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顾家小花园里, 顾晨星跟顾晨霖面对面站着。一道冷风吹过，顾晨霖瞬间冷静不少。

  “先回屋吧。”他转身走了进去。

  顾晨星随即跟了上去。

  屋内的暖意让顾晨星激动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哥，你是不是对樊哥有什么误会？”顾晨星不明白, 这突然间, 顾晨霖怎么就扯上离婚的事了。

  顾晨霖一屁股坐下沙发，同时也示意顾晨星坐在他旁边。

  “没什么误会，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他。”

  顾晨星觉得他哥确实过分了。“樊哥他对我挺好的，你别……”

  “好什么好？”一提起樊绍棠, 顾晨霖就来气。“晨星，当初让你跟他结婚，这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之前, 我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会信守承诺。结果没想到那老男人竟然见色忘义，还跟你……”

  后面的话, 他气得说不下去。

  顾晨星听着，倒是觉得尴尬极了。

  他跟樊绍棠本来就是正儿八经结的婚，婚后两人有了感情, 也算水到渠成, 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顾晨霖口中，倒像是他被樊绍棠给强迫了？

  他清了清喉咙，厚着脸皮道：“哥, 之前的事就算了吧。樊哥跟我已经结婚了, 现在我们俩也是真心要在一起的。你就放下成见，别再针对他。”

  听着自家弟弟亲口说他想和樊绍棠在一起，顾晨霖真是一股气涌上心头, 差点没气出心脏病来。

  可面前这人偏偏又说不得。

  他只好耐住性子，慢慢劝着：“晨星, 哥想你们离婚。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守承诺，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们俩确实不适合当夫妻。别的不说，就他那年龄，这要是在古代，都能当你爸了！”

  樊绍棠比他大十五岁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可被顾晨霖这么一说，顾晨星真被雷到了。

  “什么能当我爸？哥你究竟是怎么了？”

  顾晨星甚至想樊绍棠有句话说得对，他哥可能疯魔了。

  “对，樊哥的确是比我大了十五岁，但这也不算什么。你看他保养得挺好的，看上去也跟你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顾晨霖这话听了越发生气，他低声吼道：“他明明大我五岁呢！”

  顾晨星眼见他哥面临爆发的边缘，顿时不敢吱声了。

  在他心目中，三十五跟三十，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

  都是过了三十这道坎的人了……

  顾晨霖知道自己语气过重，又缓了下，才轻叹了口气：“晨星，我的傻弟弟。哥哥真的是为了你着想，他现在三十，你们看着就还算般配。可过个二十年呢？等你四十岁，他已经五十五了。这男人是不经老的，等到那会儿，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高，生活不能自理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哥，你别再说了。”顾晨星皱了皱眉。

  在顾晨霖口中，仿佛再过个二十年，樊绍棠就会变成个浑身都是病的糟老头。但按照现在樊绍棠的形态，就算老了，也一定会是个成熟优雅的大叔。

  早在顾晨星决心要跟樊绍棠在一起，这些问题他都考虑过。

  “你说的这些，都不一定会发生。再说了，就算将来他有个什么病痛，我也愿意照顾他。”

  见顾晨霖又要反驳，顾晨星站起身，一脸郑重地说：“哥，我不是开玩笑的。我爱樊绍棠，他也爱我。况且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你就不要在搞些有的没的，还说离婚这种没谱的话。”

  顾晨星以为，话说到这份上，顾晨霖也该理解了。

  岂料，他哥也站起身，神情凝重。

  “晨星，哥哥不想你和他在一起，绝对不是无理取闹。你听我的，现在跟他离婚，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这里，顾晨星真的生气了。他克制住怒火，“哥，如果只是因为你看樊绍棠不顺眼，或者什么他比我年龄大之类的理由，我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还是，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这话掷地有声。

  客厅里顿时一片安静。

  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也没出声。

  顾晨星一直观察着顾晨霖的面部表情，最后，他收回视线。“哥，话我已经说完了。今晚我在这里睡，明天一大早我自己打车去学校就行。”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可就在他的脚踏上第一节楼梯时，身后突然传来顾晨霖清冷的嗓音。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顾晨星心里咯噔一跳。

