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作者:神经不正常      更新:2023-07-22 07:27      字数:3278
  敦化三年二月十七, 楚帝病危。

  夜里承旨至楚宫, 余慕娴与候在殿外的窦方一同至内殿。

  “余卿……”听到脚步声, 楚宏儒勉强睁看半只眼。

  自开春起,他便未离过床榻。

  “圣上!”佯装慌乱地跪倒在楚宏儒身前, 余慕娴哽咽道,“怎会如此……”

  “余卿莫哀……生死皆有命数,怨不得人……”抬手命窦方将余慕娴扶起, 楚宏儒道,“寡人以为,早在羊舌不苦谋篡时,寡人的命数便已经尽了……谁知, 咳咳……寡人竟能苟延残喘到今日……”

  “圣上……”偷瞄一眼楚宏儒露在被外的手背,窦驰泣不成声, “您别再说了,太医已经命人下去熬药了……”

  “窦卿,莫要再哭了……你不该在此处哭……”挣扎着握住窦驰的手,楚宏儒道, “寡人对不住你……”

  “圣上怎会对不住臣呢……是臣不该居功,不劝阻圣上……”窦驰低泣道,“彼时羊舌不苦来朝, 驰便知其居心叵测……谁知,他竟能寻到先帝的玉环……”

  “罢罢……此不过是寡人这皇位来路不正……”摇头止住窦驰, 楚宏儒示意婢子给跟前的三人赐座。

  “罗昌已是在来的路上……至于奇书呐, 他前日便被寡人派至北地迎长公主归都……因迎长公主一事突然, 故而,寡人并未告知三位爱卿……”屏息将话说完,楚宏儒眼前一黑,险些扑倒在榻边。

  “圣上!”窦驰匆忙从凳上起身,复跪到楚宏儒身前。

  “窦卿……”睁眼对上窦驰的眼睛,楚宏儒吩咐道,“扶寡人坐好,寡人想说的话还未说完……”

  “不急……”低眉等着婢子将参汤喂到楚宏儒口中,余慕娴道,“圣上,日子还长着呢!”

  “余卿当真这般看?”打眼从余慕娴身上掠过,楚宏儒道,“近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父子了……奇书他……”

  “圣上还是少说两句吧……”抬袖抹抹泪,窦驰道,“臣等也知晓奇书是块良木,可……”

  “窦卿又要说他不堪重用么?”仰面将现实投到余慕娴身上,楚宏儒问道,“余卿以为奇书如何?”

  “这要看圣上的意思……”想过余奇书此时已从罗昌手中分得了窦顺的军权,余慕娴起身朝着楚宏儒拜了拜,“若是圣上信奇书,便该许之高位,若是不信,那便该诛于野!”

  问余慕娴竟是出言要杀余奇书,窦驰眼眶欲裂:“余相,你这是何言?你莫不是忧心奇书归来后抢了你余相的位子?”

  “窦卿——”颤抖着咳嗽上几声,楚宏儒眸中有些许焦灼,“你日后万不可如此急躁……”

  话罢,楚宏儒又转头与窦方道:“窦尚书,你以为寡人该将奇书放在什么地方?”

  “臣以为……还是杀了为好。”窦方咧唇道,“圣上莫不是忘了,当年是何人给了先帝一刀。彼时先帝待窦顺,算不得刻薄,但其待先帝,仍是不由分说的一刀……此事臣查过,不过是因为当年先帝在邺城时,诛了几个乞儿……虽先帝算不得仁德,但依臣所见,落在其掌中的性命亦不算多……若是如先帝这般,也有仇家伺机报复……那臣以为,圣上危矣……”

  “窦尚书此言差矣……”出声将窦方打断,余慕娴蹙眉道,“窦尚书只记得先帝与窦顺有仇怨,却不记彼时时事……若不是天灾不断,如何会引得战乱四起?若是战乱不起,先帝又如何需亲临城门……”

  “那依余相的意思,便是要帮您的义子寻个好位子了?”毫不客气地在楚宏儒面前撕破脸,窦方道,“旧时冯家为乱,弄得千百家流离失所……今日,余相是要一仿么?”

  “臣并无这般意思。”锁眉避开窦方泼来的污水,余慕娴道,“余家独门独户,纵然算上奇书,不过两人……敢问窦尚书,这世上可有两人称雄的道理?”

  “可如今新都内,已是有民谣言‘天有二日,曰余曰楚’,余相如何敢对民愤充耳不闻……”怒气冲冲地起身与余慕娴对峙,窦方道,“臣以为,余奇书不死,不足以安臣心!”

  “兄长!你何必在此处逼圣上做决断?”扬袖将窦方拉至一处,窦驰抟袖与楚宏儒一拜,“圣上,奇书命途如何,皆看您心意!”

