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重回上一世（五）

  “让我出去！”

  “我永远都不会留在天堂！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你难道以为困住我，就能让我一辈子陪你？”

  “不要做这种荒谬的事情了——”

  “耶和华，我对你已经没有半点信任了，除了互相折磨，你还指望什么？”

  寝殿内乒呤乓啷的声音告一段落，而路西法尖锐的话锋透过结界，响彻在大圣堂的内部。坐在御座上的银发神祇看着后殿的方向，金瞳依旧无悲无喜，丝毫不受路西法字字诛心的话影响。

  若是没有亲眼看见路西法死在他面前，失去生机，灵魂消散，上帝也不会做得这么极端。

  正因为失去过。

  所以神绝对不想失去第二次。

  上帝抚摸着创世之书的书皮，翻开书页，一张张许多年前的画纸出现。

  这些都是创世之书画的，它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刹那光阴绘画出来，保存在脱离时光消磨的书内。其中有炽天使长时期意气风发的路西菲尔，也有坐在大圣堂里，靠在他膝盖上温柔的金发天使，更有被他打落天堂后，从无底深渊沉默走出的路西法。

  创世之书悄悄看了一眼上帝的神色，突然后悔收藏这些珍贵的画面了。

  时光对神灵而言，也是只能向前走，不能回头的东西。

  “上帝……”

  “吾说过，吾不会后悔。”

  上帝重复着曾经说过的话，银色的睫羽轻颤，纯澈到极端的金瞳里是过去、未来的岁月。

  而在这份岁月里，他将会孤独地坐在御座上。

  直到亘古。

  闭上眼，上帝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路西菲尔轻柔的声音，“吾神，您要是允许，我愿意在大圣堂里陪伴您。”彼时创世庆典即将到来，路西菲尔发现他的情绪不高，特意多次来大圣堂觐见他。

  上帝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好像也会模糊，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他是答应了。

  还是没有答应呢？

  当上帝隔着宫殿的殿门，对路西法说出时——

  路西法坐在唯一完好无损的床边，闻言冷笑道：“你以为是我否认了承诺吗？耶和华，你从来都不允许我靠近，分明是你对我说——让我统领天堂即可，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

  上帝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弄皱了书页。

  原来是这样啊。

  创世之书不敢和以往那样喊疼，小声地提议道：“您和他之间误会很大，最好解释清楚。”

  上帝站起身，在创世之书误以为他会去见路西法的时候，他把书籍放在御座上，就走出了大圣堂。创世之书呆滞片刻，连忙呼喊道：“上帝，上帝！您要去哪里啊？”

  上帝的圣光重新笼罩住身躯，有别于清冷本质的虚幻嗓音说道。

  “去恒星天。”

  天堂第八重天，恒星天。

  在这片智天使的大本营中，路西菲尔的一举一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瞩目”。他在梅塔特隆的安排下，住在了加百列留在恒星天的炽天使宫殿里，毕竟加百列长期在其他重天堂，很少会住回恒星天。

  加百列自然对路西菲尔的入住表示同意。

  或者说，只要路西菲尔喜欢，他们几个炽天使都会把自己的宫殿让出来给路西菲尔住。

  在加百列的宫殿里，路西菲尔基本不怎么出门，不想当被天使围观的珍惜生物。他翻阅着宫殿里留下的书籍，在心底勾勒出这个时代的背景，那些路西法从未吐露过的、隐瞒的、还有悲伤的事情，都一一展现在他的脑海里。

  眼角忽然瞥到金色的光晕，路西菲尔陡然从阅读中脱离出来，“吾神？”

  上帝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身侧。

  从圣光下，手指拿起路西菲尔所看的书籍，上帝说道：“路西法和你说过这个世界的事情吗？”

  路西菲尔迟疑地说道：“有的说了，有的……没有。”

  上帝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平静地说道：“吾可以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

  路西菲尔的脸上浮现讶然，没有想到这边上帝的态度这么平易近人。

  上帝拂过书籍的表面，上面的文字变成了一个水镜般的动态画面，里面的天使有喜有怒，声音透过“镜面”传达到寝殿，这些是路西法堕天后这些年发生过的重大事情。上帝凝视着路西菲尔光明璀璨的容颜，温和地说道：“然后，你告诉我一个答案。”

  这一夜，仿佛过去无数年。

  相对比天使时期的二十万年，堕天后的岁月才叫做漫长，路西菲尔看着路西法近乎一生的喜怒哀乐，在知道上帝对路西法的关注有多高的同时，心中也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假如命运没有改变，他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绝望的在无底深渊死去。

