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总总
作者:薄凉一色      更新:2023-07-21 02:37      字数:3715
  一个身穿红衣水袖的女子,赤着双脚,舞着剑在大殿之中。露出的白皙皮肤在烛火中显得分外明媚,浅浅笑着双眼直直看的整个殿中坐在最高位的人。

  她头微微后仰,双脚后勾跳起。

  身上发出脆脆的铃铛声响,黑色长发带着红色衣服在空中一跃又落下。柔软的身子却舞着利剑显得更加妖娆。

  坐在最高位的男人直直看着那女子笑了,缓道:“今夜就她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分外明亮,虞国十六年前的中秋佳节。那时候虞国的太子还是十六岁的大皇子,而非只有六岁的二皇子夙沙复,而三皇子夙沙意也才四岁。

  六岁的夙沙复笑着跑了上去夺过最高位的男子手中的酒杯说:“父皇,这酒你喝了好多了,给我吧!”然后拿着酒杯就跑了下去绕着跳舞的女子一圈清脆的笑声阵阵。

  “你还小,怎么能喝酒呢!”

  殿上的国君显然喝了很多,他晃晃悠悠的走了下来,坐在台阶上,左手向后撑着身体,右手端着一个酒壶晃着但也没有喝酒,看着殿中,也不知是在看他的二皇子还是在看那个舞女。

  夙沙复站在舞女旁歪着头说:“那就给弟弟喝吧。”说完又是带着清脆的笑声跑向了夙沙意。

  夙沙复的酒就这样端在夙沙意面前准备强行灌下,不过四岁的奶娃娃看着自己的哥哥身体僵硬地挣扎喊着:“哥哥,我不能喝酒的!”

  国君大笑:“你又去为难你弟弟了!把酒给你哥哥端去!你们这么小怎么能喝酒?”

  夙沙复的笑意更浓,对着国君的方向喊了一声好,便端着酒杯就跑向了大皇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喝酒。”夙沙复把酒杯双手端着站在大皇子面前又说了一句,“你看,是父皇赐的酒哦!”大皇子的神情却不是怎么友善,他似乎不太喜欢夙沙复,不过还是接下了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倒也没有什么事情,舞女最后扶着国君离开了这场中秋聚会,所有人都有些醉意,一摇一摆的离开了。似乎只有太小了而不能喝酒的夙沙复和夙沙意还算清醒,其他人都显得有些醉意。

  夙沙复跑过来对着弟弟说:“快快回去吧,别管那些喝的烂醉的下人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六岁的夙沙复显得一点也不像只有六岁的孩童,到是四岁的夙沙意揉着眼困意浓浓的说:“不用了,哥哥也快回去吧。我好困啊!”然后便迈着小小的步伐一点一点的离开了殿中。

  这个只有四岁的夙沙意可比那个长大后的他可爱的多,摇着小身子一点一点的走着,绕着殿外走了一圈,眼睛都没有怎么睁开,绕来绕去的直到自己也感觉到有些不正常。

  小小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的,看见一个莲花池边好像有人影,于是一点一点的往那边走去,却一不小心摔进了花池里面。这一摔倒时让他离莲花池近了许多。可惜这花池里虽没有什么花开着,不过乱七八糟的枝叶还是让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谁?”是夙沙复的声音,夙沙意听见了很想回一句却不知怎么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眼前的夙沙复却不像大殿上那么天真可爱,显得有几分恐怖,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夙沙意在花池中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看着莲花池边想要引起注意。

  可是,他却听见他的二哥哥说:“哥哥,这莲花池里的水可好喝了,你下去把他们都喝光好不好?”这时,月光刚好照着莲花池,映出了那个人的脸,是大皇子,皮肤惨白,丝毫血丝也没有的一张面孔。

  大皇子摇摇晃晃的走向莲花池,看着似乎有些挣扎:“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父皇赐给你的酒里面啊!”夙沙复笑着说,“一拿到手我就下了毒,我就知道这酒父皇定然是会赐给你的。”

  大皇子挣扎着但似乎无法摆脱这个不受自己控制的命运,还是一点一点的走向莲花池:“你怎么如此狠毒!”

  “哥哥,不能怪我的,怪只怪你比我大些,这皇位我是一定会要的啊!”二皇子坐在池边托着下巴眼睛大大的看着大皇子一脸无辜的说,“所以说你必须要死啊!这荒蛮之地的毒还真有用,真能让中毒之人完全听下毒的人的话呢。可惜了对一个人只能用一次,而且只有半个时辰,不过用来对你,却是太足够了啊!”

  只有六岁的夙沙复收起了笑容,前行了几步说:“哥哥,你能不能立刻跳下这莲花池别活着了。”

  说完,大皇子毫无犹豫的跳下了莲花池。

  在花池里的夙沙意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不再动弹半分。

  而站在池边的二皇子露出畜生无害的笑容说:“够让你去死了呢。再见了,哥哥。”说完欢乐的一蹦一跳的走了,就像在殿堂上跑来跑去的孩童,可爱纯洁。

  原来这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家人和谐的温馨,而是一个刻骨的恐惧。

  夙沙意于梦中醒来,这场藏在记忆深处十六年的场景,竟然在临死前的一夜再次梦到,也算是对故事的终了画上一个句号。当初不攻下昌桦,反接回了一个公主,或许是不想立这么一个大功,不想让他的哥哥加快除去他的步伐。

  自古王位相争,手足相残,在这样的家族长大,除了无上的荣誉和特权以外,就是要这样如履薄冰,小心处事么?