  收回已经迈出的脚，他往后侧过身子，目光变得复杂。“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顾晨霖盯着他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

  “没有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这件事，就是我在你面前保留的最后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反对你和樊绍棠在一起的秘密。”

  “当当当”。

  墙上的大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顾晨星今晚难得没有睡意。

  白色骨瓷茶碗里，金黄色的茶汤升起热腾腾的白气。一杯上好的大红袍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然后放到顾晨星面前。

  顾晨霖的手很漂亮。光是这么看着，谁都觉得这天生就是一双适合泡茶的手。

  可惜，顾晨星现在一点都没心情品茶。

  “哥，究竟是什么秘密？你把话一次都说清楚，这样藏着掖着是在故意吊我胃口吗？”

  顾晨霖自己执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然后抿了一口，才悠悠地说：“我只是得想想，这事该怎么说。”

  等他把手里的茶喝完后，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对樊绍棠的父母了解得有多深？”

  樊绍棠的父母？

  顾晨星不知道顾晨霖为什么要突然谈到这个，他摇了摇头。“我只听说，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

  而且他俩在一起这么久，樊绍棠基本都没跟他提过父母的事，除了当时骗他说做梦梦见两位老人要他完成婚约。对了，婚约的事也是顾晨霖与樊绍棠合计出来的一个幌子。

  但他记得之前顾晨霖跟他说过的话，“不是说，爸爸跟他父母是朋友吗？”

  顾晨霖点了点头，“没错。前阵子我跟你说过，当年爸爸去国外，恰逢樊家出事，等他回来后，才发现樊家只剩樊绍棠一人，所以出钱资助他上学。”

  所以，这也有了后面樊绍棠要报恩的后续。

  顾晨星：“那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顾晨霖双眼一敛，“事情就出在樊绍棠他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原来，当年樊绍棠的父亲樊明洋因为资金链断裂，导致公司一下子陷入负债状态。在被多家合作方及银行连续催债的情况下，樊明洋压力过大而心脏病发猝死。

  在国外得知这个消息，顾正鸿立马就赶了回来。他与樊明洋是至交好友，本来应该照顾樊明洋的遗孀与独子。

  然而，顾正鸿赶回宣海市后，却发现樊绍棠的母亲，也就是罗梦梅，旁边有了个替她出主意的人。

  这个男人叫韦超群。

  顾正鸿粗略了解过，这个韦超群也是樊明洋的合作商之一，之前他就与这夫妻俩走得极近。现在樊明洋突然去世，韦超群以朋友的身份忙前忙后，总算帮着罗梦梅把公司的形势稳了下来。

  就在顾正鸿提出要出资帮罗梦梅母子时，韦超群却主动找到他，言明当初樊明洋曾帮过他，所以现在他要报答樊明洋夫妇。韦超群保证会全力帮助罗梦梅母子渡过难关，让顾正鸿不必操心。

  顾正鸿这时候因为顾成业等人一直提议要与议员合作的事正忙得焦头烂额，韦超群主动揽下樊明洋公司的困难，他乐见其成。随后，他还派人去查了。

  调查的人回来报告说韦超群没问题，顾正鸿也就放心继续到国外忙着顾氏的海外业务。

  中间，顾正鸿曾接到罗梦梅的电话。电话里，罗梦梅对顾正鸿提及韦超群有些行为值得怀疑。可是顾正鸿当时正忙于与顾成业等人周旋，他分身乏术，又想到当初曾调查过韦超群，知道这人没问题。

