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刚饭局上张阿姨说的那句话：“等他毕业了，我和他爸，绝对不会再这么放纵他了。”

  林予冉忍不住抬头看看芥末一飞冲天的脏辫，鼻子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这种家庭里，像林司然一样衬衫西裤、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正经样子，毕业后就跟着家里父辈做生意，接手家里事业，才是家长给他规划的唯一路线。

  可千篇一律又有什么意思。

  芥末偏不，他弄一头脏辫，穿吊儿郎当的服饰，搞着不被大众认可的说唱，做着这个阶层的异类。

  这种另类的榜样终究会被压制，被打倒。芥末他，最终也许坚持不了多久，但是他为梦想努力过。

  林予冉心里叹一口气，顾不上从口袋里拿纸巾，用衣袖蹭了蹭脸颊上已被风干的泪痕，仰头扬起一个笑，冲着芥末轻轻说了一句：“加油。”

  芥末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了一秒，随即大大地咧开嘴角，哈哈笑了几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林予冉移开目光，看向台上，傅靳匀一首歌已经到了尾声，beat淡出，最终听到不一丝声音。他弯弯腰，向台下鞠了一躬，长腿一迈就从后面跳下了台。

  林予冉看了看时间，他唱了半个小时，此时已经十一点半。

  看着他下台，林予冉心脏突然砰砰砰地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芥末一把拽住了胳膊，兴高采烈地往傅靳匀的方向走。

  三米，两米，一米。

  几天不见，这次见他，感觉竟像走红毯一样紧张。直至站在他面前，林予冉脑子里都还迷蒙一片。

  芥末放开她手臂，兴冲冲上去搂住傅靳匀肩膀，一靠近，就看到了他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

  他俯身，凑近傅靳匀脸庞，看了一会儿，搡了搡他手臂，埋怨似地开口：“我都说了让你别接这演出，这风吹雨淋的，出场费又低，看你冻成什么样儿了。”

  “也不知道多穿点儿，我站在下面看都冷得不行。”

  傅靳匀抬手搓搓脸颊，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平白地又红了几分。他放下手，揣进兜里，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事。”

  芥末浅白他一眼，没跟他争。埋怨归埋怨，但他也明白，傅哥正是拼了命搏出头的时候，任何一个机会都不想放弃。

  林予冉看着两人互动，一时间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低头掐着自己羽绒服衣角。

  他穿得还少，那么冷，好想脱了羽绒服给他穿。

  心里正忐忑着他会不会接受这粉嫩嫩的衣服，就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

  抬头，一下子撞上傅靳匀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就好像视线只是随随意意地放在自己身上，没有喜怒哀乐。

  这一瞬，林予冉心里越发忐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情在生她的气。毕竟，是她自作主张，到处都有会戳中他自尊心的雷点。

  林予冉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打死那个头脑发昏找林司然帮忙的自己。

  求助似地转头看看芥末，却看到他同样期盼的目光，时不时地圆瞪着眼睛，嘴唇朝傅靳匀那边歪，好像想让她说些什么。

  林予冉一滞，转头望回傅靳匀，巴掌大的小脸往起一仰，直直地看向傅靳匀眼底。她表情有些呆呆的，眼波流转，还如往日一般鲜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嘴里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了四个字：“你饿了吗？”

  这话一出，林予冉感觉到站在一边的芥末都一脸抽搐。她也很无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在傅靳匀面前，就会像失去了语言思考能力一样，嘴里胡乱往外蹦着莫名其妙的字眼。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双手揣进了羽绒服口袋里，也忘了刚刚脑子里在想的要脱了衣服给他穿的蠢事。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连芥末都不愿意搭她刚刚的蠢话，林予冉尴尬得都快原地爆炸。正呐呐地想找些其他话题来掩盖一下，就听见头顶低不可闻的一声“嗯”。

  林予冉心中一喜，倏地抬头，看到傅靳匀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心里突然好像吃了好几罐蜂蜜一样甜，忍不住想原地转几个圈圈，他刚刚笑了呢。

  似乎是看她太开心，嘴角忍不住上翘的样子就像什么诡计得逞了一般的小狐狸，傅靳匀勾了勾唇，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饿了。”

  傅靳匀垂了眸，看着面前小女孩的欢喜模样，突然间好像这个冷风也没有多难抵挡。几天没见，如今乍一见她这么鲜活的模样，只想让这笑，多停留一会儿。

  芥末最是机灵，听到他们傅哥说饿，赶紧也摸着自己的肚子表态：“我也饿了，刚刚都没吃什么。”

  林予冉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刚刚的那种饭局，谁能吃得进东西，倒是茶水喝了好几杯，到现在胃里水都在晃。

