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罂粟火海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2      字数:3429
  等感觉到春儿离开床边,听到她下楼梯的脚步,杨茂德努力翻身想要坐起来。

  头晕,恶心,手脚乏力,天地颠倒。同样难受,但又是另一种不适的滋味,他努力了半天,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动了没有?或者在努力的只是自己的脑子?通向楼下的门黑漆漆地仿佛是遥远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他向那个方向伸出手,第一次从心底反省自己的轻浮与浅薄,原来所有的自信与得意不过是自诩,在危险面前他从来不是特别的那个。

  十三岁那年他没有学会这一点,所以上天才在今天再一次的教育他。

  ‘噗通’,终于从床上翻了下来,却被床铺的落差摔得岔了气,眼前一黑掉进黑甜的梦乡,青烟依旧在屋里缭绕盘旋,而木条地板的空隙里有从一楼渗透上来的新鲜空气,他为自己做的最后努力没有白费。

  “阿祖真是个坚强的孩子。”阿祖记得自己的老爹曾经摸着她的头顶这么夸奖过,一个十岁失了母亲,父亲又常常工作不在家的孩子,独自生活,独自上学,独自长大。

  阿祖好像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和独自想办法解决问题,哭是没有用的,这个道理没人教她,但她却很明白。孙大娘在她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有时晚上会过来看望她,阿祖从来不让她进门,虽然她总说父亲叮嘱晚上要关好门窗不让人进来,其实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想要有人陪伴。

  寂寞是个奇怪的东西,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发觉,但是习惯两个人在一起以后,再有人离开时它就会冒出来。

  阿祖不喜这种感觉,所以她宁可一个人。

  虽然在别人眼里她可能是不幸的,但阿祖自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善意。温柔勤劳的母亲,常常略带歉意的和善父亲,热心的邻居,开朗的老师,友好的同学,虽然她总是刻意保持彼此间的距离,但总有善意的手伸向自己。

  许多记忆碎片,像雨中的池塘被涟漪翻起出现在梦境里,父亲偶尔带回来的点心,孙大娘送来的饭菜,防空洞里老师捂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掌,同学的笑脸,她和许多美丽擦肩而过,虽然她常常对自己说宁可一个人,但她从没有真正一个人过。

  而现在她有了新的家人,虽然她还没有家人这个词语的自觉,但是小脾气的公爹,聪慧乖巧的妹妹,还有那个在自己受伤后能陪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关了房门也挡不住他走进来,阿祖有了这样的认知。

  她不再是独自一个人,新的家人,就像是晚归的父亲,是她必须开门的那个人。阿祖睁开眼睛,眼角有些湿润,第一次她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她和春儿之间并非孩子间的赌气,这是场关于家人之间的守护之战。

  屋里有柴火的烟味,红色的窗纱忽明忽暗,阿祖还有些刚睡醒的蒙然,坐起身愣了片刻才觉得屋里的温度异样的高,从红色窗纱后透过来的那绝不是阳光。

  “烧起来了!”她推开木窗,看着眼前这片奇景,妖娆的罂粟在火海里随着热浪摇曳,那花像是带着活生生的灵魂在悲鸣,从鲜活滋润变得干枯最后达到燃点化为新的火舌。

  木楼被罂粟的火海包围,隔着七八十米阿祖也看不清木楼是不是也在燃烧,但是二楼房间里柔和的灯恍若星辰,他还在里面!他还没发现着火!难道,发作了?

  阿祖来不及思考罂粟花海变成罂粟火海的原因,她扯了架子上的毛巾冲进浴室,从窗外拉进竹管放了水将毛巾打湿包裹住头发。

  女生就是女生,阿祖上过火场自救的课程,但她记得的首要一条不是用湿毛巾掩捂口鼻,而是老师说的头发是身上最容易燃烧的物质,包好头发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还要隔烟,一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转寻找新的毛巾。

  这时的木楼里,春儿喘着粗气靠在一楼的门口,虽然抽鸦片让她精神极度亢奋,但连续三个小时搬运柴火,虽然都是捆扎轻巧的干罂粟株,却也足足有两间屋的量,这让她累得不轻。

  看着终于开始熊熊燃烧的罂粟火海,她露出畅快的笑意:“烧掉,都烧掉,少爷没错。”

  “春儿没错。”

  “哈、只要都烧掉,还和以前一样。”她伸展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火海的动作,目光越过燃烧的火墙:“哦,还有一个地方。”

  她摇晃着站起来,走进木楼片刻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二十斤的塑料油壶,里面晃晃荡荡的装了大半壶桐油:“还有一个地方,烧了,烧了。”

  “连那个坏女人一起,哈哈、哈哈。”

  穿越火墙而来,和穿越火墙而去的两个女人,在木楼前不远的地方遇到。

  “你这个妖怪,你这个坏女人!”愣了一下的两人,还是春儿先反应了过来,她瞪圆的眼睛倒映着火光,狞厉的表情像是要择人而噬的妖魔,扑过来用手上提的油壶重重的挥击向阿祖的头部。

  阿祖惊叫着躲闪摔倒在地,手上掩捂的毛巾都掉了在地上,烟雾让她呛咳着,和身边随时会扑过来舔舐皮肤的热浪比起来,春儿不断击打在后背的疼痛显得微不足道。

  “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哈哈、哈哈。”春儿看着狼狈趴在地上蜷缩一团的阿祖大笑出声:“烧死坏女人!”

