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故人兄弟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7-23 14:42      字数:4648
  他家大统领是不是笨蛋, 景珂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个小笨蛋。

  “萧振庭, 我还是觉得不甘心。”景珂攥紧了小拳头,闷声说道。

  虽然在皇帝面前, 他很坚决地不肯改口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不过他心里非常不甘心放过那些人, 早知道最后会成这样, 当时他就该多打几下。

  “殿下, 请你松开手, 你这么用力, 伤口会裂开来的。”萧振庭见他发狠折腾,急忙上前掰开他的拳头,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缠在外面的布条上没有渗出血迹,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 就算你不甘心,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些闲话, 当做没听见不就行了。再说嘴长在他们身上,就算不甘心, 咱们也没有办法, 只能任他们去说。”

  “就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也由着他们去说?”景珂更加不甘心, 愤愤不平地问他。

  “殿下, 那些话虽然很难听,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事实。况且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办法让人不说话。”萧振庭叹了口气,说道。

  “胡说,萧振庭你是个大坏蛋。大统领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才没有媚上,他才不是佞幸,你说大统领坏话,我不要再和你说话了。”景珂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了里边,不想再和他说话。

  萧振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努力哄了他几句,却不管用,景珂一定要他道歉才肯理他。他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错的,怎肯道歉?但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动了动脑筋,想了个办法来证明自己的话。

  他证明的方法说简单也挺简单,就是谈古论今,以史为证。历朝历代修史的时候,都会单列一章名为佞幸传。所谓佞幸,盖指以谄媚而得帝王宠幸者,所涉范围极广,并非单指与帝王有私情之男子。不过按照史官修史的标准,他日若为今上修史,与今上有私的卫大统领,毫无疑问必会被列入佞幸传。

  “萧振庭,你骗人,我不相信。大统领才不是,你走开。”景珂绝对无法接受他最喜欢的大统领,会被归入佞幸之流,以至于一向除了大统领之外,第二得他喜欢的萧振庭,也在他讨厌之列了。

  “殿下,就算你不相信不愿意,也不能改变这个结果。细观历代佞幸传,其中不乏为人谨慎,无所亏损,颇为自进之人,为何还是在身后被归入佞幸之流?史笔如刀,可不是说说而已,只要在那方面德行有亏,就算其他方面再好,也逃不脱这个结果,除非……”

  “除非什么?”见萧振庭突然停下来,不再说下去,景珂急忙问他。

  “除非殿下手里握着这写史的笔,到时候殿下就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不过他日殿下真的这么做了,到了殿下身后,这史笔如刀的麻烦,恐怕就要落到殿下头上了,不知道殿下怕不怕?”

  古往今来,篡史的帝王不乏其人,同样,大肆批判篡史帝王的史官也比比皆是。

  “我当然不怕,只是……你是让我去做史官?”景珂有些迷惑不解。

  握着写史之笔的人,不就是史官?难道萧振庭建议他以后去做史官?可是史官家族大多世袭,没听说过有皇子去任史官的先例。

  “臣可没有这么说。史官只能根据史实书写史书,他们怎么会有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的权力?”萧振庭很快否定了他的猜想。

  “既然这样……你是说……可是……这不可能……”景珂突然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很快摇了摇头。

  虽然他还小,但是不该奢望的东西,绝不能去奢望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太遥不可及了,就算是做梦,他也没有梦到过。

  “殿下,有些事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能,毕竟,你也是陛下的儿子。而且,你真的甘心吗?如果有一天,你最喜欢的大统领被人任意编排诋毁,你却没有反驳阻止的能力,你真的甘心吗?”

  萧振庭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巨大诱惑力,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让人恨不得就这么跳下去。景珂一时间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但是,有些事就算他再不甘心,难道就有用吗?

  他是庶子,又是幼子,天家立储,先以嫡庶论尊卑,再以长幼序先后,要么立嫡,要么立长,他先头有四位兄长,那个位置怎么轮,都轮不到他。

  这些道理,就算他还小,也早就明白了。

  纵使他心有不甘,又有何用?

  有没有用,现在还没人知道,不过他的心中就此被萧振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却是没有疑问的。

  萧振庭在哄景珂,卫衍也在哄皇帝。

  皇帝昨晚被他撞破了欺负儿子的好事,一时心虚没有折腾,安安稳稳过了这一夜。不过到了第二日,议事完毕,遣走了众臣,他就坐在御案后,认真思索着什么。

  卫衍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对于皇帝会做的那些事,就算他嘴里不说,心中也早就了然。

  看皇帝这样子,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误以为皇帝正在为国事烦恼,实际上皇帝肯定在想着该怎么折腾人。至于目标,小孩子他大概还不屑于去欺负,逃不过的肯定是那些大人。

  当然小皇子景珂是个例外,谁叫他就在皇帝跟前,皇帝欺负起来实在太顺手了,其他人就算想被皇帝欺负,也没这机会,没这便利。

  这么说对于小皇子可能很不公平,仿佛被皇帝欺负,还是皇帝的恩赐,不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八九不离十有这么点意思在里面。

  卫衍试图用公事打岔,让皇帝放弃他心中正在转的那些荒唐念头。可惜,公事的魅力比起折腾起人来,实在是远远不够,皇帝很快心不在焉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地和他搭着话。

  “陛下想不想听听臣心里的想法。”卫衍没有办法,只能放下了公事,准备和皇帝促膝长谈一番,免得皇帝时不时要为那些小事动怒,实在没有必要。

  “什么……你说。”见卫衍摆出了这副认真的架势,景骊终于回神了。

  “臣打小就不够聪明,也不够能干,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虽然偶尔也希冀过名留史册流传千古这种事,但是臣心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臣以为臣好好护着陛下的安全,就是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有段时间臣恨过陛下……”