  所以，顾正鸿反过来劝罗梦梅别想太多，甚至还向她保证，韦超群是个值得信任的男人。就这样，罗梦梅只能信了他的话。

  等到顾氏内部的矛盾终于尘埃落定，顾正鸿才想起罗梦梅的事。

  可这回回到宣海市，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罗梦梅死了。

  根据官方的说法，罗梦梅是因为丈夫突然去世，公司的事又太过繁忙，在多重压力之下猝死的。

  但这种荒唐的理由却唬不住顾正鸿。想起罗梦梅曾经跟他打过的电话，顾正鸿重新派人暗中调查，最后才得知：罗梦梅是与韦超群起了争执，被对方措手推下楼梯致死的。

  而进一步调查，这韦超群所干的事更是令顾正鸿大吃一惊。

  原来，韦超群早就对罗梦梅垂涎已久。为了得到这位有夫之妇，他故意接近樊明洋。

  在取得樊明洋的信任后，他故意散播假消息，让樊明洋跟银行借了大量贷款投入到一个有问题的项目中。最后，这项目套死了樊明洋大量资金。

  等樊明洋死后，韦超群又以好友的名义自然而然地站在罗梦梅身边。他不仅以温柔的假象哄骗了这个单纯的女人，还成功瞒过了顾正鸿，最后顺利接盘了樊明洋的公司。

  人财两得。

  可惜，一次意外让罗梦梅知道了真相。两人争吵中，韦超群一时愤怒，不慎将她推下楼梯。

  罗梦梅死后，顾正鸿也打听到樊绍棠被赶了出来。

  自知当初做了错误决定的顾正鸿，他心里无比愧疚。但悲剧已经造成，最后他只能全力资助樊绍棠上学，以此来弥补当初自己的过失。

  后来，樊绍棠成为宣海市首富这件事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包括顾正鸿。

  自知有愧，所以当樊绍棠主动上门来说要报恩时，顾正鸿始终不敢向樊绍棠提任何要求。

  直到弥留之际，他怕顾晨霖没办法赢过顾城业等人，才把这些事全部都说了出来。

  “所以，如果让樊绍棠知道，当初是爸爸不仅没有听出他妈妈想要求救的信息，甚至还主动说服对方留在那个韦超群身边，你猜，他会怎么想？”

  顾晨星觉得自己像在听一个荒唐至极的故事。“但是，当初爸爸又不清楚那个韦超群的真面目，就算樊哥知道了，也不一定会……”

  “你知道韦超群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顾晨霖打断他的“不一定”，直接了当地说：“当初樊绍棠回来宣海市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韦超群身败名裂，走投无路自杀身亡。”

  顾晨星愣愣地看着顾晨霖。

  知道自己弟弟对这些一无所知，顾晨霖喝了一口茶后，索性把这赤、裸、裸的真相都摊开来说。

  “当初樊绍棠回来后，韦超群的公司在三个月之内就破产了。然后他本人又因欠下巨额高利贷，被黑社会逮到郊外灌水泥，连着10天在阳光下曝晒，每天只给一瓶水和一片面包，最后那姓韦的自己受不了咬舌自尽了。三个月，还不到100天，樊绍棠就替自己的父母报了仇。”

  顾晨星听得哑口无言。

  这样的樊绍棠对顾晨星显然是陌生的。

  跟男人结婚这段日子来，顾晨星顶多认为樊绍棠就是冷漠霸道了点，可他从未想过，他的丈夫竟然还做过这种事。

  顾晨星冷静地想了想，又觉得樊绍棠这样做也没错。

  “是那姓韦的先害得樊哥家破人亡，有仇报仇，樊哥做的一点都没错！”

  没想到，顾晨霖却是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没错，有仇报仇，他确实做的没错。但是以他这样狠的手段，你真会觉得，倘若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会对爸爸没怨念？会对你没有一点意见？”

  “他……”顾晨星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望向顾晨霖的眼神开始变得犹疑，顾晨星咬了咬唇，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樊绍棠听到这番话时的反应。

  他会对自己说：别担心，他不介意？

  还是，会雷霆大怒……

  一时间，顾晨星竟然没信心。他不敢确信，樊绍棠究竟会不会追究这件事？

  整个身子像根紧绷的弹簧，顾晨星坐得直挺挺的。最后，在顾晨霖无声的拷问中，他突然间垮下肩膀，全身像失去了力气般倚在靠背上。

  顾晨霖也知道了他的答案。“你也没把握，对不对？”

  他的话，宛如在宣判着他们的未来。

  “如果樊绍棠知道当初爸爸错过罗梦梅的求救信息……最好的情况，就是你们继续当夫妻，他始终对你心存芥蒂。而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把你当成半个仇人的儿子，那到时候你们……”

