野狐狸精不清不楚。本来是件认爹的事,怎么现在爹确定无误,反倒娘不清楚了。她长眉一回,不满的瞥了刘能一眼:“什么话?”

  刘能一时口误说错话,忙转移话题:“小人还打听得,那个苏氏,原本有两个儿子,小的那一个活到三岁就得病死了,听说小的那个倒跟他母亲长的十分相像。”

  王氏惊讶道:“还有两个?”

  王氏欲将心中的疑问向丈夫说,然而卫劬仿佛是对此并不感兴趣似的,只是敷衍道:“我心里有数,夫人不必过虑。”“这事我早就知道,夫人不必担忧。”云云,王氏还要说什么,又还不上口。

  次日卫桓启程前往徐州,一家人依依不舍,好像生离死别似的艰难。卫劬送别兄长时唏嘘不止:“咱们兄弟自十五岁以后便出仕入官,为朝廷东征西调,二十年来聚少离多,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那情状仿佛要流泪似的,看着颇有些感人,卫珩还从来没见过她父亲这般伤魂神态,心中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其实她父亲和大伯隔阂很深,彼此政见不合,看起来兄弟情深,实际上是貌合神离的。她父亲一直不看好临海王,背地里藏了不少的用心。卫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也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位伯父。石皋气势汹汹的杀向洛阳,很快临海王会病逝,紧接着洛阳沦陷,卫桓在率领临海王残部东归的路途中被石皋所劫,连同十万将士全部被填杀。

  卫珩猜测着,她父亲是早早就预料到兄长会有这样的下场,才会在分别之际流泪。

  预知前程,命运是否就能改变?卫珩知道不是的,历史会朝着它该去的地方去,人力何其微小,乱世之中,掌握自己的生死都尚且艰难,更何况左右别人的生死,改变潮流的走向呢?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她的父亲是这乱世中有远见,有胸襟之人,然而坐视家国倾覆,神州陆沉,尚且无能为力,眼看着兄长走在绝路也只能流泪送别,更何况她一个小小幼儿?

  卫劬道:“昨日说的话,阿兄不妨再斟酌一下,越王若真有意东去,事当从急,切莫犹豫拖延。”

  卫桓以为越王的想法不是他能左右的,只应道:“我会劝说越王的。”

  他叹道:“我知道你对越王有些意见,不过他也有他的苦衷,我看他未必是不明白咱们的意思,只是如今骑虎难下。有一次我同他议事,听他说起临海的鳆鱼滋味鲜美,言谈之中颇有念故思乡之意,我心中揣测着,他如今恐怕也是有些后悔的。太康六年汝南王之乱,距今已经有八年,而今放眼中原,狼烟遍地,高祖留下的基业只剩下洛阳周围的百十余里,零散如水中之萍,纵有臂力万钧,如何能挽动天河?晋室归宿可知矣。当初汝南王废帝自立,我辞官隐居,坚决不仕,便是知道他乱臣贼子不可长久,绝不能自毁前程,后来汝南王果为人所杀,我固以为有先见之明,心中得意。后来齐王,淮南王,青都王依次当政,我皆固辞不肯受官,直到临海王当政才应征入仕,如今看来,还是冒失了。”

  卫劬道:“越王野心窃国,阿兄当初便不该受他的征召。”

  卫桓道:“你我只是一介臣仆,为牛马走,肉食者谋,窃国与否与你我何干?不过是成王败寇。汉朝窃的秦朝的国,秦朝窃的六国的国,高祖弑君登基而后有天下,又何尝不是窃的魏朝的国?越王而今落得如此,跟窃国又有什么关系。”

  卫劬叹道:“阿兄说的是,只是越王之过不在窃国本身,而在野心昭明,失了人心。”

  卫桓也叹道:“我近来反思当初,的确太轻浮急躁了些,终究不及阿劬你,可惜,如今人在绳上,后悔也晚了。”

  兄弟俩说了好久的话,卫劬才上马车离去。卫家兄弟送出十里,才黯然回程。

  卫桓虽同兄弟如此说,到了皇甫越那里,却并没有采纳弟弟趁早东归的建议,而是提议皇甫越主动西进,迎击石皋,准备据守洛阳。朝廷,皇帝,还有洛阳的百姓,原来惶惶然的准备逃跑,然而见越王信心十足,且越王手下三十万大军,石皋才几千人,最多也就几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越王,于是犹犹豫豫的,也就勉强安定下来,等着看战事如何。卫劬见如此,也只得暂且观望,观望了能有半个月的样子,战事还没拉开,越王之命下来,琅琊王即刻将要其启程去建邺。

