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作者:風字壹號      更新:2023-07-20 15:32      字数:5272
  薛占江拖着半身酒气赶到藤井办公室,接电话时,他才跟几个朋友海塞归来。

  刚迈进办公室没等说话,他就被两边士兵反剪胳膊粗暴按在地上,锃亮的刺刀顶上脖颈。

  “太君!抓错人啦!太君我冤枉啊!”见到刺刀,薛占江的酒顿时全醒了。

  “薛队长,你私通禹江站,给他们通风报信,还有什么好说的。”藤井冷冷看着他。

  两边刺刀放着凶光,眼看破皮入肉。“慢着!”薛占江几乎喊破了音。“太君,一定是哪里出了误会,您知道的,我跟禹江站那帮王八蛋势不两立啊!年初我家都被他们炸了,太君您是知道的。”他跪在地上哀叫连连。“我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跟他们私通啊,太君冤枉啊!”

  藤井被他嚎得有些心烦:“关研究员被杀死了,禹江站的人干的。”

  薛占江的哭嚎僵在半路:“太君,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研究员啊!难道您怀疑我通风报信?我比窦娥还冤啊!”

  “禹江站一直专于搜索各区安全隐蔽场所,为什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对不起眼的三丁目下手,如果是他们转换搜索方向的话,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就只盯准了三丁目?请薛队长解释一下。”藤井才不理他泪流满面。“在我印象中,知道三丁目这地方的人相当有限,全禹江算上我本人不超过五个,而其中就包括你薛队长。”他笑得阴阳怪气。

  薛占江脑子再浆糊也听明白了,那个关研究员就是他们之前神神秘秘一直保护的那个人,而藤井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泄了密。“太君,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跟人提过三丁目……”他发觉藤井的脸色变得难看,连忙道:“我知道是谁!我愿意配合太君,将功赎罪!”赶在藤井下令处置他之前,他信誓旦旦喊道。

  藤井见目的达到,挥手示意放人,他看着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的薛占江格格笑道:“既然薛队长心怀诚意,我可期待着你的表现。”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薛占江心有余悸,不住地九十度鞠躬。

  藤井命人上了茶水给薛队长压惊,薛占江小心接了茶杯,满心忐忑地坐在藤井对面。

  “薛队长不必紧张,我相信薛队长不会欺骗我们。”藤井洞穿他的心思。

  “是。前几天,我去枫林晚快活,跟陪我的妓女提过一嘴三丁目。”他哀哀辩解:“当时迷迷糊糊的,就随便说了一嘴,我真的不知道她……”藤井霍然起身,惊得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接着说。想清楚是哪天,还有她的名字。”藤井按捺住莫名的冲动。

  薛占江扳着手指算日子:“……好像是10号那天……对对,就是10号,我看戏之后过去的。”他啄木鸟似的点头。“妓#女的艺名叫莺莺,黄莺那个莺。”

  藤井点点头,今天13号,时间对得上。“你平时常去那个叫枫林晚的地方吗?”

  “也不算经常,有机会才去的。”薛占江知道藤井在试探他,不敢说谎。

  “哦?什么机会?”

  薛占江被他看得不敢抬头:“枫林晚您一打听就知道,比较……贵,这不正赶上发工钱了吗,手头宽裕,就寻思去放松放松……”他能感觉到藤井嘲讽的目光。

  “具体经过,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藤井看上去更像位纪律作风监察员。

  “我……先就是那个嘛……然后她问我那天为什么不上来找她……”

  “哪天?”

  “就是我们在外围警戒那天。”藤井点头后,他继续道:“我说有任务脱不开身,她说给太君干活真够呛晚上还不让休息,我说这是临时行动平时不这样。她说太君大老远的跑这来不嫌麻烦还得你们来回接送,我说你们家牌子亮,太君也想换换口味,况且日辖区开车到这不到半小时。她说这位太君摆这么大谱,你们肯定得了不少赏钱,我说没有赏钱,我跟这个太君连话都说不上。她嫌我小气说我骗她,我一着急,就把研究员不是太君,只是个被保护对象,平时只去一些像三丁目这种小店的事说出来了……”薛占江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躲。

  藤井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当初扶持薛占江当这个便衣队长就是看好他听话、好摆弄的特质,没想到这蠢货好摆弄得一塌糊涂!

  薛占江嗅到了藤井的不悦,连忙起身作揖:“太君,我一定把这娘们儿揪出来带到您面前,早知道她故意套我的话,我一早就崩了她了!”

