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近六点的天, 从窗外望去已是一片漆黑。淅沥沥的小雨，更给这冬天的下班高峰期增添不少麻烦。

  顾晨霖向来不喜欢雨天，尤其是这种时候。

  又冷又湿。

  办公室开着暖气, 顾晨霖索性准备在这里加班, 让杨逸云去食堂给自己打个盒饭就行。

  手正要划开手机，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一抬头，顾晨微眯起眼，声线也变得低沉。

  “又是你？”

  卓炎单手搭在裤兜, 原本受伤的左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现在连绷带都解了。

  就连顾晨霖，都觉得这人就像怪兽, 恢复力惊人。

  “当然, 来接你下班吃饭。”

  自从那晚卓炎搅了他和赵雨濛的约会后，从隔天开始, 这小他好几岁的男人就天天来跟他报到。

  好像，他俩真是情侣。

  顾晨霖自然嗤之以鼻。

  他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头也不抬, “我不会和你吃饭的, 你回去。”

  可惜，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面前停住。一只宽厚的手按住他的本子, 硬生生抢夺他的注意力。

  “晨霖, 你知道的。你不答应，我会赖在这儿不走。”

  “你……”

  顾晨霖狠狠剜了他一眼，却又无计可施。

  卓炎太无赖了。昨天, 他硬是拒绝他送自己回家，最后这人自己开着车跟在他身后, 直到顾家。

  现在无论怎么骂，怎么赶，卓炎就像块强力牛皮糖，根本甩不掉。

  当然，顾晨霖也不会任由对方拿捏。他打掉卓炎的手，“你愿意在我办公室守夜，我很感激。”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捞过旁边的羊绒外套，看都不看身边人一眼，径直朝门口走去。

  卓炎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他一个箭步赶上去，跟顾晨霖并排走着，“没有你在的地方，我呆着有什么意思？”

  顾晨霖冷笑：“那可真巧。有你在的地方，会令我感到窒息。”

  电梯“叮”一声，开了。

  顾晨霖率先走进去，卓炎眼明手快地跟着挤了进来。

  逼仄的空间里，卓炎嗅着顾晨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忍不住赞美：“宝贝你今天真香。”

  “对战”多日，顾晨霖早已对他这些“甜言蜜语”免疫。

  “谢谢，可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人喷香水？”

  那日卓炎嫌弃奎卡琳喷香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顾晨霖盯着卓炎，神色冷淡：“总是这么说违心话，你不累吗？”

  “什么违心话？”卓炎眨了眨眼，“别人身上的味能跟你一样吗？你用什么香水，都比他们强。”

  开玩笑，其他人在他心中，哪能跟顾晨霖比？

  巧言令色。

  顾晨霖转过头，连看都不想看他。

  电梯直达负一层。顾晨霖刚出电梯，身后男人急急上来拦他。

  “走，上我的车，载你去吃饭。”

  顾晨霖冷冷扫过他一眼，“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不想跟你吃饭。”

  卓炎扯出抹讨好的笑，“你会的。我约了晨星还有樊总，连小公主都一起来了。你不会爽约的，对吗？”

  顾晨霖：“……”

  顾晨霖当然不会不去。应该说，他不舍得不去。

  前阵子，顾晨星带着樊淦淦在家里小住。每天回家第一眼就能见到胖嘟嘟的小侄女，顾晨霖连应酬都推掉好几波，只为回去陪那小家伙。

  现在，他没理由拒绝。再加上，连樊绍棠都参加，他不去，倒显得真在避讳些什么。

  一路上，顾晨霖自顾自刷着手机。卓炎手握方向盘，时不时就侧眸欣赏着美人的侧影。

  心里美滋滋的。

  晚饭订在市里一家西餐厅。

  他们到时，顾晨星一家三口已经入座。樊淦淦如今可以勉强坐在婴儿椅里，只是后面还需垫着枕头。

  “哥，这边。”顾晨星朝他们招手。

  顾晨霖走到饭桌边，先是半蹲下身，亲了下樊淦淦的发旋。

  “晚上好，我的小公主。”