  后面的话，顾晨霖斟酌了一下，才换了不太伤人的说法。“晨星，所以我劝你离婚，就是避免将来你们俩反目成仇。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将更难收拾，你懂吗？”

  茶几上的茶汤已变得微凉，顾晨星视线落在那古朴厚重的茶盘上，脑子里变得空落落的。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明白。”

  顾晨霖：“？”

  顾晨星抬起头，看向自己哥哥的目光变得复杂。“你早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还要让我跟他结婚？”

  这一声问，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顾晨霖。

  “我没办法。”

  顾晨霖忍受着弟弟谴责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当时我别无选择。除了樊绍棠，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可靠的人来保护你。”

  听了这个答案，顾晨星闭上了眼，面容一片哀戚。“哥，你太自私了。”

  为了所谓的保护，顾晨霖不仅骗了他，甚至还骗了樊绍棠。明知道他爸当年对罗梦梅有愧，顾晨霖还敢以恩人的姿态让樊绍棠与他结婚。

  “你这样做，对得起樊哥吗？”

  顾晨霖眼神微动，他只是硬声道：“是，我是对不起他。但，跟你比起来，其他的东西全部不值一提。就算日后他知道真相要来找我算账，我也不怕。”

  看着顾晨霖这么义无反顾的样子，顾晨星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在这桩婚事里，最大的获利者就是他。

  他从顾氏的泥淖中平安脱险，又与樊绍棠相爱，有了个英俊多金的爱人。所有的风险，顾晨霖都替他担了。

  他有什么立场能指责他哥？

  顾晨星难过地别开脸。

  顾晨霖看着弟弟这样，他也不好受。他立马解释道：“我原本打算等着这些事过了，樊绍棠他信守承诺会跟你离婚，然后我也在国外给你铺好了后路，我们甚至可以到国外发展。这桩假婚姻，不会对你的人生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是他最初的计划。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曾经一个死活不愿意结婚，一个是被承诺逼着结婚，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然也能发展出一段真感情。

  就是这意外的变故，打乱了他后来所有计划。

  可惜，这话在顾晨星听来，特别讽刺。

  他凄然一笑，“哥，是不是在你的计划里，所有人都像个傀儡似的，任你操纵？”

  顾晨霖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们都没有感情，没有思维，你拿承诺要挟樊绍棠跟我结婚，甚至你明明知道爸爸对不起他妈妈，你还敢这么做。你就从来没想过，倘若他知道真相后，决定要报复我们呢？”

  单单顾正鸿做的事就算了，日后樊绍棠如果知道顾晨霖明知道这些事，还要以恩人自居让他和自己结婚。

  顾晨星想都不敢想，届时樊绍棠的反应会是怎么样？

  顾晨霖脸色变得铁青。

  “我当然想过，但只要跨过面前这道坎，解决了顾成业他们后。即便樊绍棠要找我算账，我也不怕。”

  是了，这就是他的哥哥。顾晨霖做事从来都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

  顾晨星突然感觉到很疲惫。他用手捂住眼睛，像是要逃避这些真相。

  顾晨霖却是语重心长地说：“晨星，听我一声劝，趁现在来得及，你找个机会，跟他把婚离了。以后他就算知道了这些事，也拿你没办法。”

  只要弟弟在自己身边，顾晨霖有一百种的办法可以让他远离樊绍棠。可没想到，坐在对面的顾晨星只轻声说了一句：“不可能的，来不及了。”

  顾晨霖双眼微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晨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我怀孕了。”

  顾晨霖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脱口就道：“怀孕就怀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说着，他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顾晨星低声地应了句：“嗯。”

  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顾晨霖猛地站起身，快步绕过茶几来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怀孕？你一个男人怎么会怀孕？”

  顾晨星苦笑，“前几天，我也是这么问医生的。你记得住我对面那个邻居吗？他就是医生。是他告诉我，男人也是可以怀孕的。”

  他把当日在医院范嘉跟他说的话又重复一遍，顾晨霖难得神情一滞。

  这番话对他而言，显然也是极为刷新三观。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他拉起顾晨星，气冲冲地说：“那家医院肯定是骗你的，走，我们到另外一家医院去查。”

