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论字
作者:发电姬      更新:2023-07-23 20:25      字数:4495
  上京的月夜明亮。

  一个线人揣着一封信纸,匆匆忙忙进城,快马加鞭赶到了宫门前,东宫内书房烛火又亮了起来。

  宋涵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通红,转身,又是踹椅子又是摔东西。

  幕僚劝说:“殿下息怒,不然被有心人传到皇上那边……”

  宋涵深呼吸一口,指着信件说:“这宋澜,说不救就不救?就这么放着壁英城?”

  幕僚说:“殿下,稍安勿躁,壁英城终究是大楚的,齐王能一直坐视不管么?”

  宋涵冷静了会儿,把信纸捏了起来,放在烛火下烧了。

  他和舅舅叶忠民在北境所经营的,绝对不能这么被宋澜拿回去,即使是要和狄人合作,他也一定要除了宋澜。

  毕竟,他都和岳国合作过了,不过就是让点利,只要能把这几个眼中钉拔了,又有什么不行。

  与此同时,密探拓印的信件也送到了宋澜桌前,信中,叶忠民只写望太子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又提了宋澜不肯出兵相救。

  这封信里的牢骚,看起来倒是正常。

  宋澜注视着那句“齐王不肯出兵相救”,过了会儿,嘱咐密探继续盯着,且加派几人去西疆盯叶兆淮。

  他按了按额角,一抬眼,只看不远处的桌子上,一个人儿正端坐着,因书房内烧着炭盆,暖烘烘的,把她一张笑脸熏得微红。

  她捏着袖子,蹙起秀眉,正和毛笔斗着,仔仔细细地写着字。

  而隐藏在恬静表面下,华云晏自然是满心的不乐意。

  因为她是被宋澜抓来的。

  她这几天苦不堪言,宋澜忙前线的事,她本来有点开心,结果却被他一道命令叫到了书房。

  就为了一件事,练字。

  她抿着嘴唇,仔仔细细地稳住手腕,有模有样地写了个一、二、三……就跟学生似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宋澜走了过来,手一抖。

  宋澜盯着她的纸。

  华云晏不自觉地收起了笔,牙尖一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那天的事。

  她必须承认,她有点害怕。

  他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仁中隐隐绰绰有些火苗,低头时,鼻息喷在她的颊边,痒痒的。

  华云晏咽了咽,她有理由怀疑,宋澜叫她来书房练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有这个想法,她又立刻反问自己——

  是喜欢么?

  他们是互相喜欢么?

  还是他只要她履行义务,做出选择……她心里一顿之时,书房外又有敲门声,这敲门声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不得已,宋澜黑着脸起身,道了声:“进来。”

  周寅推门进来一看,王妃嘴唇有些殷红,虽然她手上拿着笔,但分明在发呆,而不王爷则阴沉着脸,显然不快。

  身为男人,周寅自然猜得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又选错了时机,同时心里又很庆幸还好王妃娘娘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吹枕头风。

  毕竟,他从很久之前就察觉到王爷并非厌恶王妃了。

  他这人相当识时务,现在比起得罪王爷,他更怕惹得王妃不高兴了。

  他赶紧说正事:“论事台已经造好,知事托我来问问王爷题字的事。”

  当时华云晏只提了一个论事台的假想,后面完善起来事情也多。

  一步步下来,规则也细化了,单是这个台、榜,都会有专人维修保护,论事台以粘榜为形式,并非让市井随心所欲使用,而是有些不可过论的线。

  华云晏心里一暖,宋澜没把她的提议当成玩笑,他一命令下去,这件事势必会完善。

  也因此,这个论事台在未来上百年的光阴里,在大楚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这是现在华云晏全然没有想到的。

  等周寅说完,她回过神来,只重新拿起笔,假装若无其事地写字。

  只听宋澜对周寅说:“明日来拿。”

  周寅一愣,心道,王爷十分重视这论事台,竟要自己题字?