  樊淦淦显然也很喜欢她舅舅，立马依呀依呀挥舞着小手，小嘴一咧开，还有几滴口水顺着流下来。

  “啊，你又流口水了，小邋遢！”

  顾晨星赶忙拿起纸巾替她擦干净，旁边樊绍棠无奈地道：“别老叫她小邋遢，小孩子这样正常。”

  顾晨星努了努嘴，“这么心疼，怎么不见你成天在家带她？”

  整日忙于挣钱养老婆养娃的首富先生乖乖地不敢吱声了。

  倒是顾晨霖，他看樊绍棠老是在自己弟弟手上吃瘪，觉得也挺可怜的。

  “好了，晨星。绍棠工作也忙，我听说最近腾云又要启动市中心那块地的开发案，对吧？”

  “嗯，初定预定在下个月……”

  两人谈着谈着，就把话题带向工作了。卓炎拉开椅子，体贴地替顾晨霖倒了杯茶。

  他们坐的是圆桌，卓炎右边是顾晨霖，左边就是顾晨星。

  顾晨星特地凑过来，打趣道：“喂，我发现你还真‘孝敬’我哥，也不想着要替我倒一杯。”

  说着，他把空杯子往前面一推。

  卓炎替哥哥倒好茶后，才慢条斯理地给弟弟“服务”。

  为此，他理所当然地道：“他呀？我的下半生幸福全靠他了，当然得‘孝敬’好。”

  顾晨星挑了挑眉。他倒没往别处想，卓炎是靠顾晨霖支持才上位的，这点他知道。

  好友这么说，只是不想失去他哥这条金大腿吧。

  顾晨星想着，连带觉得卓炎确实有必要多多“巴结”他老哥。

  “那倒是，聪明的赶紧替我哥点菜。”

  卓炎求之不得。

  “遵命。”

  转过头，他拿着菜单凑到顾晨霖耳边，“想吃什么？”

  这距离未免太过亲昵。

  可顾晨霖不好发作，只得耐住性子，“随意。”

  卓炎浏览菜单，嘴里念叨着：“西冷牛排……不好，你胃不太适合吃冷的。要不，还是菲力牛排吧。”

  说完，他连跟顾晨霖确认都不用，直接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菲力牛排。

  樊绍棠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很快，服务员开始上菜。

  樊淦淦难得有一次，居然在他们开始拿起刀叉，就开始昏昏欲睡。

  樊绍棠索性让酒店搬张小婴儿床，然后小宝宝就安心地在旁边睡了。

  这下，四个成年男人才能安心吃饭聊天。

  话题大部分还是围绕着商场上的事，卓炎时不时就替顾晨霖倒点酒。

  后者是想跟他保持距离，可奈何这饭桌太小。

  饭局吃到一半，顾晨霖眼尾扫到正拿着小提琴经过他们身边的乐师，顺手便叫住对方。

  “麻烦，请你给我们奏首乐曲吧。”

  乐师朝他弯了下身子，“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先生，您想听哪首？”

  顾晨霖想了想，只说：“随便。”

  乐师点头，开始拉奏曲子。

  悠扬的音符从琴弦倾泄而下，为这宁静的夜，点缀了几分雅致。

  顾晨霖不经意地看向卓炎，淡淡地问：“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卓炎哪知道，他如实地摇了摇头。

  顾晨霖嗤笑一声，仿佛是在嘲讽。

  卓炎脸色当场有些不好看。

  倒是旁边的樊绍棠，他目光在二人间逡巡，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奏鸣曲》？”

