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白日坐梦      更新:2023-07-22 19:46      字数:3712
  中秋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 但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就这样过去了。

  季唯又回到了北街的铺子里忙碌,至于柳意绵, 则很快收拾好浮躁的心情, 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前, 开始念书。

  三日后,季唯做了六寸与八寸两个奶油蛋糕, 八寸的切成八份,六寸的用纸盒装好,让柳意绵带去了张家。

  这奶油蛋糕与之前陆老夫人寿辰上所作, 更显的精致许多。

  这也得益于季唯在选定了以蛋糕作为突破口后, 又找铁匠定制了全新的模具与裱花嘴。这让他的奶油蛋糕花边更加的细致,哪怕是不论口味,以不同水果榨汁, 染出来的五色奶油所做的层层的裱花, 也让奶油蛋糕看起来极为不俗。

  柳意绵提着蛋糕与曲奇上了张家,按照季唯的吩咐, 把蛋糕的说明书, 连带着蛋糕一并交给了张全, 并叮嘱他,若是张老爷子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他, 就辞别张全去找了张鸣远。

  ****

  “你来了?”张鸣远手里捧着一卷书, 就站在院子的花架前发呆,听身后有动静传来, 转身看到柳意绵有些高兴,“中秋过得如何?”

  提起中秋, 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吻,柳意绵脸颊微热,“挺好。”

  张鸣远不过是随口一问,面儿上看起来兴趣缺缺的模样,跟他往日大有区别。哪怕是柳意绵,也看出了他心中有事,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玉书近日是没有空来这,我也没别的人能倾诉,那便告诉你吧。”张鸣远本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想通了,就一股脑把事情倒给了柳意绵听。

  原来中秋前一日,有不少客人登门拜访,听闻他还未娶亲,就不断向张老爷子暗示。

  再加上张老爷子早就为了此事,与张鸣远提过数回,说他年纪已到,是该成家立业,可张鸣远仍是以学业推诿。

  正好友人热情打探,就顺水推舟,拉了张鸣远出来。这一下子就把他清净彻底打破,个个问他年岁几何,心仪女子是何种模样,气的张鸣远说他不喜欢女子,却还是有不长眼的要给他介绍家中庶子,还强调那是个美貌哥儿。

  “你说说,怎会如此荒唐!”张鸣远这两日心情糟透,连书也看不进去。

  张老爷子一听张鸣远此言,还以为找着了独子不愿娶妻的真相,可谓是苦口婆心的劝他女子总比哥儿好。又见他三天两头就见柳意绵这哥儿,误把他当成了张鸣远看中的人,要不是张鸣远据理力争,只怕今日柳意绵都不能进张家门。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张管家今日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柳意绵没忍住笑了声,倒让张鸣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我的错,那日不该没过脑子,就说出那番话。实在是过于烦人了些,我想着一劳永逸,也没怎么仔细思量……”张鸣远叹气,又说起考校论语一事来,“今日我出题考你论语,若是你能过,我便修书一封给山长,若是不能过,父亲恐是不会让你再来了。”

  张鸣远抱歉地看向柳意绵,后者啊了声,表情失去了平静。

  柳意绵怎么也没想到,为了这句玩闹似的话,竟牵连到了他头上。总算是明白了张鸣远,为何要为了这事同他道歉了。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哪怕今后再不能上门求教,可这段日子以来张明远的用心教导,柳意绵却记在心上。就是感激不曾言表,也决计不至于因此事,生出一分嫌隙来。

  一个时辰内,张明远出了五道题,分别考了四道论语,一篇诗经。

  柳意绵背的滚瓜烂熟,理解深刻透彻。

  听的张鸣远直点头,赞许柳意绵不枉费他多日指点,孺子可教,并答应他写信向县学山长举荐柳意绵,若有了消息,会着人通知。

  这是柳意绵从未想到,也从不敢想之事。

  数月前,他连温饱也难做到。哪能料想得到,不过短短二三月光景,他不仅吃饱穿暖,甚至有了上县学的希望!

  回去路上,柳意绵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要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负季唯与张鸣远的心意。

  ****

  “牛二嫂,你这是要去哪?”柳意绵从张家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邻居牛二嫂步履匆匆推门出来,一副赶着要去哪儿的样子。他有些奇怪,就叫住了对方。

  牛二嫂回头见是柳意绵,冲他招手,“过来,你又是从张家出来?”