  她拧开油壶的盖子,想要搬起来向阿祖倾倒,但先前激烈的动作让她一时气力不济,喘息着咳嗽着扶着油壶气喘吁吁。

  阿祖趁机滚动着向着木楼的方向爬去,没几步便觉得小腿一阵剧痛,回头看到春儿抬脚重重的踩踏在她的小腿上,原本的擦伤被压在泥土里蹂()躏,阿祖疼得脸色发白,心里腾起无边怒火,用另一只脚踢向春儿的腿。

  春儿也摔倒在地,她伸手攥住阿祖的衣服,一只手费力的拖动油壶,晃荡出来的桐油四下飞溅,落在地上引来周围青蓝的火苗,就附着泥土也开始幽幽燃烧。

  “放手!放手!”阿祖挣扎着,青烟熏得眼睛胀红流泪不止,四周的热浪让裸()露的皮肤开始灼灼的疼痛,难道要这么葬身火海?死亡的恐惧让她陡然生出力气,她拖着春儿向前爬行,棉布裙子的肩带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音。

  那不断崩裂的棉线像是她脑海中理智的弦,等到终于一侧的肩带断裂开从肩头滑落,阿祖尖叫一声,跪爬起来反手推拽春儿的头颅:“放手!你这个疯子!”

  春儿死死攒着衣裙就是不松手,只是间或着抖动肩膀发出渗人的低笑。

  “你松手!松手!”阿祖摸索着想要寻找更有攻击性的东西,但这里是平坦的田地连大一些的土块都没有,终于被她摸到一个大块头沉重的东西,也没看是什么便没头没脑的向春儿砸去。

  等她松了手,阿祖才发现两人都一头一脸的桐油,刺鼻的味道在柴火的烟雾里也十分明显。

  阿祖惊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向木楼跑去,背后的火海变得更加灼热。

  木楼里也聚集了青烟,但氧气的含量远比火场里高,阿祖转身关上门瘫坐在地上一边呛咳一边用力喘气,肺里刺疼无比,等手脚不再颤抖她爬起来向二楼移动,这木楼虽然离罂粟田有几分距离,但被包围在罂粟火海中间,万一风向一变把火苗吹过来也有燃烧的可能,这可是纯木头的房子。

  刚到二楼门口她就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杨茂德,脑子嗡一声,只剩下四个大字:杀人焚尸。

  被烟熏红的眼眶里迅速凝聚了大颗的泪水,她扶着门框哭的天昏地暗,这样的痛哭还只有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又要失去?她捂着胸口哭得哽咽难平,孤独,惶恐,不安,委屈,苦痛,她一边哭着一边发现自己原来累积了这么多负面的情绪。

  屋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呻()吟,片刻响起杨茂德的声音:“、、阿祖?”

  失而复得的欣喜刹那间让阿祖充满了力量,她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我在这里,你、、没事?”

  杨茂德晃了晃还是闷沉沉的脑袋,不确定自己晕过去了多长时间,抬头看看还是青烟缭绕的屋子:“扶我去隔壁,这屋里有烟。”

  三个小时过去,屋里原本的烟土青烟早已消散,现在的青烟是外面罂粟火海的烟雾。

  “哪个屋都一样。”阿祖扶他靠坐起来:“能走动吗?我们要先出去,外面着火了。”

  杨茂德发蔫,看了看阿祖狼狈的样子道:“咋这个样子?头上包着毛巾是要下地?”目光落在撕裂的肩带还有沾满泥土的裙子上,终于发现事情好像很严重:“咋弄的?”

  阿祖带着哭后的鼻音把事情说了一遍,杨茂德拖着发软的双腿移到窗边向外望了望,脸色一下变得阴沉起来,看着浑身散发出寒意的男人,阿祖伸手拽着他:“我们能跑出去吗?”

  “木楼这边暂时没事。”杨茂德坐回床上,用手扯了阿祖头上包着的湿毛巾:“你去对面屋里头洗洗,箱子里头有我的衣服,先换上。”

  “烧死在这里还用打理遗容?”阿祖擦擦脸没好气的说。

  杨茂德揉揉她微湿的黑发:“瞎说啥,马上就要天亮了,外头说不定已经发现这里着火,你想这个样子出去?”

  “怎么出去?四周都是火。”阿祖虽然还是抱怨,但到底走到柜子前翻捡了一件细棉灰色的长袍走到隔壁去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