  “哥！”顾晨星被他拉着，“不会有错的，我都看到彩超单子了，那上面的确——”

  “不可能！”顾晨霖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话里染上几分阴鸷，“那肯定是误诊。你那邻居我看着就不靠谱，还有现在有些医院也喜欢造假来骗人，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就去查！”

  这三更半夜的，顾晨星看了下墙上的钟，都已经凌晨12点多，哪家医院肯为他检查？

  然而，事实证明，顾晨霖的行动力相当惊人。

  他连夜载着顾晨星来到一家私人医院。

  顾晨星认得，这是一家贵族式医院，专门服务宣海市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早在车上，顾晨霖就已经打电话给了里面的负责人，要他们安排院里最精锐的医生过来给顾晨星做检查。

  但其实要查明怀孕很简单，顾晨星到了医院后，只是又进了趟彩超室。

  不到十五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顾晨霖站在病房外面，手里拿着顾晨星腹部彩超的单子，整个人呆若木鸡。

  鉴于顾晨霖身份尊贵，院方安排了妇产科骨干精英来跟他解释。顾晨霖听着什么“男人怀孕率在20%左右，顾晨星怀孕完全是有可能的”之类的话，视线一直停留在彩超单上那个椭圆形的小阴影上。

  根据医生的说法，这就是顾晨星肚子里的胚胎了。

  顾晨星站在旁边，知道他哥现在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好在，他自己已经挺过来了。

  所以，他只能反过来安慰顾晨霖，“哥，你别这样。这孩子……虽然是意外，但他现在也在我肚子里了。”

  再不可能的事，既然成为事实，那他能做的就只有勇敢面对，以及接受这孩子的存在。

  哪知，顾晨霖紧紧攥着那张检查单，突然阴着脸问了一句：“这孩子，是樊绍棠的？”

  这话问得过分了，顾晨星气得略微提高音量：“当然，你以为……我会是那种出去乱搞的人吗？”

  “哦，那就好。”

  顾晨霖这话听不出喜怒，顾晨星突然间有些担心。

  “哥，你想干什么？”

  顾晨霖抬起头，满眼都是肃杀之气。

  “我要杀了他。”

  顾晨星：“！”

  * * *

  杀了樊绍棠这种话，顾晨霖当然不是开玩笑。

  看得出他哥真的想和樊绍棠玉石俱焚，顾晨星好说歹说，总算先把人劝回了顾家。

  回到家都三点多了，顾晨星困到不行，可偏偏顾晨霖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

  最后没办法，顾晨星真的受不了，就先回房去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难得早起，结果一下楼，发现他哥还是坐在原位。

  顾晨星直接被吓了一跳。“哥，你昨晚没睡？”

  听到他的声音，顾晨霖像是才回过神。他抬起头，双眼布满红血丝，声音也变得沙哑。

  “你怀孕了，我怎么睡得着？”

  顾晨星：“……”

  为什么，此刻他好像是意外怀孕的未成年少女在面对家长？

  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顾晨星坐在顾晨霖身边，劝他：“哥，你真的别想太多了。虽然是意外，但我和樊哥结婚了，就像有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说的轻巧！”顾晨霖压着声道：“你是个男人，怎么能生孩子？更何况，你和樊绍棠之间还隔着爸爸和他妈那些事，这些将来就是个炸弹，迟早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说着，顾晨霖突然握住顾晨星的双肩，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晨星，哥昨晚想了一夜，已经想好了。这孩子，如果你不想要，那我们可以上医院把他——”

  “你在胡说什么！”顾晨星甩开顾晨霖的手，气极了。“这个是我和樊哥的孩子，我不可能不要他的！”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顾晨霖只好又说：“行，既然你一定要生下他。那好，我们就走另一个方案：你和樊绍棠离婚，然后回顾家。这孩子你生下来后，哥哥帮你养。”

  话题兜兜绕绕，又回到离婚这个点上。

  顾晨星显然也有点烦了，“别说了，我不会和樊哥离婚的。”

  “那爸爸当年做的事，万一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我……”顾晨星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的。”