  柳意绵点头。

  牛二嫂冲他笑,“走,跟嫂子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吧,我听人说,那刘庆与包子西施,一个今日要发配去服劳役,一个要游街示众呢。这种热闹事,三年都不一定有一回,我可得好好看看。”牛二嫂激动的两眼冒光,见柳意绵还没反应过来呢,又扯了他胳膊一下,拖他往前走。

  “别愣着了,书书书老看书怎么成,平时也得出来透透气。跟嫂子看好戏去。”

  这时的柳意绵,还没有意识到包子西施的游街,并非只是单纯的游街。

  “就在这等着吧,听说东西南北四条街,全都要游一遍呢。”牛二嫂兴奋地跟身边的人交谈,透露出一些消息。

  刘庆被关押在大牢里,是直接从大溪镇出发,不会再回长柳镇。但包子西施人还被关在镇子上,陆展鸿的手令下来后,由长柳镇朱捕头执行。

  柳意绵对这热闹兴趣不大,但西街两边都站了不少人。场面是除了中秋那日灯会,人最多也最热闹的一次,柳意绵就跟着等了会。

  许是过了两刻,还未见人影,柳意绵等得有些失了耐心,就辞别了牛二嫂往回走。他刚要入巷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嘈杂声,柳意绵下意识的转身,就看到一辆简陋的木柱子搭成的车子,轱辘轱辘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看清眼前情形,柳意绵瞪大了眼睛。

  “真没穿衣服啊。”

  “人要脸,树要皮。那刘庆不是个好东西,包子西施也好不到哪去。”

  “以前不是脸皮厚,现在知道要脸迟了,还捂什么捂!”

  “我听说啊,原先镇长还不大忍心,想给包子西施留件衣服。但刘庆媳妇说什么也不肯,闹了两日,镇长不得已,才总算放弃了这念头。”

  “所以得罪女人,都没好下场!”

  “人在做,天在看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柳意绵走到了他们身后。

  逐渐靠近的笼车里,包子西施浑身赤果坐着,两腿并拢曲起,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上身贴在大@腿上,发丝凌乱披散在脑后,眼睛哭的红肿,右脸颊高高隆起,还有个未曾消退的巴掌印。

  显然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虽说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可亲眼看到这一幕,柳意绵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的感受到了大乾对男女偷晴一事,律法之严,刑法之重。

  朱捕头赶着车子从面前走过,柳意绵才捂着跳得飞快的心口,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

  入夜。

  包子西施身上披了件衣服,是朱捕头将她从笼车上放出来时,给她披上的。

  她跌坐在冰凉凉的石板地上,除了一件单薄的外衫,身无寸缕。哪怕是夏日,入了夜后,也清凉的很。包子西施像是察觉不到一样,低垂着脑袋,枯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低笑出了声。

  “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该怎么重新做人……呢……”这是朱捕头临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于他人来说,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可对于游街示众,受人唾骂的包子西施来说,却难如登天。

  静悄悄的夜里,她癫狂的笑了足足一刻钟,笑的嗓子都哑的发不出声了,才手脚绵软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衫摇摇欲坠,她却顾不上,只是笑着摇晃着走进了屋里,燃起了一支蜡烛。

  渐渐的,脸上的笑消失了,包子西施面无表情的脸颊,平静得有些骇人。她轻抚着耳畔吹落的乌发,哼着一支小调转进屋里,挑了件绣夹竹桃的白底红花绸布衣,整整齐齐地穿了,坐在镜子前打量镜中人。

  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待了好几日,吃不饱睡不好,再加上连日哭泣,看起来十分憔悴清瘦。

  包子西施怜惜地抚着左脸,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敷粉,唇上抿红纸,连额间都画了个鲜嫩可人的桃花额妆,直到镜中人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昔的美貌,才轻轻的笑起来。

  “还是那么的美……”包子西施轻叹,“哪怕是到最后,你还是比不过我。可惜庆哥看不到了,否则真想叫他选一选呢……”

  包子西施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到衣柜边,从中取出了一根腰带。上头绣了线,看起来颇为精致,宽约三指,看起来是男子所用。

  “哪怕是到了下边,我也会日日陪伴在你身边,夜夜入你的梦中与你相会……”包子西施唱着一支没有词的曲儿,在冷清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凉。她边哼边将手上的腰带,扔过了屋梁打上结,在最后的拔高的尾调中,站上了木凳——

  包子西施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笑着摇了摇头,双眼微合,一下踢倒了凳子。

  只听哐铛一声响,木凳倒地,屋梁上挂着的人蹬了蹬腿,不过数息,渐渐没了动静。

  “哎这门咋的没关上?”大清早路过买菜的妇人,手里提着菜篮子,从大咧咧敞开的门前路过。

  这可是昨日游街示众的包子西施家,哪怕是跟她做了十多年邻里的妇人,也不能不好奇她此时在做什么。

  趁着没人,她站到了门口,探头伸进去看。

  “包子西施?”妇人喊了声。

  屋里明明有一角人影,可任凭她怎样叫,都不肯应答。

  妇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奇怪,又朝里走了些,边走边叫,那人影一动也不动,明明在那,却一声不吭。

  “秀芬啊,你没事吧?”

  最后当妇人走到了门口,看清了吊在屋梁上,满面青紫、舌头伸得老长的包子西施时,她尖叫了一声,当场身子一软,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