  “那就请薛队长尽快兑现承诺罢。要知道,只有嫌犯落网,才能证明你对日和帝国的忠心。”藤井故作深沉叹道。

  “是、是,我明白,太君您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查。”

  “任何进展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一定,一定。”薛占江忙不迭地回应。

  9月16日,午后,阵雨停歇,阴沉的天幕不见一丝阳光。

  雨后的禹江凉爽了些,展光照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进行扎马训练,每有空闲,他都要将这项科目捡起来认真练习。手臂平端,两桶水稳稳拎在手中,水面无漪。他严格按要求训练,尽管无人督促。禹江独特的风土人情可轻松将居住者的上进心和自制力蚕食殆尽,而他不想被此左右。

  门被轻轻敲开,水面泛起波纹,顾宇探头探脑进了屋,一眼便看见标准扎马姿势的展光照。“哥,忙着呐。”

  “嗯,站长找我?稍等,我马上过去。”展光照回应,准备起身。

  “不,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顾宇连连摇手。

  展光照继续,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笑问:“怎么没去警局上班?禹江的治安还没好到给侦缉队放假吧。”

  顾宇摊手:“禹江的治安归日和管了,局长让我们少出去晃悠,省得引起冲突。”

  “怎么回事?”展光照警觉起来,手中水桶仍端得很稳。

  “继交通封锁,这又开始四处抓人,外长还在交涉,估计交涉不出啥结果。咱们局长怕出事担责任,除了辖区内正常巡逻之外,其他工作都暂停了,恢复时间待定。今天早上才接的通知。”顾宇不屑地撇撇嘴。“老乌龟。”

  “这样啊。”展光照淡淡回应。

  顾宇见他没什么反应,索性直说:“哥,我知道,你杀了姓关的,能让他们摆这么大阵势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展光照没回应。

  顾宇闪着期待的目光:“可不可以教我几招。”他的表情与初见展光照时大相径庭。

  “不教。”展光照牢记顾镇中的嘱托。

  “那我就天天跟在你身后,你走哪我跟哪,反正这些天警局没任务。”顾宇嘟着嘴。

  这无赖的脾性令展光照无语。“好吧。不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顾宇大喜:“这个当然,我懂的。”

  “你想学什么?”

  “能快速杀人的。”

  “你们侦缉队不给配#枪吗?”

  “给啊。”

  “那还学什么,开#枪杀人最快,还方便。”

  “不是这个!我说搏杀!”顾宇急得直比划。

  展光照故作顿悟:“哦,你们培训班不教格斗搏杀吗?”

  顾宇怕他再推脱:“我学得不好,你再指导一下嘛。”

  展光照见今日练得差不多了,便直起身放好水桶:“好吧,你先试着袭击我。”

  “是空手还是拿武器?”顾宇赶紧解开外衣扣子。

  “随你,怎么顺手怎么来。”

  顾宇拾了只沉度适中的木棍抡上去,他抓人时常用这招。

  展光照立在原地,眼看棍棒及身,才散漫地侧开一步,左手扳住顾宇肩膀,伸脚轻轻一绊,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制住。展光照怕他摔着,牢牢抓住他胳膊。

  顾宇半悬空地对着地面,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成了这个样子。“再来一次!”

  这次,顾宇不再顾忌什么上下级别,卯足力气,抱着展光照胳膊不放手,企图利用肩臂力量和体重将其摔倒。他好歹受过培训,还是侦缉队长,再不济也是有些格斗能力的。但无论他怎样发力,甚至顶上几肘,展光照都磐石般岿然不动。

  见顾宇技穷,展光照抓住他,拿捏着力气将他向旁边一扭,顾宇身子歪斜,栽在地上。

  “没事吧。”展光照拉起他。“你臂力还可以,但下盘不稳,腰力也不够。”

  顾宇清楚,展光照根本没动真格的,说臂力可以也是给自己留点面子。“我该怎么办?你给指点指点。”

  “基础练习。不打好基础,练别的也没用。”展光照指了指水桶:“你有空可以试着扎马,就像我刚才那样,开始不必练得太狠,空手也可。” 展光照明了,顾宇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跟他比起来不堪一击,两年的放荡生活,足以让一个普通情报员在培训班打下的底子荡然无存。

  顾宇提起水桶掂了掂:“哥,一次得练多久啊?”