  他连忙应是,一出房门,十分贴心地掩上了房门,小声叮嘱守卫:“除非战线前事,其他事不要让别人来打扰书房。”

  守卫应是。

  华云晏在纸上随意写写划划,心里却敲起了算盘,宋澜愿题字,那是再好不过,有北境这个小地主罩着,论事台以后稳了。

  忽的,宋澜对她说:“拿新纸来。”

  华云晏愣住了:“嗯?”

  宋澜挑了挑眉:“你提出的论事台,自然是你来题字。”

  华云晏怔住,半晌,小声说:“我……我不行……”

  虽然平时她很少承认自己的字写得丑,但那是她个人审美,她可不信其他人看到她的字后,会像宋澜一样不置可否。

  估计她会被笑死吧。

  这么想着,她赶紧把笔放下,端端正正坐着,双手交叠,一副放弃的样子。

  宋澜自然没有理会她的抵抗。

  他走到她身侧,抓起她软绵绵的手臂,华云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他捏住她的手肘,轻轻一捏,她手一僵,也没法装软了。

  她侧过头偷偷看他。

  他的神色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云晏只能认了,她也从没试过和他商量什么,就……写就写吧!

  她不耍小心思了,乖乖提起了笔,忽的,宋澜的手覆了上来,两人手指交错。

  他的呼吸又落在她的耳尖。

  华云晏一下想起上次写字时的事,她定了定神,哪知道忽然的,宋澜的唇碰到她的耳廓。

  她耳朵一下子通红。

  一晃神之间,她笔下“论”字的言字旁多了一横。

  华云晏不知道宋澜是不是故意的,她心跳如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纸抽了,说:“下张、下张。”

  宋澜没有动,华云晏只听他缓缓说:“不用,直接写。”

  华云晏心想,约摸是草稿,那自然没有什么关系。

  她稍稍安心下来,移笔去写“仑”字,直到最后一笔前,因为有宋澜控着她的手,她没抖得厉害,这字写得端端正正的。

  她正要松一口气,忽的,宋澜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呼吸忽的又近了些,他凉玉一样的唇又碰到她的耳尖。

  她手一抖,最后一笔飘了,在纸上留下一道向上的墨痕。

  她两眼一闭,连手上的笔都快握不稳,即将放弃挣扎之时,忽的感到宋澜气息一沉,他指尖用力,带着她的手和笔游走,将最后两个字一气呵成写完了。

  华云晏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她的耳垂被一片温软衔住,立即麻了半边身子。

  他的眼神微黯。

  他第一次碰到她软软的耳垂,是无意的,却发现她耳尖红了,第二次便是无心变有心,或者是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热了起来。

  像是熟透了的桃子,沾了一口,就会忍不住再试一口。

  这一次,终于不会有人半道敲门了。

  而这夜,华云晏也没想到自己的泪渍会洇湿枕巾。

  她昏昏沉沉的,心里想着,有些事没发生前,自然会害怕,但发生后,又远不如想象中可怕。

  总而言之,既来之则安之。

  她是王妃,这是职责嘛,可不是很正常么?

  第二日,宋澜将题字拿给了周寅。

  周寅没有检阅,直接给了知事。

  管论事台的知事头次拿到王爷的墨宝,自然十分激动,打开一看,就被吓到了——“事”与“台”字柔中带刚,字形字态完美,实属珍宝,只是这个论字——

  不止左边言字旁多了一划,右边“仑”字的最后一笔还向上提了。

  “错字?”知事小声呢喃。

  “为什么这个字多了一画?”同僚问。

  几人围着王爷的墨宝呆了好一会,随后,知事想通了其中关节,认真地说:

  “没错了,论左边为言,多一笔,是让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不是藏着掖着。”

  “知事所言极是!”