  说实话，她也饿得不行。

  直到三个人坐进这简易舞台一边的一家小小米粉店时，林予冉还觉得这情景有点不真实。

  几个小时前，她还坐在高档饭店的包厢内，与一众成功人士一起，同此时正坐在她旁边吸溜米粉的芥末“相亲”，而此时，两位相亲主人公双双出逃，携一酷帅大哥在这大小十几平米的小小米粉店里喝汤。

  怎么想怎么违和，但心里，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虽然此时十一点半，但因为是跨年夜，大街上来来往往行人很多，这小小米粉店也挤满了人，多是小情侣，本意也不在吃东西，都想进来避避风，等到快十二点的时候再出去。

  人多，做得也慢，等傅靳匀和林予冉的那两碗上来，芥末都已经吃了一大半。

  量很足，林予冉拿筷子翻了一下，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饭量，肯定吃不完，有点犯难。

  偷悄悄地一抬头，就看到傅靳匀也正看着自己。两目相对，一个眼底泛着贼光，握着筷子的手蠢蠢欲动，一个目光懵懂，片刻后便了然。

  傅靳匀微微垂眸，看着小女孩握着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的犯愁样子，才明白她想做什么，忍不住勾了勾唇，眼里兴味盎然。

  盯了她片刻，傅靳匀才抬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碗推到她旁边，暗示的意味极强。

  林予冉本想硬着头皮吃好了，刚想动筷子，就看到向自己这边缓缓推进的碗。她抬头，看到傅靳匀眼里的意味，忍不住脸一红，心里却一股一股地泛着甜。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意思啊，还……怪不好意思的。

  林予冉抬起拿筷子的手，将碗里米粉挑了一半出去，放到傅靳匀碗里。刚上来的米粉，腾腾地冒着热气，往外挑的时候，热气化成雾，氤氲在两人中间。

  她忍不住隔着这雾气去看傅靳匀，他的锐利眉眼仿佛被这雾气柔化，小饭馆昏黄灯光下盛着星星点点的柔情，温柔得不像话。

  看得太出神，没注意看碗筷，小指被蒸腾的热气一烫，突如其来火燎了一般的感觉。林予冉这才回神，收回拿着筷子的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不经意间又瞄到他打趣的双眼。

  脸颊没来由地突然爆红。林予冉控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摸摸脸颊的动作，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个男人真的是有毒，即便一句话都不说，也有让自己脸红成番茄的本领。

  就像是中毒了一样，中了他的毒。

  芥末看着林予冉的红脸蛋，又看着她往傅哥碗里挑米粉的全过程，“啧啧啧”了几声，用筷子敲了敲他已经吃光喝尽的碗沿，感叹似地说：“哟，予冉妹妹，我这碗里可空着呢。”

  林予冉瞪他一眼，当着傅靳匀的面喊他予冉妹妹，也不嫌害臊。

  傅靳匀也听出了这称呼的不对劲，之前芥末和林予冉，关系可没这么亲密。他挑了挑眉，望向芥末，仿若无意地问：“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一听这话，芥末立马来了兴致，本来懒懒靠在椅背上的背也直了起来，双手屈肘搭在桌子上，眉开眼笑。

  “我们俩今天相亲了啊。”

  芥末随随意意地说出口，脸上带着打趣，似乎是想看看傅靳匀会有什么反应。

  傅靳匀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兄弟的尿性，当即敛去眼里的好奇，又是平平板板一张脸，淡淡地“哦”了一声。

  倒是林予冉，一听芥末这话，惊得一口还未咽下去米粉都要吐出来，赶紧嚼了两下吞进去，急切地仰头看着傅靳匀，脱口而出：“他瞎说的！”

  一急，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半个饭馆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林予冉看着傅靳匀高高挑起的眉毛和眼里氤氲的笑意，一下子呆住。察觉到周围人的打量，愣了几秒，红着脸慢吞吞地俯身，将头埋进了桌子上。

  芥末见她这样，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出声：“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哈哈哈哈哈……”

  笑声像鸭子一样断断续续，半天都止不住。林予冉咬了咬牙，狠狠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芥末笑够，这才眯着眼懒洋洋地望向他们傅哥，正儿八经地解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妈着急，想找个人来管管我，换着花样儿地带着我轮流见那些千金大小姐么。”

  “这不，今天轮到予冉妹妹了。”

  “跟你说傅哥，今天我一进包厢门，看到是她，我都惊了……”

  “我那时候都想，要不然就选她得了，你没见她在家长面前那乖样子，装得贼像呢。有她在，我妈肯定放心。”

  林予冉听完他说这话，莫名地感觉有些心虚，一边弱弱地反驳芥末：“我才不是千金大小姐……”