  所谓的权利到底有多大,所谓的王位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

  可是自己已经如此小心,不争不抢,你又何苦苦苦相逼。

  “有些劫难,注定了的便不能改变,你若想躲这么一场,便只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这是当年去隐瞳楼寻找破开银发恶疾时,隐瞳楼主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或许有些劫真的避无可避,自己刚刚化解了恶疾之症,又背上弑父之名。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是昌桦呢?

  当初城墙之上,何等风姿的女子,还曾觉得这般娶了她,或许也算是人生一件幸事。可如今,让自己陷入此绝境的人,却也是她。

  他记得昌桦刚刚来到虞国的时候,处处小心谨慎,吃穿用度都是用带来的物品,即使落难如此还保持着公主的风范。真正关系有所缓和的,大约就是那日聚集人准备去绝经谷的时候吧。

  那日恰好有人说了一句:“此去危机重重,臣恳请殿下勿亲往。”

  端着些糕点站在门口的昌桦一下子松开了手中的玉盘,记得那日晚些时候,自己还去找了一下她,只说了一句:“若此去不归,你也能顶着三皇妃的名头,王府上下都会护着你的。”

  那时候,无论是自己对她,还是她对自己,似乎都是没有多大感情的。她却看着自己,晃了好几下,才说了一句:“昌桦定等殿下归来,若不归,昌桦也绝不苟活于世。”此情此景,就像站在城墙之上,就像立于万军之间。

  那日,是他们第一个拥抱,不知是以谁的真心想要换谁的真心。

  后来,零星花瓣赠,每每忙到半夜与之抚琴下棋,虽不过几日光景,本以为也算是心灵相通了吧。带着她便进了宫,拜见了父皇,可惜第二日便是自己的死劫,尚且不知能过还是不能过,倘若不能过,她该如何,当夜便告诉她订了婚期,如果自己不能度过这个劫,作为敌国的公主,不给她名分,王府上下也是不会尽责帮她的。

  倘若自己能活过来,便就按婚期行事,此生有卿相陪,也算是完满了吧。

  可惜,夙沙意想的周全,无论自己死或者不死,都护了昌桦平安。但是他却不知自己的未死,却打乱了夙沙复的计划。夙沙复于昌桦拜见那天,对自己的父皇下毒,用的正是昌桦的毒。

  他算定了夙沙意的死期便是九月十四,国君死,夙沙意亦死,整个夙沙的皇子只剩自己一人。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昌桦的身上,便也算是画上一个句号,从此稳坐皇位,高枕无忧。

  可惜,夙沙意未死,故事的发展方向便需要一些改变。

  半夜,最后的月光照着夙沙意的死牢,这里和原先关昌桦的地方区别太大,这是一间真正的死牢,阴暗潮湿,且泛着霉味。最后的最后,夙沙复还是来看了看他,带着一壶清酒。

  “我们兄弟二人,许久未喝酒了吧。”夙沙复将酒杯亲自摆好,满满的倒了两杯清酒,手举一杯看着夙沙意。

  夙沙意看着他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是很久未一起喝酒了,不过以后,你就高枕无忧了。”

  夙沙复喝了自己手中的酒,笑了几声,一派放松之态:“知我者,怕举国上下只有吾弟——夙沙意!”

  不谈国事,不提死亡,他们两人便这般喝酒忆往。

  夙沙意自小便被银发恶疾这样的死亡谣言缠身,夙沙复自小下毒于大皇子,后又下毒于襁褓之中的四皇子夙沙诺,后夙沙诺被落无虚收徒带走,便只剩了夙沙意,这个注定不能活过二十岁的弟弟。

  其实,因为他注定不能活过二十岁,夙沙复对他,还是很好的。年龄上只差三岁,自小一起玩耍长大,真正像兄弟一般的爱护他,或许曾经也是有过感情的。可是,最后却没有在应该死去的时候死去,无疑这是在逼着夙沙复下最后一个狠手,还是决定除了夙沙意。

  “此生未曾和谁说过这句话,如今倒是想和你说说,对不起。”夙沙复眼中带笑,笑中含泪,“明知你无争位之心,还是做了这般决定。”

  “我知道。”夙沙意喝了最后一口酒,将酒杯推出,对着夙沙复深深鞠了一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弟只有两个心愿,愿成全。”

  夙沙复顿了许久,微微叹气:“昌桦为了她的国家抛弃了你,你还是要护着她么。”

  夙沙意久久不语,夙沙复又喝了一口酒,默然:“好,我不杀她,可是夙沙诺,留不得。”纵使夙沙诺早就脱离虞国,脱离这个充满陷阱的国家,可是他还是留不得,同夙沙意一般,留不得。

  夙沙意开口:“我知道你留不得他,早早就送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