  当年的事，始终是他爸顾正鸿有愧于樊绍棠他妈妈，作为儿子，顾晨星自觉不可能置身事外。

  只是，这个死结要怎么打开，他至今还没有头绪……

  他抓住顾晨霖的手，满怀希冀地说：“哥，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有解决的。”

  * * *

  当天下午，顾晨星难得翘了课，跑到腾云集团。

  他到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三点多，alice告诉他，樊绍棠带着下属去政府开会，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扑了个空，顾晨星索性坐在樊绍棠的办公室等人。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樊绍棠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公司，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看到的，就是心心念念的小妻子正趴在自己办公桌上睡觉。

  心里一暖。

  樊绍棠特地放轻脚步来到顾晨星身边，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可衣服刚披上，顾晨星却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咕哝道：“樊哥，你回来啦？”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两人之间难得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温存。樊绍棠忍不住伏低身子，贴上了小妻子的唇。

  两人交换着久违的甜蜜。

  顾晨星汲取着樊绍棠身上的气息，那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味道。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这个男人的体温、气味，以及一切的一切。他无法想象，在往后的生命中，没有樊绍棠的日子将会是怎么样。

  特别是，他现在还怀了樊绍棠的孩子……

  这个吻，甜蜜又温馨。

  樊绍棠恋恋不舍地松开小妻子，“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跟我说？这样我就可以早点赶回来。”

  顾晨星摇了摇头，“你的工作重要，我也没什么事。”

  樊绍棠搂着人，一边伸手替他抚平翘起的发尾，“傻瓜。要是困了可以直接去里面休息室睡，趴在这里也不舒服。”

  “这个没什么。”顾晨星犹豫了一下，才说：“樊哥，我今天有事想跟你说。”

  樊绍棠这才想起，顾晨星昨晚跟他说要有个惊喜给他。“说吧，我等着你的惊喜。”

  他捏了一下小妻子的鼻尖，又觉得这人实在可爱的紧，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顾晨星酝酿许久，究竟是先说怀孕的事，还是把当年真相告诉樊绍棠，他脑海中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决战。

  他抬头仰望这樊绍棠，嘴巴张了又合，最后竟然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

  “怎么了？”樊绍棠只觉得小妻子这呆呆的模样好玩，他把人搂着，又伸手摸了一下那光滑圆润的脸。“让我猜猜，是什么惊喜。是不是……你决定要回樊家了？”

  顾晨星抓着樊绍棠衣服的手一紧，“那个……我先不回，等放假了再回去。”

  “放假，是说放寒假吗？”樊绍棠想了想，“你们也快期末考了吧？”

  “嗯，下周。”

  今年的春节刚好在国历二月底，樊绍棠算了下时间，离小妻子回家也就不到十天了。

  “真想快点把你接回去。”

  尝过了枕边有人的生活后，现在总是一个人睡觉，连被窝都觉得冷冰冰的。樊绍棠甚至想过，等顾晨星下学期开学，干脆自己搬过去他租的那间公寓算了。不然小两口总搞得像异地恋一样，多可怜呀。

  可惜，顾晨星现在可没心思想这些事。

  他脑里净是顾晨霖昨晚跟他说的，关于当年他爸顾正鸿间接害了罗梦梅的事。

  顾晨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樊绍棠的表情，佯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樊哥，你……好像没怎么跟我说过以前的事？”

  此刻，人正被他搂在怀里温存，樊绍棠以为小妻子只是寻个话题来闲聊，便问：“以前？以前什么事？”

  顾晨星放轻语气，尽量假装自己只是随意聊聊，“就……你小时候的事啊。还有伯父伯母，我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他们。”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樊绍棠的眸色黯了下来。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樊绍棠声音也变得低沉。“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

  看样子，樊绍棠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顾晨星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大着胆子直接问：“其实，我最近听我哥提起，他说你回到宣海市后，曾经对付一个叫韦超群的人……”

  “晨星，”樊绍棠打断他的话，语气一改之前的温柔，变得有些强硬：“你哥他对我有偏见，他说的那些话，你不用相信，也不必理会。”

  “可是，那个韦超群，我听说是他害了伯父伯母，所以你是为他们报仇？”

  樊绍棠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能说，樊绍棠想了想，决定没必要在顾晨星面前藏着掖着。

