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杆子作风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2      字数:3800
  梁孔耀见伍哥走了以后屋里有些冷场,便轻咳一声向屋里喊媳妇出来给阿祖的茶杯里添水。

  梁大嫂不是个开朗的性子,但家里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知道自家男人喊她,这是让她出来陪女客,给阿祖茶杯里续了热水,看阿祖饶有兴致的打量对面柜台后面的货架,就开口问:“杨家弟妹也种菜?我们这里有些菜种是外头的,我们这边还莫人种哩,看中啥嫂子给你拿。”

  阿祖见对面一排整齐小竹篮子里装的果然是菜种,便走过去指着一个篮子上的标签:“这个甘荀是胡萝卜么?”

  梁孔耀咦一声:“是呢,这东西说是湖北,贵州那边种得多,那边的人叫胡萝卜。这东西挑地得很,不但要地肥还要沙,不然个头长不大。吃起来也有股怪味道,我拿回来也莫得多少人买。”

  阿祖抿嘴笑笑,湖北、贵州在哪里她不知道,但是这东西在华东也是广泛种植的,它是半耐寒性蔬菜,除了极冷的两个月全年都可以种植,除了秋天的一茬子要留花结籽,其他时候两个月就能收获一轮,产量还不低。

  胡萝卜、大白菜、土豆、白萝卜、洋葱是华东地区冬季的主要蔬菜,阿祖自然认识胡萝卜。

  她虽然开口问却也没打算买,她一个新媳妇儿,田里种什么还轮不到自己发表意见哩。

  梁家两口子也就是搭着话闲聊而已,这杨家弟妹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懂刨地种菜的人,阿祖随意的看着,店里的东西都是四川常见的作物,稻米、小麦面、苞谷面,而在北方常见的高粱、燕麦、荞麦、粟米这里没有人种,穷苦人家的主食也是苞谷面糊糊或是红薯蒸糙饭,白米和细面价格很高,但夹杂米糠的糙米和棒子面还不算贵。

  菜的种类就多了,她看到光是蚕豆就按照月份从五月爆到十月爆好几种,其他菜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门,她在其中见到许多普通如黄瓜、茄子、丝瓜之类,但更多是她不认识的,能辨认出一个甘荀是胡萝卜已经是了不起了。

  油的种类也不少,除了大肚缸子的菜籽油,还有花生油、芝麻油、蓖麻油、核桃油、葵花籽油等,阿祖听茂兰讲过这些花样众多的油统称小磨油,常用于调制作料或是凉拌菜。

  想到茂梅上回吃饺子的时候感叹她调的醋汁不够味,茂兰随声说做的红油已经用完,阿祖指着芝麻油让装了两斤,用这个油制作的红油比香油香些,阿祖记得茂兰的话。

  两斤芝麻油6块钱,阿祖把一个整的红卷交给梁孔耀,他还回来四个零散的银元。

  花钱果然比挣钱容易,摸着袋子里唯一一个红卷子,阿祖叹口气,真要把这二十块都花了,杨老爹怕是会不高兴哩。

  正好伍哥回来,他拎了油瓶子跟梁家道别,阿祖跟着他出来路过隔壁的茶馆,就把油放在滑竿座椅后的小篓子里,跟里面的人打声招呼就领着阿祖往老街上走去。

  老街两边全是店铺,今天不逢集有人半掩了店门歇午觉,阿祖一路看过去,布料店、裁缝铺子、卖饼子蒸馍馍、卖瓜子炒货的,一路过去她只买了半包糖炒栗子,是野生的山栗子个头小小皮也薄,半包有半斤五角钱,一个银元换了一串十个铜板反而变得更重。

  伍哥指着前面的一间铺子说:“那里有卖百货的铺子,他家有不少洋货,花样多。”

  阿祖刚进门就闻到一阵油腻腻的甜香,这味道是时下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用的桂花头油,春儿也用了这个。

  她微皱了皱眉掩着鼻子走到另一边,这里有许多巴掌大的镜面儿,做工不算精细花样也不多,倒是旁边一个小纸盒里鸡蛋大小的贝壳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伸手拿了一个贝壳,打磨得滑溜带着天然的纹路和色彩,掰开一看里面有白色凝固的膏体,闻一闻有淡淡的香气。

  “小姑娘喜欢这?”看店的大婶开口:“夏天用的人倒是不多,这是擦手的,冬天里头涂了不容易生冻疮。”

  “里头加了什么药吗?”阿祖听她说擦了不生冻疮好奇的问。

  大婶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两角钱的东西啷个会加啥药哦,就是油膏子,擦手上不就耐冻么。”

  “那夏天也能擦?平日里洗衣洗碗过后擦一擦手不是不会发干吗?”

  大婶子眼睛一亮连忙说:“对对,啥时候都能用哩。”

  阿祖沾了点在自己手背上涂抹,然后看看微微泛光滋润的皮肤,又闻了闻没有什么怪味,便从盒子里挑选了三个漂亮的贝壳:“我要这三个。”

  她也是想到自家三个小姑,茂菊还好,茂兰和茂梅经常洗东西两手都不怎么细滑了。

  挑选了贝壳油,她又走到一排悬挂在墙上的纸画面前,这些巴掌大的纸画都是绚丽的工笔画,这就是茂菊想要的花样子,别看小小一张纸画,一张要八角钱哩。

  大婶子连忙跟过去:“都是昨天刚到的花样子,整个镇上就我家有哩。”

  阿祖也不拿她的话当真,她刚刚就看到一张茂菊正在绣的牡丹花样,一路浏览过去只有一套梅兰竹三君子的画还算顺眼,但这黑白基调的东西小姑娘大概是不会喜欢的,一转头看到门口贴着一张半人高的广告海报,那是一张‘双妹牌花露水’的宣传广告画,这个牌子她知道,在上海街头常常见到他们的广告宣传,没想到在这边远的小镇上都能见到。

  画上一个穿蓝底粉花旗袍的女人斜倚在一株梅树上,无论是旗袍花样还是梅花都画得鲜活美丽,阿祖看看画上附带的日历,这是今年的广告画,也就是说这画上的旗袍是今年上海流行的新样式。

  “那张画。”阿祖指了指。

  开店的大婶子立刻心领神会:“哎呦,小姐这是啥眼神哦,咋这么好哩?这可是我店里最好的宝贝哩。”

  阿祖皱皱眉:“这广告画是花露水进货时候送的吧?”