  “是吗?”疲倦地将立在榻前的两人看过,楚宏儒心底无端起了几分苍凉。

  这便是他心中的肱骨之臣。

  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托孤之臣……

  这天下怎会有如窦家这般会伪装之人?

  原以为窦家皆是会叫却不咬人的狗,谁曾想,皆是一群如何喂也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舍了国库喂眼前这两条狗,临死时,这两条狗却还想咬了他的尸身。

  呵,何其有趣?

  他竟是依着眼前这两人,走到了天下极尊的位置。

  又因着眼前这两人,早早的舍了这江山。

  真是悔恨啊。

  闭眼记过三年前,余慕娴与他那封劝辞信中所言的,‘扶明鸿而居天下’,楚宏儒心头一痛。

  三载帝王与十载摄政,孰优孰劣当真不可说……

  但事以至此,也不必说。

  “那便杀了吧……”出言平了窦方心头的怨气,楚宏儒扬手命宫婢将楚临渊召至殿前,“渊儿,见过三位夫子……”

  “父皇?”困惑地与楚宏儒对视,楚临渊不明其言语中的意思。

  他明明只有一位夫子呀!

  “拜!”简明扼要地命楚临渊见礼,楚宏儒有气无力道,“窦卿,寡人应你之事,已是毕了……”

  “圣上……”忍住要涌出眼的清泪,窦驰直身受了楚临渊一拜。

  “见过夫子……”唯唯诺诺的男声起了三次,余慕娴与窦方皆是变了脸色。

  楚国历朝历代都无一子拜三师的规矩……楚宏儒这般行事,究竟是何意思?

  “窦卿,余卿……这江山是楚家的……”将“楚家”二字咬地极重,楚宏儒侧目与楚临渊道,“渊儿,记下……这江山姓‘楚’……不姓其他……若是姓了其他,你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将那人诛了……否则,父皇也不知该如何面见列祖列宗……”

  “父皇……”闻楚宏儒言语中已有死气,楚临渊吓得哭出了声,“这天下自是姓楚的,怎会姓其他,父皇,您在说哪里话,渊儿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啊……听不懂好啊……”震慑般扫过榻前三人的眼睛,楚宏儒道,“寡人的遗旨在左边的柜中,余相去取来!”

  “是……”转身承命将圣旨交与楚宏儒,余慕娴退到一侧立好。

  楚宏儒的心意方才已经表明了。

  此次闹剧无胜者,余家也好,窦家也罢,于楚宏儒而言,皆是外人。

  眯眼想过楚玉姝姓“楚”,余慕娴唇角含笑。

  这许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全是命数。

  敦化三年二月二十六,楚帝崩,谥号武。

  《楚纪》言:“楚帝少高志,爱民勤政,从贤如流。寿短。时年二十九。”

  敦化三年三月,楚长公主归,新主临朝。

  四月,楚帝复设长公主席于庭上。

  五月,楚帝依先帝遗旨,废余窦两相,诛余奇书于野,拜朝中三贤为师,拔杜再思为尊,复设左右两司,以督钱粮。

  六月,楚帝邀长公主于楚宫问策于三贤。

  “殿下……”挺身朝楚玉姝一拜,余慕娴、窦驰、窦方三人,依石阶一字排开。

  见先帝眼中的“三贤”以至眼前,楚临渊起身与三人还礼:“见过夫子……”

  “嗯……渊儿近日颇有长进……”淡淡地将楚临渊勉励半句,楚玉姝安坐在椅上打量着阶下三人。

  窦方不必说,已是跟在跟前数十载的人。

  余慕娴也不必言,她此世便是追着其魂魄而来。

  至于剩下那个黑衣的男子……

  楚玉姝眯眯眼,挥手道:“与三贤赐座……”

  “谢殿下……”率先朝楚玉姝一拜,窦方顺势坐在正中间。

  见窦方挑了居中的位置,窦驰面露不屑。

  “殿下此举不妥!”冷哼着与楚玉姝拱手,窦驰道,“殿下虽贵,亦该遵君臣之礼……”

  言罢,窦驰与余慕娴使了个眼色,冷声道:“余夫子以为呢?”

  “嗯……慕娴以为窦夫子说的在理……”知晓窦驰因余奇书之死心中藏着一股怨气,余慕娴扬眉与楚玉姝道,“但臣以为,窦夫子所言之事不可为……”

  “你——”见余慕娴被剥了相位,还向着楚玉姝说话,窦驰怒道,“色令智昏!”

  “呵……”弯眉与窦驰一笑,余慕娴戏谑道,“这还当真被窦夫子说着了,慕娴自幼便偏爱看佳人……”

  “但今日我们三人于此,却不是在圣上与殿下跟前说私事的……”蓦然将面色一正,余慕娴将窦驰安在窦方右侧的椅子上,“窦夫子且安心坐好,听听圣上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