  “顾晨霖跟你说了多少？对，你说的没错，当年是他先害了我爸，又害了我妈，我不可能放过他。”

  发现小妻子眼底潜藏着一丝担忧，樊绍棠回想起自己干过的事，忽然间又软下声。“顾晨霖是不是把当年我对付他的过程跟你说了？你觉得我太残忍了？”

  顾晨星下意识摇头。

  难得和人谈起这事，樊绍棠忽然也有了倾诉的欲望。他坐在沙发，然后抱着心爱的人，慢慢地回忆着。

  “你不知道，当年我家里虽然也不算很有钱，但在我记忆中，爸妈都很恩爱，也都很疼我。直到，那个韦超群上门来找我爸之后……”

  樊绍棠记得，韦超群第一次上门拜访时，他就对这个满口与爸称兄道弟的男人没有好感。

  可惜，他爸却觉得对方值得深交，与他越走越近。

  过了一段时间后，樊家公司就出事了。变故来得很突然，樊绍棠只记得有阵子樊明洋经常忙到三更半夜，还总是打电话找人借钱。

  樊绍棠知道家里的公司遇上困难了。只是，在他某天回家后，等待他的却是他爸因压力过大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了。

  樊家，在一天之内家破人亡。

  樊明洋死了，留下的是一家负债累累的公司，还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

  都说烂船还有三分钉，公司虽然出事，但罗梦梅还是有些存款。这日子，勉强还是能过下去的。

  樊绍棠那会儿才十几岁，但他已经懂得自强自立，还经常安慰母亲。

  可就在这时，那名叫韦超群的男人又频频登门拜访。

  樊绍棠总觉得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劝，他妈妈似乎都觉得对方可以信任。

  渐渐的，韦超群在樊家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樊绍棠还在私底下窥见过这男人对自己母亲所做的一些暧昧举动。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樊绍棠看见爸爸生前的好友顾正鸿也上门扬言要帮助他们，最后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出国去了。

  这时候，家里的公司在韦超群的帮助下，竟然渐渐恢复起色。

  罗梦梅的笑容也日渐增多，一切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樊绍棠以为一切灾难都过去了的时候，新的噩耗却不期而至。

  那天他放学回家，就看见早上还挥手跟自己告别的妈妈，整个人躺在了血泊里。

  罗梦梅死了。

  韦超群对外宣称，她也是因为压力过大猝死的。

  然而亲眼目睹母亲死状的樊绍棠，却知道这个男人骗了所有人。没过多久，他被韦超群赶了出来。

  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公司没了，家也不复存在。

  孤零零的樊绍棠，就在这绝望的时刻遇到了从国外赶回来的顾正鸿。

  正是在顾正鸿的帮助下，樊绍棠被送到国外求学。

  在国外那几年，樊绍棠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支撑他一直走下去的，就是复仇。

  等到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实力回到宣海市，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韦超群。

  “我不可能放过他。我在国外，最经常做的一个梦，就是拿着刀，现在他脸上划一刀，接着是脖子，再接着是手，是脚，最后，一刀狠狠扎进他心脏。”樊绍棠像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他的声音变得阴森森的，“当然，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死，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血全部都流在地上，然后他就求着我放过他……”

  “别再说了！”

  顾晨星急促地打断他，他眼底充满了恐惧。

  樊绍棠这才回过神，他瞧着顾晨星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赶紧亲了亲他：“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他把人抱得紧紧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自从报完仇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想过那些事。只是刚才你说了，所以我才……”

  他发现怀里的人浑身都打着冷颤，赶紧心疼地朝小妻子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可怕的事，其实这已经过去很多年，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恨的了。”

  伸出食指挑起顾晨星的下颌，樊绍棠这才发现这人整个脸色都惨白惨白。他轻笑道：“晨星，我向你保证，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

  顾晨星抖着嘴唇，喉咙发紧，他很想问樊绍棠：如果他知道当年顾正鸿曾将罗梦梅推给韦超群，这事……还算过去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的第一天，阿榕快倒下了，感觉脑细胞基本死光光了_(:3」∠)_

  求表扬！！！

  另外，换了个文名，大家觉得哪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