  “哪能是送的?”大婶子捂着胸口一脸你咋会这么想哩?的表情:“这张画可是拿花露水的时候算钱进去的,不比花露水便宜哩。”

  阿祖收回手指,一瓶花露水可不便宜。

  大婶子一拍腿:“但是小姐想要我当然要卖把你,这画画贴了两个月还只有小姐一眼就相中了哩,就冲你这眼光!三块钱!只要三块钱就给你!”

  这画是她到县城进货时在人家店门口看到的,批发哪家老板娘得意的说,这是随货从上海那边寄来的,整个县城就这一张哩,说得她眼馋不已终于忍不住悄摸摸的偷了回来。这画儿可给她涨了不少脸,前几个月每逢赶集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专门来看,现在要再能卖点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块钱?钱家嫂子真敢开口,倒是真对得起你这姓。”一直等候在店外的伍哥走了进来:“一张破画贴在外头风吹日晒,边边都卷了你还敢要三块?”

  看到伍哥进来,钱大婶表情变了下:“伍哥儿说笑话哩,啥破画。”说着用眼神看看阿祖又看看伍哥。

  “这是我家少奶奶,你莫要坑错了人。”

  钱大婶一听立马堆起一脸笑:“哎呦,我啷个晓得嘛,原来是杨家少爷的媳妇哦,哎?杨家少爷啥时候娶媳妇的?”

  “啥时候也请不到你头上。”伍哥转头:“我家少爷在你这里买了多少花样子?我回头给少爷说还是在县城买,免得被人坑了。”

  钱大婶一听立马转向阿祖讪笑着:“我那晓得是杨少奶奶哩?要说杨少爷照顾了我这么多生意,这画画送把少奶奶也莫啥,但是我晓得少奶奶不会白要人家东西,对吧。”

  阿祖抿嘴忍笑。

  “你看这画画比墙上的花样子大多了哩,要不就两块钱?”她伸出两个手指头晃晃。

  “我看看啥画画值两块钱?”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接着便是‘刺啦’一声,画纸从门板上被撕下来的声音。

  阿祖一转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毛绒绒头发蓬散的大脑袋,齐肩的头发张扬披散着,个不高体型中等,宽松的银灰绸缎长袍撩起一角塞进腰间的布带里,露出里面雪白的绸缎裤子,手里把玩着一顶白色的招票(毡帽)。

  他煞有其事的看着身边男人从门板上撕下来的广告画:“钱婶子说这画画值两块钱?”

  转头一问,阿祖就看到他还略带稚气的脸,跟杨茂德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高耸的眉骨和修长的眼形,鼻梁本来很正,但却被咧到一边坏笑的嘴给带歪了去,一见就觉得这人太过轻浮油滑。

  “四疯子,搓完麻将了?”伍哥开口招呼,按说他该喊一声四少,但四疯子对自己的绰号太过钟爱,所以连他县长老爹也被迫喊他声四疯子,不然休想他理人哩。

  “搓个屁,你不晓得牌桌上不能送钱?你刚刚跑来找我,下午我还想有好手气?”他慢条斯理的把帽子戴回头上。

  阿祖见他那从帽沿下支楞出来的乱发,哪里像戴头上?倒像是挂着一堆乱草堆上。

  “这是我堂嫂子?”他问着伍哥,目光凉飕飕的上下将阿祖打量一遍点点头:“长得还行。”

  “钱婶子,这画画我送把堂嫂子当见面礼了,你要好多钱?”

  钱大婶看着撕下来的画心疼的不行:“、、一块?”

  刚刚动手撕画的青年男子哼了声,凶神恶煞的上前一步,飞起一脚将门边堆放头花发夹的小簸箕踢飞:“老婆娘,你刚刚说好多钱?”

  钱大婶看到天女散花一样洒了一地的头花带着哭腔:“癞娃子!你个龟儿子,踢我摊摊!看我回头不堵你娘门头骂臭头。”

  被称为癞娃子的男子示威的冲她扬扬拳头:“滚你娘皮,四哥要你东西那是给你脸皮,不知好歹。”

  阿祖看不惯他作恶的嘴脸有些皱眉,看看伍哥不知该不该开口。

  这边四疯子已经一抬脚将他踹得一偏。

  “滚球,老子说要送堂嫂子东西,用得到你来装舅子(装模作样)?”说完清亮亮弹起一枚银元,带着悦耳回响落在黄婶子脚下。

  钱大婶没弯腰捡,只是扯起衣袖不停的抹擦眼角。

  阿祖见他虽然给了钱,却并没觉得先前癞娃子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从癞娃子手里接了画卷起来递给阿祖说:“我出来的时候去邮电局打过电话啦,老头儿没说啥,就让堂哥好好养身体。”

  阿祖接过画卷点点,不再抬眼看这个小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