  对这个世界再无半点期待和留念。

  上帝忽然抬手，将毫无防备的路西菲尔揽入怀里，就像是当年用最亲近的方法对待他的炽天使长一样。路西菲尔只是身体略微僵硬，就松缓下来，金发下耳根微红，对上帝难得的怀抱没有什么排斥。

  就算在他的世界，发生过种种变故，路西菲尔对上帝的孺慕之情却没有消失。

  这是他的天父。

  “路西，你告诉我……假如我在‘你’死之前说出一切。”

  “你会原谅我吗？”

  上帝对这个世界唯二能说出答案的天使开口，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之自称，而是普普通通的【我】。

  路西菲尔展颜一笑。

  “吾神，关于这个答案，您看我的态度不就知道了吗？”

  天使苍青色的眼瞳里一片干净，知晓了堕天的真相，知晓了“未来”的遭遇，仍然没有被路西法的负面情绪所吞噬。他和路西法的本质是同一个灵魂，路西法一生没说出口的事情，路西菲尔却可以坦然地说出。

  “不管怎么怨恨，我一定会原谅您，因为您给予我痛苦，也给予过我快乐啊。”

  “您缔造了我。”

  “这份恩，我从未忘记过。”

  有着七美德之首身份的天使，永远记住了神教导给他的宽容。

  上帝的表情骤然空白。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在这个重若千斤的“原谅”面前，他过去的犹豫和逃避显得那么……

  【可笑。】

  路西法冷冰冰声音的在上帝的心底冒起。

  “路西。”

  上帝抚摸着路西菲尔的金色长发，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吾知道了，见到他之后，吾会向他说明原委。”

  路西菲尔为路西法感到喜悦，透露出了路西法的小心思，“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放下了过去，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对过去没有释怀，吾神要是能解开他的心结就再好不过了。”

  “要不要吾先送你回原本的世界——”

  上帝的金瞳沉了下来，暗光浮动，不疾不徐地说道：“待吾找到了路西法，吾再让他回去。”

  路西菲尔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另一个世界宠爱自己的上帝，踌躇了几秒钟。

  “我再等几天吧。”

  “嗯。”

  上帝没有再规劝他离开了，放开手臂，返回了大圣堂。

  和想象中一样，大圣堂的结界摇摇欲坠，创世之书正在寝殿门口苦口婆心的和路西法谈心，墙壁不时出现“砰砰——”的轰炸声，听得创世之书的书页都颤巍巍的，深刻地觉察出了路西法的凶残。

  再这么下去，大圣堂都要被他拆了啊！

  “上帝！”创世之书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惊喜地看着上帝回来。

  上帝站在殿门口，说道：“你离远一点。”创世之书不明觉厉地拉开了一些距离，紧接着上帝揭开了封住寝殿的结界，没了牢固的结界维持住墙壁，寝殿轰然倒塌！路西法在尘土飞扬中显露出黑色的身影，一双眼睛宛若第二个无底深渊。

  冰冷的，嘲讽的，还有无数年来沉淀的敌意和仇恨。

  上帝安静地注视着他。

  在这一刻，神终于在路西菲尔的说动下，明白自己错了。

  错得彻头彻尾。

  上帝上前一步，脚前就炸开了黑暗之力的光束，他停下，没有再靠近戒备他的路西法。

  路西法的眼眸微眯，玩味地说道：“你看上前似乎没有表现的那么强啊。”

  与之相反。

  路西法往前走来，浑身涌动的黑暗之力几乎可以毁灭万物，纯白的殿堂在顷刻间毁于一旦。是大圣堂底部的信仰之水制约住了撒旦，让路西法的眉心一皱，没有再扩散力量去污染第九重水晶天。

  “看来想要起死回生，神也要付出代价。”

  “的确如此。”

  上帝没有否认自己的力量跌入低谷，从容以对，“在吾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灵魂已经消散在无底深渊，吾用言灵凝聚你的灵魂，却唤不回你想要活下来的意志，所以吾最后将你的灵魂放入了虚空的裂缝，让你进入历史的另一条洪流。”

  路西法不为所动地说道：“我不想活下来的时候，你让我活下来。”

  上帝的眸光微动。

  “在我有了活下来的意志，想要斩断过去的时候，你又横插一脚，把我带回了这个世界。”路西法一步步走到银发神祇的面前，就像是走过无数年的时光，从造物到同等身份的黑暗主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上帝耶和华？”

  上帝听到他终于问这个问题，心中的一个郁结了很多年的结也解了开来。

  在光明顶端的水晶天，上帝面对路西法轻轻说道。

  “我只是想要对你说一句——”

  “对不起。”

  黑发黑眸的堕天使猛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会听见对方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