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九月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5      字数:3758
  窝在小树林子里一直等到了天亮,伍哥惦记着老太说的白天有盘查队,便催着几个人赶紧起身趁着天色还早进城去。走出没多远伍哥他们遇到了一支特殊的队伍,领头的是一辆毛驴的板车,后面跟着四五辆手推的板车,由几个背了枪的黄皮跟着。

  伍哥看那板车上搭了破烂的席子,一摇一晃的偶尔能透过缝隙看到脏破的布鞋:“应该是城里送出来饿死的尸体。”

  看着板车一拐直直的对着伍哥他们就过来了,四个人只得退回小树林避开与运尸队正面碰上,可这队人似乎跟他们过不去一样,也向右一拐上了小树林边的土路。躲了又躲总算是没有碰到,不过伍哥他们才发现,原来离昨晚他们休息的小树林子只隔了一条路,对面就是抛尸的乱葬坑。

  等人都走远了丰千儿出来呸了一口:“晦气!”

  “我说昨晚咋总是闻到一阵阵的臭味。”朱天文挠挠头:“我还以为是太久没洗澡,我身上的味道。”

  “伍哥看啥哩?走吧?”看着那些人消失在视野里,丰千儿招呼道。

  伍哥把视线从坟场收了回来,哪里有十几条野狗在抢食尸体,像是恢复了狼一样的本性,凶残的模样让人心寒。

  在安康停留了三天,伍哥他们依旧没有找到入川的顺风车,王军长那边也没有消息,也许被救了但肯定没有来安康。三天里四个人把馒头都吃掉了,伍哥看着城里每天来来去去的流民发愁,这就像是一个能吞噬人的泥潭,再不走怕就是走不了了。

  “走,沿着进川的铁道走。”穿过火车洞比爬大秦岭靠谱:“不过在这之前要准备水和干粮。”

  “先回我们上次路过的那个小村。”伍哥眯着眼睛想起坟场里那些凶残的野狗。

  河南的蝗虫没有影响到四川境内,虽然迟来的冷春影响了播种季节,但今年的雨水又比去年和前年要多些,往年的九月里田里的玉米和洋芋、红苕都能收了。但是今年玉米才刚刚开始灌浆,洋芋和红苕也才刚结蛋蛋,油菜是彻底的错过了花季,不过杨家还是种了几亩地,结不出油菜籽但是芸苔菜吃起来也是不错的。

  唯一没有误时的大概就只剩下辣椒了,园子里的辣椒花接近尾声洒落一地雪白,可以预见十月里辣椒会大获丰收。国清小朋友已经一岁半了,在大院里平坦的路面上已经能一溜小跑,不过到了田野里却怯怯的拉住阿祖不放手。

  阿祖知道他是上次追青蛙摔了跟头,跌破嘴唇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最近没事就抱他出去溜溜,放在地上走了几步他便不依的拽着老娘的裙子,一边哭着一边拍手喊抱抱。阿祖只得又把他抱起来然后轻声的哼唱着:“西城柳,弄春柔,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春将旧,君知否?碧野朱桥当日事,梦一般地,不堪回首,只云树悠悠。”

  茂兰提着篮子在一旁掐水兰菜芯儿,听到阿祖唱歌便仰头笑道:“嫂子唱的怪好听的,以前还没听过哩,哪里学的?”

  “唱了哄娃儿的。”阿祖脸红了红:“这是以前在学堂里学的,唱得不好瞎哼哼呗。”

  “哎呦,我是没听懂少奶奶唱的啥,但是这个调调好听哩。”一旁的浇园子的田二婶笑道:“小少爷也喜欢,你看听得眼都不转。”

  阿祖摸摸儿子的新剃的小光头,冒起来的发茬子刺刺的像个小毛栗子,最近她和杨茂德发现晚上哄他睡觉读宋词最好使。估计是阿祖怀他的时候,杨茂德总拿唐诗宋词做胎教的原因,连平日了阿祖只要唱这种古诗词改编的歌曲,国清小朋友便显得分外乖巧。

  也因为这个特性,杨老爹近来迷上了教孙子背三字经,当然你不用指望才一岁多的国清小朋友,是会学会背三字经的天才,但能乖乖的被杨老爹抱在怀里,听他絮叨几个小时也不是普通孩子。

  “小鸟、大树、青菜、黄瓜、、、。”阿祖见儿子不哭了,便放他下来牵着小手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东西教他,国清的眼睛虽然随着娘亲的手指移动,但是却不愿意开尊口。阿祖也习惯他这个样子了,儿子是个现实主义者,比如要吃奶才会喊娘,要吃米糊糊才会喊二姑,要听读书了才会喊爹。

  “小少爷!”长娃子领了一帮娃儿欢蹦乱跳的跑来:“这个给你。”

  阿祖见他手里攥着一个细竹管子,上头用桐针刺穿着两只笋牯牛,爪子上的倒刺已经掰掉了,三角形的桐针刺一段穿进竹管里,另外两头扎进笋牯牛的腿里,用手指头一逗笋牯牛便惊慌失措的飞动起来。国清小朋友赏脸的露出感兴趣的笑容,伸手去要并蹦出一个字:“牛。”

  “笋牯牛。”阿祖纠正道,前几天茂梅带一群娃去捉了小半篓回来油炸了吃,国清小朋友显然还记得。

  “给小哥哥说谢谢。”阿祖擦擦儿子嘴角淌下来的口水,这家伙不会是记得了油炸笋牯牛的味道了吧。

  果然见他拿到手便往嘴边凑,阿祖赶紧伸手挡住:“不能吃!这是活的!”

