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经(一)
作者:燕图南      更新:2023-07-22 20:46      字数:5592
  两个人最终没能一起回南疆。

  镇北将军魏远从定州回来, 带来皇上密诏:急诏七皇子回京。

  三年前, 皇上封七皇子为西南王去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事实上这三年,皇上许他在西北从军,最终连同镇北将军一同征服胡图尔部,战功赫赫。

  这个时候召原青澜回京,想必是委以重任。

  程仙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无太多惊讶。如今京城里虽说最得宠的是二皇子原凌, 但自从先太子被废后,皇上一直没有再立。

  这几年国师态度中立,关于储君的预言没有只言片语, 反倒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很多剧情都已经改变,原青澜也不再是弑君屠城的反派,如果永嘉皇帝有意, 他未必没有成为储君的机会。

  但这一切只是个想法, 程仙并未想到太远,无论原青澜将来如何,在什么位置, 于她而言,不过平安二字。

  短暂的分别在即, 大帅府里简直愁云笼罩,一片鸡飞狗跳。

  对镇北将军魏远而言,他不光是带回皇上密诏,他还要调集兵马及时待命, 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但七殿下却不愿马上回京,整日粘着灵仙公主。

  程仙自己脱不开身,只好吩咐两个侍女赶紧准备行李。如此被原青澜绑在身边,魏将军都来问过几次了,她实在不好意思。

  “殿下,你先回京,我去南疆迁墓,过完清明节,咱们就能见面了。”

  “嗯。”原青澜表示他知道了。

  但是他把程仙拘在软榻上,故意用伤腿压住她,让她不敢动弹。然后拉住她的发丝在指尖轻绕,绕完了用发梢挠她的脸。

  程仙被挠的痒痒,又怕强行起身碰到他的腿,只好抬手去挡,原青澜顺理成章握住她的手,放到唇上亲吻。

  “殿下,魏将军来问过几次了,他军务繁忙,也不容易,就给他个准信吧。”

  “嗯。”原青澜嗯一声,吻过指尖,又凑近她一些。

  程仙都在这榻上躺半天了,原青澜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就这样抱着她,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

  她虽然理解他的心情,才刚见面不久就要分别,他不能忍受。但这次分别是因为各自有事,恰好又都赶在同一段时间,等过完清明,他们以后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

  在他再次吻上来之前,程仙伸手按住他的嘴,

  “殿下,我早些去南疆,说不定赶在清明前就可以回京。”

  原青澜眼底都是低落又躁动的情意,根本没见面几天,这忽然不得已分开,简直让他烦躁至极,可若他不回京一趟,就一直顶.着西南王的身份,无诏不得入京,那么以后灵光去京城,他想见她就很不方便。

  此次回京,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隔他们在一起,去往最高的位置,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灵光。”原青澜在她耳边轻唤。

  程仙耳朵也麻了,正要让他不要在耳朵上吹气,继而又听见一声嘱咐:

  “你要快点回来,你的狗男人在京城等你。”

  程仙:“……”

  狗男人就狗男人,啥时候成她的了!真不要脸!

  忽然唇上一痛,原青澜又开始发疯!

  程仙哼唧几声除了被咬的更痛外,她放弃了抵抗。

  三月初四,程仙从西北启程,奔赴南疆。

  随行的除了朔雪和蓝莺,原本的夏一,原青澜又安排了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一路保证安全。

  程仙忙着赶路,放弃了马车,这一路挑的都是西北日行千里的骏马,各类护具配备齐全,若不是有急事,程仙真想自己试试。

  一行人策马向南,沿途景色渐渐充盈起来,西北满目苍凉,春风不度。而八天之后,南边的草色葱茏,山花烂漫。

  熏风拂柳,春衫轻薄,几人终于快到大夏最南边境,过湄水时,下马休息片刻,骏马在溪边饮水,几人坐在河岸上,看这万里春光。

  遥遥望见一队车驾渡河,随行仪仗浩浩荡荡而来,看规制,是王侯等级。

  夏一眯眼看了半天,才对程仙道:

  “公主,那是南瑞王。”

  程仙乍然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懵,直到夏一又解释:

  “南瑞王是先帝的第九子,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多年前离京,封地在南瑞。”

  程仙顿时站起身,远远看着正在渡河的车队,眉头隐隐皱起来。

  南瑞王原九意这个人,在书里面是出现过的。他是永嘉皇帝唯一还活着的弟弟,但封地遥远,从未回京。

  永嘉皇帝手染鲜血,踩着父兄的血泊登上帝位,即位后,知情的都死亡殆尽,史官也尽情美化。但这事,原九意是知情的。

  可他从未回京,一直在南瑞做闲散王爷。

  “公主,属下先过去回话。”

  那边渡河的车队,已经过来大半,领队的侍卫已经看见河岸这一行人,正下马询问,夏一走了过去。

  不多时,等车队全部渡过河,停在河岸,有两人请程仙上前。

  车队正中,一辆浅金富贵的车驾前,徐徐走下来一位青衣男子。

  身形颀长,面容清朗。和国师差不多年纪,但气质全然不同,通身皆是王侯的矜贵和威严。此时他站在车前,远远看着程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后,是温和的笑意,