  “答对了。”顾晨霖颇为满意地看向樊绍棠。

  很快，一曲终了。

  顾晨霖主动付了小费。

  这顿饭也落下帷幕。

  樊绍棠载着老婆孩子回家，卓炎依旧执意要当顾晨霖的司机。

  回去的路上，顾晨霖一改反常，他把手机放回兜里，动手打开卓炎车里的收音频道。

  几下跳频，最后他选择了古典乐电台。

  听着钢琴声从音响中流泄而出，顾晨霖双目直视前方，突然说了一句：“听得出这首曲子叫什么吗？”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被问及这话题，卓炎猜不透顾晨霖的目的，只是哑着声：“不知道。”

  “十九世纪作曲家、钢琴家匈牙利李斯特的《钟》。这首曲子是他献给德国钢琴家克拉拉、舒曼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

  卓炎知道，顾晨霖不会无缘无故讲这些。

  果然，顾晨霖停住嘴，轻笑道：“我不应该跟你聊这些，毕竟你连李斯特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他转头看向卓炎，“你说你喜欢我，你爱我。可是，卓炎，你懂我吗？懂得我的喜好吗？”

  卓炎想也不想就道：“我当然懂——”

  “不，你不懂。”顾晨霖冷声打断他，“我喜欢古典乐，你喜欢听摇滚；我喜欢品红酒，你只会买啤酒。”

  “卓炎，我跟你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你不会理解我，我也没兴趣去理解你，你何苦缠着我不放？”

  这是第一次，顾晨霖心平气想跟卓炎说清楚。

  他俩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与其总是以冲突来解决问题，倒不如直接说开，让对方知难而退。

  卓炎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他也懂顾晨霖说这些话背后的目的。

  可他不会退让。

  “如果你只是在意我不会听古典乐，我可以学。晨霖，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但这样没意义！”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毫无隔阂沟通的伴侣，而不是一个被强迫着配合他的木偶。

  “谁说没有！”卓炎低吼，“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

  “卓炎，你这样只是在为难你自己，也在为难我。你可以找个跟你一样，喜欢吃汉堡、喜欢泡酒吧、喜欢整日胡作非为的人磊！放过我，你轻松，我也轻松！这道理你就想不透吗？”

  说到最后，顾晨霖也免不了激动起来。他低声吼着，只希望卓炎这块牛皮糖能自己想开点，别再来纠缠他。

  然而，驾驶座上的人狠狠踩刹车。

  车子猛地停下，就连顾晨霖自己也吓了一跳。

  随后，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只手揽过他。紧接着，一双唇猝不及防便贴了上来——

  他被卓炎吻了。

  这个吻没持续多久，卓炎便放开他。

  彼此都轻喘着，顾晨霖只听得男人强而有力的声音，说道：

  “晨霖，我就早想透了。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会要！”

  那日算是不欢而散。

  顾晨霖回去后，恼得一晚都睡得不安稳。

  梦里，卓炎吻着他、卓炎车祸时挡在他面前、卓炎那晚诱着他沉沦……

  各种各样的画面，满满都是卓炎那张狂野的脸。

  顾晨霖一觉醒来，只觉得脑快炸裂。他甚至预想，如果今天卓炎再出现，他恐怕会忍不住叫人撵他出门。

  然而，出乎意料，卓炎今天没来找他。

  不仅一天，接下来好几天，卓炎仿佛从他生活中消失，没再出现丁点声影。

  每天下班时段，顾晨霖总会下意识望向门口。然而，现在那里没再出现任何人。

  这是好事，顾晨霖跟自己这么说。

  这天，他正关上电脑，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心里咯噔一跳。

  顾晨霖猛地抬头，却现在站在那儿的，赫然是自己的秘书杨逸云。

  “顾总，已经六点了，我家里有点事，跟您说声，我得先走了。”

  “哦，好，你先回去吧。”

  杨逸云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便替他把门带上。

  人走后，顾晨霖坐回椅子上，心里油然生了股唾弃感。

  刚才，他在期待些什么？

  难不成，被那小狼狗天天骚扰，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嘲笑自己一声，他重新站起身转过头拿外套。

  这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顾晨霖头也不回地问：“有什么事忘记了？”