  “每天两个小时。”

  “那我还是先空着手吧……”顾宇眨了眨眼,端这桶水扎马,他恐怕连两分钟都撑不住。

  夜晚,展光照关了收音机,收拾好纸笔书籍,他刚接收了上级的传令,自刺杀行动之后,电台便不宜使用,上面只通过收音机在特定的频率和时段与他单方面联系。

  23时许,顾镇中召开临时会议。

  与会人员不多,只有顾镇中手下几个信得过的分区头头,展光照亲自担任外围警戒。

  “这么晚打扰各位实在事出有因,抱歉。”经商多年,顾镇中历来先把客气话说足,即使对自己的下属。“上峰对于禹江站成功锄奸大加赞扬,前段日子辛苦诸位,情报工作素来九死一生,稍有差池便会送命,我代表禹江站向诸位表示感谢。”顾镇中今日尤为和蔼,而在他的下属看来,和蔼之后是更严肃的话题。“据报,整个东部地区已全线开战,我们禹江因停战协定而免于毁灭,但这一纸和平不知能撑到几时。眼下日和特务纠集军队四处搜捕,禹江地界的各种势力奈他不得,今天上午,英、美外使也撤了,他们还没必要为着禹江跟日和过不去。对于如此境况,安全起见,实在不宜开展情报工作。”他停顿片刻,话头一转,“然而职责不允许我们退缩。”与会者静静听讲,不用顾镇中再往下说,他们也知道,上级又来强人所难了,而他们本就是为了克服困难而存在的。

  “各区的情报搜集工作不能撂下,尤其是日军驻地和交通枢纽,无论是公开情报还是小道消息,禹江日军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我们关注的重点。这里再太平也终究是东部要地,华东局势紧张,日和必然借占据之便而搞些动作,我们不能让他们太顺手……”闲言几句,顾镇中提纲挈领地布置任务,这不是茶话会,没时间给他说废话。“今天开始,减少联络次数,启用一级警备,联络方式照旧,折了的线也是老规矩,只上报不接线,非常时期,不可因小失大……禹江站维持不易,你们都是党国的人才,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顾镇中以一句慨叹结束短会。

  展光照在暗处目送几人分拨离去,周围无可疑迹象,一切顺利。回到屋内,顾镇中让他坐在自己对面。“你应该接到通知了。”

  “是,一小时前刚接到。”展光照点头,墙角的摆钟差三格正指6的位置。

  “好。有个消息需要我们甄别确认,据情报分析,日和在密谋实施一项计划,具体内容不得而知,牵头人的渡轮昨日离开日和,顺利的话明日下午便会抵达禹江,我们的任务是监视他,确认他的目的、他接触的人,并获悉计划内容,如果可能,实施破坏。”顾镇中平淡地叙述,并拿出一些报刊资料。

  展光照蹙眉翻看起来,这是一些零散的剪报和期刊论文,有中文、日文,也有英文。

  “咖啡要么?”顾镇中喜欢在夜间工作时喝点咖啡提神。

  “不了,谢谢。”药物训练的缘故,展光照尽量避免摄入太多刺激神经的物质。

  咖啡香气弥漫,顾镇中精神了许多,指着其中一张日文书籍残页继续道:“这个人战前一直在搞社会研究,对华战争打响之后受聘于军部,1922年曾随考察团到奉阳、广图、乌拉察呼尔等地考察,1930年获日和特殊贡献奖章,如今是他第二次来中国。”

  “也就是说,东北沦陷,他功不可没?”听着介绍,展光照心中窝火,这时候派这么个“专家”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玩调研。他大略浏览了这位田中教授的文章,不得不承认这是位鼓吹军#国#主#义的好手。

  顾镇中并不否认,“禹江的环境很适合交换情报,如果日和想继续向华中深入的话,禹江将成为一个不错的情报和交通枢纽。”他敲了敲桌面两点。“一边本土,一边前线。一旦这条线开辟,比从北部沦陷区南下要便捷得多。”

  “您的意思是,如果敌人打算走禹江这条线,十有八九是与华中地区有关的计划。”被顾镇中一点拨,展光照顿时明白。

  “没错,尤其在这个时候。既然是条待实施的计划,我琢磨着应该与战略物资、武器、药品医疗这几方面有关,他们很可能在为协助东部日军向我纵深推进做准备。以田中的经验和资格,有能力主持这样的工作。”顾镇中紧锁眉头。

  展光照知晓顾镇中的敏锐,倒没想到他竟也懂些军事,禹江站长果然不是白给的。“日和若拉长战线,各方面的补给确实是个问题。或许这真的是条建立补给线的计划,最好能有些相关情报辅证这个推断,只要他们在我们的地面上活动,就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

  “我已派他们去做了,一部分对日情报搜集,另一部分盯着禹江的这些权力单位。”

  展光照怔了一下:“还要监控自己人?”

  “当然,可别小看自己人,关键时刻砸场子的都是自己人。”顾镇中笑了笑。“这些事培训班是不会告诉你们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顾镇中的话令展光照有些不舒服,他虽有些反感自己人算计自己人,却也没再反驳什么。毕竟在谍报甚至权谋方面,顾镇中比初涉江湖的他有经验得多。

  “我亲自去盯着田中。”展光照记下了印刷在日文刊物上的那张脸。

  “这几天不太平,多加小心。”

  摆钟蓦地敲响,9月17日,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