  “这是皇兄新封的灵仙公主。”

  程仙上前施礼,“程仙见过王爷。”

  原九意倒很随和,“无须多礼,按辈分,你当叫我一声九皇叔。本王听闻你此行回南疆有家事,路途遥远,好在快到了。”

  程仙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九皇叔。”

  “国师在京城可还好?”原九意随口问一句。

  “舅舅一切安好。”程仙心中有疑问,便跟着问,“九皇叔这是……”

  原九意看程仙一脸疑惑,想必还不知情,便笑着和她说,

  “此次清明祭祖,皇上召了各地藩王入京,除了祭祀宗庙,想必还有要事昭告天下,你这走的急,估计没听到消息。”

  程仙确实不知道,不过每年清明祭祖虽然是规矩,但只有今年召各地藩王入京。先前只知道皇上急召原青澜回京,原九意说有大事昭告天下,难不成是立太子吗。

  两人只是半路偶遇,寒暄客套几句便要各自上路。

  程仙弯身施礼后,准备告辞,结果一抬头却看到车队中,原九意的车驾后面,还有一驾尤其特别的马车,那是一驾鎏金銮车。

  金色帐幔低垂,鎏金车顶上,四个角上雕着凤凰展翅。

  明黄色,金凤舞。哪怕车中坐的是南瑞王妃,也不该是这样的规制。

  原九意仍是一脸温和,笑着解释,

  “车中是静太妃,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

  程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满心震惊,紧紧掐住掌心,才微微浅笑和原九意道别。

  南瑞王的车队再次启程,程仙站在河岸上,眼睛死死盯着那銮车凤驾,拂柳清风过,扬起明黄纱幔,隐约看见一张美人脸。

  韶华虽不在,骨相风情难淹留。

  是记忆片段里的疯女人,是原青澜的娘亲。

  南瑞王的车队已经消失,一行人还坐在岸上没动。

  除了程仙,人人都以为耳朵坏掉了。方才銮车里的竟然是静太妃!

  可静太妃不是早就薨逝了,陵寝就在先帝陵旁,当初皇陵坍塌,静太妃的陵寝也被损坏过,这谁不知道。

  静太妃是先帝晚年最得宠的妃子,先帝驾崩,静太妃跟着去了。后来重修皇陵的时候,今上感念这情谊,将先帝与太妃的陵墓,连到一处。

  程仙脑子一团乱。

  静太妃是原青澜的娘亲这件事,原青澜到现在还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另有其人,不是皇后,是幼年跟着他住在神庙的疯女人奶娘。并且十分绝望地以为自己杀了她。

  那疯女人确实没有死,被国师救了下来,这么多年居然在南瑞王府。

  这都是当年永嘉皇帝自己造的孽。和先帝的宠妃暗通款曲,意在谋夺帝位。登基后,静太妃有孕,生原青澜时,天降大雨,先帝皇陵崩塌。永嘉帝夜夜噩梦,寻求国师庇护,得出“此子生而不祥”的预言,最终将刚出生的原青澜送去神庙赎罪。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永嘉皇帝清明祭祖,还召了各诸侯藩王回京,原青澜也回去了,而现在,南瑞王带着“已故”的静太妃进京……

  目的不言而喻。

  “公主,咱们何时启程?”

  朔雪最先反应过来,询问程仙接下来的路程安排。

  何时启程……何时启程……

  程仙心里十分矛盾,她答应了国师回南疆迁墓,这件事既然答应便不能不去。可是……

  “即刻回南疆。”

  这一次,程仙再也没有半路歇息,昼夜不停赶路,连几个随从都十分不解,公主看起来尤其心急。

  今日已经三月十一,还有二十二天。

  她必须回南疆迁墓,一应事宜办完之后,再快马加鞭回京。

  不能等了,她必须赶在清明之前,见到原青澜。

  风尘碌碌,马乏人倦,终于在四月三,程仙赶到了绥阳。

  一入城,和往日气氛大不相同,满城熙攘,朱雀大街上车马往来,堵的水泄不通。各地诸侯藩王全部入京,京中宅邸人满为患,全部都在等明日的祭祖大典。

  程仙心急如焚,原青澜回京后仍是在宫内,现在宫门守卫森严,这个时候都不许入宫。

  “公主,你先回临风阁吧。”

  几个随从也是累的筋疲力尽,两个侍女中,蓝莺直接晕倒了。

  虽不知是何事,但公主这一路都在拼命赶路,谁的话也不听,硬是坚持到京城,这会儿又急着入宫。

  “仙儿。”一声熟悉的轻唤。

  程仙心里一喜,果然看见标致的宝马香车从宫内出来。

  “舅舅。”程仙赶紧跑过去。

  国师撩开帘子走到车辕外,看着程仙满面尘土,衣裙脏污,紧皱眉头,一把将她从外扯进来。

  程仙跪坐在马车内,神情急切,“舅舅,你从宫里出来,看见七殿下了吗?我想进宫,有事……”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国师一掌拍在她后颈上,看着倒在脚边的人,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躺好。

  然后朝外吩咐:“回神庙。”

  白马香车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从南宫门到北宫门,一路上静悄悄的。

  国师坐在榻前,看着眼睛紧闭的人,眉头越皱越深。

  所有的计划都被她打乱了。明明一切都是按照预言的轨迹在走,却不知不觉全变了。

  这么急切地跑回来,并且还去过西北,难道仅仅是巧合,或者她心系七殿下?