  “对不起,朕……”听到这里,景骊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虽然姿态强硬,心里咋咋呼呼地想着,就算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不后悔,其实当年他就知道卫衍那时候是恨他的,但是卫衍不提旧事,他也不敢轻易提起这个话题,让过去毁掉现在的幸福日子,此时卫衍提起,他终于能补上这句道歉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去说它,陛下那时候也年轻。”卫衍摇了摇头,让皇帝不要再说下去,他提那些事并不是为了和皇帝算旧账,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翻来覆去地纠缠旧事,从来就不是他的性子,他此时提起,不过是想好好开解皇帝的心结,“再后来,臣被流放,走过很多地方,也看到了很多在京里永远看不到的人和事。臣第一次了解到民生百态,也第一次萌生了除了自己好好过日子之外,还想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们做点什么的念头。臣重回陛下身边之前,早就认真考虑过会付出的代价。陛下,臣不介意那些虚名,所以陛下不要再为这种小事生气,再为这些闲话折腾朝臣。臣不够聪明,也不够能干,做不到臣当年想做的那些事,但是陛下足够聪明,也足够能干,可以代替臣完成那些心愿。臣能做的就是永远站在陛下身后,守护陛下的安全。”

  声名尽毁,荣辱全抛,这是他为了追随皇帝左右自愿付出的代价。

  流言蜚语,史笔如刀,这是他为了常伴皇帝身侧自愿付出的代价。

  他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他愿意,他真的愿意。

  当年,他懒得多想他和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整日里得过且过地一日日过着,是因为他不愿意去深思这些事情,但是等到他愿意回到皇帝身边的时候,他早就想清楚了。

  凡事皆有代价,既然他选择了陪伴在皇帝身边,就必然要付出这些代价,为什么皇帝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你不在意,但是朕在意。朕不准任何人诋毁你,羞辱你。任何人敢这么做,朕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卫衍不在乎虚名,但是景骊很在乎,况且这个人是他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面呵护的珍宝,怎容得旁人去践踏。

  “陛下,黄口稚子无知之语,怎可当真,祸及家人更是无辜。如果陛下真的要去做那些事,臣会很生气,也会对陛下很失望,也许臣很快就会怀疑,臣当年的选择是否是一个错误。”

  卫衍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一点都没有说笑的意思。景骊和他对视了半晌,终于别过了头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朕知道了。”

  此时,他脸上不甘愿的神情,和当时正在偏殿中与萧振庭较劲的景珂,实在是有得一比。

  卫衍安抚过皇帝,有些放心不下景珂的伤势,就去探望他。

  他进了景珂所住偏殿的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景珂正气呼呼地坐在榻上不理人,萧振庭正在给他念书。一个在生闷气,一个若无其事,这景象和皇帝刚才生闷气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微笑起来。

  见他进来,萧振庭赶紧站起来给他行了礼,景珂也想爬起来,不过卫衍快步走上前去按住了他。

  卫衍仔细查看了一遍景珂全身的伤口,又问了他几句,才算放下心来,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萧振庭几句闲话。

  卫衍知道景珂的这位伴读来自安阳萧氏,有好几次,他都想问问,燕钰成如今怎么样了,是否一切安好?不过这个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所以有些话都到了他的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家兄来信,让我代他给侯爷请安。若侯爷哪天得空,可否容我上门拜见。”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说到了哪里,萧振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萧振庭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事实上他上过永宁侯府不止一次,可惜永宁侯几乎比皇帝还要难见,永远都是闭门谢客,不是熟客上门,通常除了管家之外,见不到其他主人,他只能留下礼物黯然离去。这次能在宫里碰巧遇见,萧振庭马上提出了这个请求,也不管卫衍听了,是不是一脸的迷惑。

  “令兄是……”萧振庭的兄长是哪一位,卫衍一无所知,只能开口问他。

  “家兄讳振阳,是侯爷旧友,当日颇得侯爷照顾,始终铭记在心。若侯爷有事需要人跑腿,吩咐在下即可,我萧家绝不会忘记侯爷当日援手救命之恩。”

  “原来是他。”卫衍静心思索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萧振阳大概就是当日的燕钰成,不过那时他就说了几句话,当不得救命之恩,赶紧摆了摆手,“令兄言重了,我当时也就说了句话,求了个情,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侯爷此话有谬,一言之恩,一饭之情,皆是恩情,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有道是有恩不报非君子,莫不是侯爷以为我萧家皆是知恩不报之徒?”

  “我没有这个意思。这样吧,等我家敏文回来了,我打发人请你过府,好好亲近亲近。”看到少年摆出了要和他好好理论辩驳一番的架势,卫衍赶紧投降。

  他家敏文和萧振庭岁数相近,又都是少年老成之辈,应该比较谈得拢。至于他自己,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当下,他就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宝贝儿子去接待,也不知道归期渐近的卫敏文,有没有在路上打喷嚏。

  “大统领,珂儿也想去,珂儿也要和敏文哥哥好好亲近亲近。”景珂听到萧振庭要去大统领家里玩,还有那位他从来没见过的敏文哥哥也要回来了,赶紧扯住了大统领的衣袖,用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好,到时候殿下也一起去。”对于景珂的撒娇大法,卫衍始终没辙,马上就答应了,“不过殿下这几日要好好养伤,否则到时候走不动路,可不要哭鼻子。”

  “大统领,你说父皇会不会不让珂儿去?”景珂高兴了一会儿,突然想到皇帝还在生他的气,顿时不安起来,趴在卫衍耳边小声问道。

  “放心吧,到时候臣去向陛下讨旨意。”卫衍也在他耳边小声回答。

  景珂终于放下了心,搂着卫衍的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萧振庭看着包成粽子一样的小皇子,和卫衍两人头对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