  “对,一定是这样。”

  知事以为自己窥见了王爷的意思,心里得意极了,这么一看,右边那个“仑”也没什么不对劲了,他说:“论最后一笔往上勾,自然是要我们的意见、建议上达天听,以图集民智、励精图治。”

  “原来如此!”其余人恍然大悟。

  知事捻了捻胡子,说:“而至于论字为何会比其他两个字不一样,则是又警示我们,重点是论,不管如何,如果论没做好,这个论事台就没必要存在。”

  同僚们听罢,心生感激,竟没想到王爷这么重视论事台,这么重视他们的工作,于是一个个发誓一定要把论事台做好,不枉费王爷一番赏识。

  这番解读就这样一直传下去,以至于后世一提起论事台,如果没人知道题字上这个典故,都会被其他学子嘲讽。

  至于真相是什么?

  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过了几日,华云晏悠哉悠哉出王府时,偶然经过论事台,她来了点兴趣,让人将轿子停下来。

  一钻出轿子,她就看到大堂高高挂着一幅字,还用画框装裱起来,上书:论事台。

  这三个字正是宋澜抓着她的手写的!宋澜竟就这么交出去了!

  偶然间,不远处的民众还在夸这幅字写得如何贴景、如何有风骨,华云晏再听不下去了,她慢慢退回了轿子里。

  把帘子拉好,她用手捂捂脸颊,现在已经深冬,她手上本一直拿着暖炉,却不成想手比起脸来还有些凉。

  胭脂问:“娘娘刚刚不是兴致冲冲想看看论事台么?”

  华云晏回道:“算了,李记的甜馒头买到了,拿给大哥,我们就回去吧。”

  胭脂感到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只留华云晏一个人难以置信地揪了揪衣裳上的那圈茸毛。

  她兀自纠结时,轿子也到了城东。

  华川霖住在邺城东的一座宅子里,寻常不知道在屋里捣鼓什么,倒是常来王府看华云晏。

  华川霖待她的好不假,她心底里也喜欢这个大哥,上次听华川霖说过李记的甜馒头好吃,这次来访,自然带了些过来。

  只是她一见到华川霖时,他眉头一皱,问:“小妹,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其他的味道啊?”

  华云晏在身上嗅了嗅,疑惑道:“什么味道……没什么味道吧?”

  华川霖揉了揉鼻子,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皱眉思考,倒是想到了一件事:“你上回说,阿晟给你写信,我也想看看。”

  华云晏一笑,说:“好,我回府里让人拿给你。”

  “哪用那么麻烦,我同你去府里就好了。”华川霖站起来,自己拿了件大衣穿上。

  两人同行,不过轿子中只能坐一人,华川霖就走在外侧,一路和胭脂说着话,逗得胭脂直笑。

  快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只看不远处一台轿子横在了王府门口。

  “咦,王府有客人?”华川霖问。

  “这人是……”胭脂的声音有点犹豫。

  听罢,华云晏掀起帘子看,从那轿子上下来的,不正是前段时间一直纠缠着周寅的柳姑娘么?

  而周酉站在正门前,拦着柳媛儿,两人之间争锋相对。

  只听柳媛儿说:“我父亲是太傅,我大哥是三品大员,我干姐姐是皇后,你算个什么野东西?

  “你成天生活在男人堆里,这不男不女的,也敢拦我?”

  周酉脸色青了,但隐忍不发。

  华川霖小声吹了个口哨,一脸看戏的样子。

  这时,柳媛儿瞧见了华云晏,她恶狠狠地说:“上次就是你这小人把我打晕了吧!你别高兴早了,别以为你能逃得过!”

  柳媛儿脸上扭曲,指着几人道:“就是齐王妃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招待我,我告诉你们,你们都完了!”

  原来这柳媛儿当日的柔弱都是装的,只图侍卫放她进去,现在这是本性暴露,无知又可笑。

  作为齐王妃,华云晏脸上是客气不起来了,她正要说什么时,只看身边华川霖眉头一横:

  “敢骂我妹!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他拿着样东西,朝柳媛儿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被骂,华川霖:哟有戏看!

  华云晏被骂,华川霖:找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