  榻上的人,满脸倦容,一身尘土,连日来的赶路让她整个人都憔悴起来。

  连袖子都破了衣服来不及换,国师实在无奈,将她垂下来的手放回去,一眼瞥见她右手小臂上那一点殷红的守宫砂,继而将她破烂的袖子扯下来盖上。

  神庙庄严肃穆,长明灯万盏,不光是大殿,整个神庙全部都点上灯,明日祭祖大典,诸侯去太庙之前,还会从这里经过。

  程仙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夜半。

  临风阁内温馨寂静。守夜的侍女都在二楼外间,朔雪和蓝莺实在太累,回来就不省人事。

  脑袋昏昏沉沉的,可一睁眼就是慌张,程仙穿上衣服急匆匆出去,被人拦住。

  “公主,天色已晚。你实在太累需要歇息。”

  “让开!我要去见舅舅!”

  程仙推开门口的人,急忙下楼,门口还有守卫喊她,程仙也顾不得了,硬是冲出去,一路往前面的神庙跑。

  “舅舅,舅舅!”

  长长的石阶上,程仙爬不上去了,干脆坐在地上。

  夜间凉风一吹,整个人也清醒不少。这一路上只顾担心原青澜知道静太妃的事,可这事根本也瞒不住,他迟早会知道。

  他都能接受皇后那样对他,也能接受疯女人折磨他,如今再多一项,并非不能承受。她也是太多于担心他了,才老是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坐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前前后后把书中的事想一遍,虽然剧情都变了,但故事还没有结局,就算男主不在,可有的是还是沾个小边。

  明日是祭祖大典,她只顾担心原青澜,差点忘了还有个原凌。

  南瑞王这个时候进京,虽说是皇上旨意,但他带着静太妃来了,未必就这么巧合。

  并且明日是祭祖大典,地点是在太庙。无人会去皇陵那边……

  “为何深夜不睡,在此喧哗?”

  国师一身白衣,跟幽灵似的站在大门口。

  程仙瘫坐在长阶上,朝他伸手,

  “舅舅,你拉我一把,我有个秘密要与你说。”

  国师无奈,冷着脸过来拉起她,拽着她一步步走上大殿。

  程仙跪坐在蒲团上,撇头去看孤身站在殿门口的国师。

  从头到脚冷冰冰的,常年一身白衣,神色冷峻。虽说是永嘉帝用南疆部族百年太平为相胁,让他不得离开京城。可也正说明国师的预言之能,实在通天彻地。

  可这些,程仙根本不信,没有人知道剧情,除了她。

  她之前也试探过国师,但他和自己不一样,他就是这里的人。可是他每次所作所为,都与书中关键剧情点相契合。

  他让自己去南疆迁墓,这事没有问题,但时间点却卡的很凑巧。

  “舅舅,你不也是这深夜不眠,在神庙里到处走吗?难道你真的是神仙吗?根本不用睡觉……你说你的秘密要等我入神庙才告诉我。可我等不及了,不如你今晚告诉我,我也有个秘密要说,要不咱俩交换?”

  国师转身,看着跪坐在殿中的程仙,黑亮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微光。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两个人谁也没移开视线,彼此目光试探,似乎都在犹豫纠结此刻的决定。

  最终,国师叹了一口气,

  “罢了。这是南疆部族祖上密辛,让你知道,也并非不可。”

  程仙看国师终于答应了,十分不可思议。正要侧耳倾听,却又听到国师强调,“你知道之后,也必须告知,你的秘密。”

  “好。”程仙没有犹豫,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国师转身去了偏殿,程仙没有等好大一会儿,他就出来了。

  但是国师也没拿什么,就手里多了一本封面泛黄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却被保存的很好。

  然后他也跪坐在蒲团上,将手里的书递给程仙,

  “就是这个。”

  程仙好奇不已,伸手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旧书,不怎么厚,感觉很常见,但并非在这里常见。程仙还觉得稀奇,拿着书,仔细去看清泛黄的书面,轻轻翻开第一页,入目有一行小字。

  一瞬间,仿佛整个脑子被惊雷持续不断的轰炸,程仙整个人都僵住了,只余脑袋里经久不息的回响。

  那首页上一行小字,字迹十分熟悉,虽然年岁久远,记忆泛黄,可那字,就是她自己写的。

  书是别人的,是她高中同桌写的。因为字不好看,被她抢过来提了个勉勉强强的书名:《大夏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