  卫劬收到琅琊王的信,邀他一道前往建邺,卫劬无法,只得将家事又转托给长子卫琰,还有堂侄卫荀,自己急急前往扬州,同琅琊王乘舟南下。就在卫劬离去不久,临海王高声宣称要东灭石皋的时候,前方传回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临海王因急病薨于台城。消息是由越王妃传回,密信送给远在洛阳的妹妹卫夫人,卫家一家人见信,全部都被震惊的懵住了。

  这个消息暂时被卫桓还有越王妃压了下来,军中的士兵们都尚且未知情,卫桓同越王妃已决定了秘不发丧,撤军东归。

  洛阳恐难久持,因为担忧即将到来的乱事,卫家决定携宗族三百余人往爻山暂避。计划的是三百人,但实际动身之时,跟随前往爻山避难的难民百姓已经达到五千人之众。虽然越王之死被瞒得死死的,但是风声已经传的遍地都是,百姓们一窝蜂似的拥簇的大军往东避逃,迁移的人口几有数万,一时之间,道路狼藉,行李遍地,人行如蚁众。

  卫珩从马车中伸出头,看到道路沿途中满是饥饿乞食的百姓,仿佛就看到这个乱世的大幕已经缓缓拉开。

  从这一天开始,安逸豪奢的生活就将离他们而去,国将不国,家再无家。石皋的大军来的太快,他们匆匆逃出洛阳,几乎来不及带走太多东西,粮食不够,食物变的十分珍贵。他大哥将食物分发给难民,卫家自己人也只能勉强吃饱肚子。

  对早就预知一切的卫珩来说,这不算太痛苦,她知道对于眼前的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灾难,浩劫,然而对于卫家来说,这场国难却是这个家族走向辉煌的开端。从没有一个家族能像将来的卫家那样,与天子共枕江山。

  因为这苦难跟自己无关,于是心就格外平静,卫珩从自己身上意识到人是种多么孤独,又多么自私的动物。她这会心情很不好,马车里太闷热,她感觉衣服全都黏在了身上,同时吃的也不好,早上只吃了一碗粟米粥,早就消化成了粪渣。

  然而让她感到烦躁的不仅是这两件,还有另一件事。

  卫莒此刻不在身边,她看到卫莒沿途都在跟一个胡女在一起。

  卫珩同母亲卫家几个兄弟都不会骑马,都乘坐马车,一路卫荐卫芝都在抱怨马车不舒服,硌的肉疼,肚子又吃不饱。卫莒却出了家门就活跃的厉害,他跟卫荦很快学会了骑马,帮大哥带领队伍,防范盗贼。

  卫珩看到卫莒骑在马上,那个胡女在他马下跟来跟去,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卫珩认得那个胡女,她叫阿依娜。

  上辈子卫珩见到这个女子还是渡江之后。那时候她已经结婚了。有一次到卫莒家中,她见到一个相貌美丽的胡女,她问卫莒是谁,卫莒告诉他,他在北方时跟这个女子有过一面之缘,是在酒垆中看见她卖酒,她曾招待过他一顿酒饭。后来他过了江,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了江,偶然间在市集遇见,她还在卖酒,卫莒便将她带回了家。

  阿依娜一直在卫莒家中。卫莒对她挺好的,虽然没娶她,不过也没有别的女人。卫珩心中一直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妒忌,幸而这个阿依娜没过几年就病死了,卫珩心里那口气才咽下。

  卫珩手里拿着块蕨菜团子焦米饭没滋没味的嚼着,心中琢磨着,难道那天卫莒跑出去玩就是找这个胡女去了?她感觉很不是滋味,上辈子她和卫莒相依为命,卫莒非常疼爱她,把她宠的跟个心肝似的,但这一世显然有些不同。

  卫莒回了卫家,跟她反而没有那样日日亲近了。卫珩知道,上辈子她和卫莒好,因为只有彼此,两人同吃同住,同行同往,感情便是在这样的亲密中萌生的,这辈子她有娘,有哥哥,有许多家人,卫莒又对她家人有成见,自然不可能多亲密。

  这是她原本就希望的结果,她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感觉心里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