  儿子的桃花眼飘来,显然非常不满意老娘的动作,不过看着扑腾乱飞的笋牯牛,确实跟自己吃的金黄色酥酥的那种不一样,便左右张望了一下,将小手一指:“二姑。”

  茂兰在小侄子和茂梅眼里大概就是零食的代名词,茂兰好笑的转过头来:“难得喊我一声啊。”然后美滋滋的跑过来亲了一口。

  小朋友对这种揩油行为已经习以为常,淡定的把手里笋牯牛做的风车递过去,茂兰捏捏他的小脸笑话道:“小馋猫。”

  “小少爷想吃油炸笋牯牛吗?”长娃子在袖子上蹭蹭鼻涕:“那我下午再去捉。”

  阿祖摆摆手:“他一个小嘴巴那里能吃多少?这两只中午吃饭的时候下锅炸一下给他吃就行了。”

  长娃子他们这些半大娃儿,从今年开始分了任务每天两背篓猪草,或是一背篓猪草一背篓柴火,打猪草一般不用进林子要找向阳坡树少的地方去。最近杨茂德准备在田埂和水渠边上补种了秋黄豆,便让院子里的娃们把那上头猪能吃的杂草割回来,余下的便让男人们用锄头铲成堆烧了正好用草木灰垫窝子。

  就连小一些的四五岁的娃,也知道到林子里摸个鸟蛋,或是捡个山货,有时还能拖个干枯的枝桠回来烧火,长娃子他们已经慢慢脱离疯玩的年纪,要开始学着做田里的农活。如果不是年景不好,田二婶也想把长娃子送回娘家让他读两年私塾,能识个字算个账以后回来接茬管着油坊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两年她娘家那边收成也不好,再把长娃子送回去怕是要被人说啃老哩,但是让儿子就这么荒废着田二婶又有些心疼,跟田二叔商量来商量去也拿不定主意,一直拖到十月里收了辣椒准备做酱的时候。今年小厨房常常吃龙婶子做的黄豆酱,比起一般的豆瓣酱那是另有一番风味,而且用来烧鱼打汤都很香,于是阿祖便决定尝试着自家做一些。

  虽说是试水,但院子里的女人都是制酱的老手,黄豆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便也多做一些准备让外院的人也尝尝。龙婶子将黄豆酱的手艺实打实的交给了阿祖和茂兰她们,即使现在她家在双凤开了盐酱铺子,也不担心杨家会抢她的生意。

  阿祖也一五一十的教了大厨房里的几婶子,等晒好的酱豆子下了缸,田二婶跟阿祖打了招呼说有事要回娘家几天,阿祖也没在意只是说早去早回,因为这时候正是收辣椒做辣酱的农忙时刻。于是田二婶匆忙的回去她娘家,只呆了一天又急急忙忙的回来了。

  到十一月里阿祖听说田二婶打算把长娃子送到她娘家那边去上私塾,便以为上次田二婶赶忙来去就是忙这个事,夜里还问杨茂德怎么这附近没有私塾?杨茂德笑笑说:“原先有的就在三里庙那边,从大院过去不到十里地,后来三星乡办了学堂为了保证生源,就把附近的私塾都撤了。”

  “那远的娃不是从上小学就要住校?”阿祖担心的问,国清虽然还不到两岁,但小娃儿一转眼就大了。

  杨茂德点点头:“所以不是家境富裕的都不送娃去念书了。”

  长娃子和大院里跟他年纪相近的娃儿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耽搁了,三里庙的私塾还开着的时候杨家大院里有娃去那边的,就是陈诚、黄天忠他们也去混过年把算是开了蒙,这么多年过去原来教书的刘老爷子年岁也大了,就算现在再让他把私塾开起来也力不从心。

  “那国清的启蒙咋办?”

  杨茂德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爹不是已经在教了吗?”

  阿祖想着杨老爹交的三字经默了默,杨茂德知道她想啥便开解道:“上次你不是拿了小学课本教茂兰她们嘛,回头接着教儿子就是了,而且你是学会计出身的,就算带着教算数也没问题吧?”

  “那你做啥?”阿祖嘟嘴不满意的问道。

  杨茂德拍拍儿子的小屁股:“我就负责不听话的时候打屁股。”

  杨国清最近老听他爷爷絮叨,让他开口跟着一起背三字经,不说话就威胁要打屁股,这会子听到这三个字反射性的指着桌上说:“书。”

  也不知道是让他老爹读书,还是在跟他老爹告状,杨茂德拿起那本翻烂了的宋词有些郁闷的说:“你为啥就不喜欢唐诗哩?”

  “太短了听了不过瘾。”阿祖了解儿子翻译说。

  于是再哄睡觉时,杨茂德搬来厚厚一本,阿祖看看封面:“他那么小你居然给他读西游记?”

  “有啥?反正他也只是听个响。”杨茂德懒散的靠在床头,把儿子抱着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打开书慢慢的读了起来。

  两页没结束低头看到儿子已经呼啦呼啦的睡着了,口水流下来将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块,转头看看做在摇椅里的阿祖也昏昏欲睡,手里还拿着给儿子做了一半的小棉裤,将儿子抱上小床,又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小媳妇抱上大床。

  阿祖迷迷糊糊的在他肩上蹭了蹭,杨茂德摸摸她的额头:“你最近咋老爱犯困?”

  “不知道。”阿祖嘟囔:“秋困?”

  “还是让孙奶奶看看。”

  阿祖翻个身:“等两天竹子来了,让她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