  他以为是杨逸云。

  可，身后却传来某个懒洋洋的男音。

  “我忘记来接我的宝贝。”

  顾晨霖动作一僵，随后转过身。果然，那里正是多日不见的小狼狗。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顾晨霖依旧冷声脸，“你还来干什么？”

  “啧啧，你是生气了吗？”卓炎一步步朝他走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欣赏够了美人发怒，才道：“是不是气我这几天没来找你？”

  顾晨霖呵呵：“滚吧，谁给你那么大的脸！”

  “哎，别气，我知道是我不好。”卓炎主动“认错”，“但这几日我确实有重要事，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走，我请你吃饭。”

  “想什么呢，我才不和你吃饭……喂，你放开我！”

  几日不见，卓炎的手似乎已经好了。他硬是拉起顾晨霖往外走，后者挣脱几下，发现竟然挣脱不开。

  就这样，半强迫般，顾晨霖与卓炎草草吃了顿饭。

  饭后，卓炎开车打着方向盘，顾晨霖望着外面的路，立马就发觉不对。

  “你要去哪？”

  “今晚，要给你个惊喜。”

  卓炎神秘兮兮地说着，脚下踩着油门。很快，车子就某个建筑物门口停下。

  顾晨霖望着建筑物外面“宣海大剧院”五个字大招牌，神情微讶。

  卓炎停好车，随即从兜里摸出两张票，上面印有“爱乐乐团演奏会”黑体字票标题。

  “走，请你听演奏会。”

  顾晨霖扯住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要请我听演奏会？你听得懂吗？”

  哪知，卓炎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当然懂。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近几日，顾晨霖一直忙着一项海外合作案，没空注意到这些。眼下，有现在的机会可以听这国际顶级乐团的演奏会，他也舍不得放过。

  入座后，他专心致志地沉迷在音乐世界里，偶尔侧过脸，却发现卓炎一直在看他。

  不知怎的，顾晨霖突然觉得有点恼。

  但，又杂夹着几分不好意思。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像卓炎这样，拼命地追求自己。在他过往的人生观中，以后情感世界，他应该是主动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女人一样当被动者。

  爱乐乐团作为国际顶级乐团，今天在座的观众素质也高，全场基本鸦雀无声。只有最后一曲终结时，全场才响起如雷般掌声。

  走出剧院大门，卓炎借着灯光，发现顾晨霖嘴边泛起淡淡笑意。

  可真好看。

  他想，然后便问：“怎么样？今晚这安排满意吧？”

  “不错。”顾晨霖实话实说。

  今晚确实是一场顶级的视听盛宴。

  卓炎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

  “你喜欢巴赫？不过可惜，今晚只挑了他一首《小步舞曲》，不过以后我带你去德国，听说那边长年有巴赫专场。”

  顾晨霖惊讶地挑了挑眉。

  卓炎继续说道：“不过呢，我还是喜欢后面那首德沃夏克的《幽默曲》。前部分欢乐，中间变得压抑，可到了后面呢，又突然转向悠扬轻快。”

  他看着顾晨霖，目光无限深情：“就好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喜欢上你的时侯，心里又甜又涩。虽然一直被你拒绝，但我相信，最后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第一次，顾晨霖仿佛见到卓炎将自己的心，赤|果|果的，毫无防备地坦露在自己面前。

  他知道，这应该只是小狼狗的甜言蜜语。

  可是，很奇异的。顾晨霖感到自己心腔，在这寒夜里，一跳一跳的，就好像，有股暖流慢慢流淌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呀，哥哥要沦陷了。

  不过，想想卓火火也是个优质男呀！有钱、帅、年龄小、关键还听话，哥哥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这章是夹带私货的一章。阿榕很喜欢巴赫，还有，里面卓火火提到的德沃夏克的《幽默曲》。真的，有时间推荐大家去听一听，每次我听，总会从里感受到一种从生命焕发出来积极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