  一边偷偷斜着眼睛瞄傅靳匀，见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这才放下了心。

  只是她没发现，傅靳匀在听完芥末的话之后，桌子下不自觉握紧的左手。

  他还得，再努力一点啊。

  吃过饭，就差不到十分钟到零点。在路边各个大大小小的店里取暖的男男女女都涌了出来，一股脑奔向前面的广场。

  林予冉不明所以，和傅靳匀站在路边看着奔走的人群河流一般涌过。只是芥末爱凑热闹，如今一看到这大场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子好奇的小火苗簇簇地燃烧起来，拉着林予冉和傅靳匀就跟着这人群往广场上去。

  这广场面积还算是大，不过此时都被人群占据，林予冉十分后悔为什么要跟着芥末到这儿来，人挤人走都走不动。

  后面的人还一个劲地往前挤，好像生怕耽误了时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个人才挪着步子挤到了广场边缘。林予冉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凭着身材娇小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他一个猛跑，撞上林予冉，她一时不察，没有防备，重心一下子不稳，后背一仰就要倒在地上。

  傅靳匀眼疾手快，察觉到身边人有异，在这一刹那伸出长臂去揽住她纤腰，才避免她后背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林予冉一声惊呼才喊出一半，就察觉自己被揽在半空中。刚刚因为害怕而闭起的双眸打开一条缝，看到上方男人一张酷帅脸庞。

  这姿势，跟在地铁站他抱她的那次一模一样。

  那时的她也没想到，他们俩之间会有如此深的牵绊。仿佛从酒吧门外那次抽烟开始，他们俩的生活轨迹就被绑在了一起，斩都斩不断。

  他微微蹙着眉，眼波锋利，就这么俯身望着她，广场上各色灯光映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眸光更加深邃，薄唇有些干，距离很近，可以看见一条一条的细密纹路。

  林予冉不由自主地想，她送他的那只薄荷味唇膏，也不知道他用了没有。

  唇色有些浅，风一吹更显发白。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唇瓣缓动，夜色里摇曳，引人心动。

  林予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这张脸，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渴望来。顾不得多想，她顺着自己内心，一只手猛地伸向傅靳匀后脖颈，微一借力，身子顺势向上引，不管不顾地贴向他双唇。

  在这一刻，广场上新年的钟声敲响，“铛铛铛”的余韵在这附近大街小巷里回荡，万千电子烟花直冲上天，在天幕炸开一朵朵绚丽花朵。

  林予冉无暇顾及这些东西，她的全身心都被这唇瓣占据。

  他的唇很凉，也不软，带一点劲，可就是发了疯一般地吸引着她。她忍不住描绘他他浅淡唇形，心里悸动得厉害。

  等到广场上钟声寂灭，林予冉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脑袋后撤，看到他深沉眼眸，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意。

  愣了一秒，松开缠着他脖颈的手臂，挣扎着从他怀抱中跳了下来，转过头不看他，目光飘忽地望向天空中四散的烟花。

  反射弧长，还未来得及脸红，就听到身边人一声轻笑，酥酥麻麻带着哑意。

  林予冉一下子脸爆红，连带着刚刚讨了个霸王吻的羞意也被带了出来，耳畔都变成深红色，整个人就像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正想咳嗽一声，遮掩一下这羞涩，就察觉到自己胳膊被他一扯，整个人就被大力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然后看到他酷酷帅帅的脸庞微微一偏，带出来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痞气。

  “怎么，刚亲完就不想认账了？”

  林予冉一滞，不知道怎么理他，索性走开几步，眼神飘忽地往周围望，在广场一个暗角处看到一个身影，像林司然那般清俊。

  她眨眨眼，那身影又一瞬间隐没。她呼出一口气，暗骂自己奇怪，深夜十二点的广场街头，林司然又怎么会出现。

  再一转头，就看到芥末呆呆地站立在人群中，一张脸煞白，跟撞了邪一样。

  林予冉奇怪，走到他跟前，戳了戳他肩膀。芥末这才回神，望向林予冉的眼神暧昧又复杂，又探头望了望两步之外的傅靳匀，目光更加暧昧。

  这眼神太烫，林予冉连忙转开脸，不去看他。

  于是听到芥末在一边长叹了一口气，受到惊吓一般地说：“我他妈刚刚都吓死了，这钟一敲，周围一对对都他妈在接吻，我还以为进入了什么邪教现场……”

  说着，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转头想找找安慰，结果就看见你拽着傅哥脖子……”

  他这话刚说一半，就被林予冉狠狠地踩了脚，发出一声痛叫。

  傅靳匀站在一边看这小女孩带着羞意的各种动作，不由得目光含笑，伸手摸了摸唇瓣。

  这上面，仿佛还沾着她的甜美味道，就像那杨梅爆珠，嘭一下在他口腔中炸开。

  说不出的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