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兄妹
作者:发电姬      更新:2023-07-23 20:26      字数:8914
  宋澜和华川霖往那一站,狄人竟丝毫没办法近身。

  狄将跳脚了:“丢人!不过区区两千人,怎么现在还拿不下来!”他一挥手,弓箭手准备就绪,往混战中放箭。

  华川霖打下几支箭,眼看着除了镇北军,狄兵也被箭矢射中倒下,他“啧”了声,道:

  “宋澜你可是个香饽饽啊,他们想拿你的命想疯了,连自己人都打。”

  宋澜颊边被箭矢擦过,一道血液慢慢流下来,他用刀面挡住一支直射向他眼睛的箭,随后立即将刀传到左手,挥刃砍翻左侧的狄人。

  华川霖的废话总是很多,与之相比,宋澜从没张过口,但两人合作起来,狄军没人敢小瞧。

  眼看着宋澜和华川霖快杀出了重围,忽然城墙处发出“哗”的哄乱声——

  城破了。

  顿时身穿铠甲的狄国兵冲了进来,沿着街道四散涌过来。

  而城外,赶回来支援的左右两翼镇北军和狄军碰上,也陷入了战斗,一时进不了城。这个城,就成了一个瓮,留在里面的镇北军,怕是都不能活命。

  华川霖骂了一句,宋澜则皱起了眉头。

  箭矢又一次密集地朝他们射过来。

  宋澜砍了几支,却见华川霖和一个壮实的狄人纠缠在一起,没发现箭头朝他胸口而去。

  宋澜两步过去,长刀挑过那箭,箭被劈成两半,却一个不甚,另一支箭正中他的肩膀。

  这箭的箭翎与方才的不一样。

  宋澜随手掰了箭尾,忽的感觉到肩膀有点麻了,原来这种箭有毒,他立刻将整个箭头都□□。

  他提起内力压制毒性,右手却慢慢麻痹起来。

  他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没有停下来,换了个姿势,一把捅进狄人的腹中。

  华川霖旋身断了向宋澜扑过去的狄兵的路,他一眼察觉到宋澜的不对,道:“我惨了,云晏要是知道你因为中箭,肯定会想……”

  “不会。”宋澜说。

  他趁着空隙撕下袖角,按在自己的肩头上,随后又快速握住刀柄,对着冲向他的人。

  华川霖一愣,要不是看到宋澜嘴巴动了,他还以为这声“不会”是自己幻听呢。

  他踢开一个狄人,笑嘻嘻说:“看来你也承认云晏心里头,我也是顶重要的了。”

  宋澜好似不想和他多争,没有应答。

  狄将高喊:“宋澜中毒了!今日谁拿到他的人头,便是我撒摩燕的英雄!重赏黄金千两!”

  宋澜是狄国的敌人,只要能拿下他,狄兵们还愁日后的功名利禄?

  杀红了眼的人朝宋澜冲过来。

  城内的镇北军一开始还可以与狄军匹敌,但奈何狄军越来越多,大楚将士一个个杀得手快握不住刀,仍不能松口气,反而还有人因来不及抬刀,而被狄军一刀削头。

  而城外,左右两翼六千余人中,有四千人卷入城外的混战。

  李思行领着两千人冲了进来,沿路不恋战,刀刃所过之处都是血红一片,他高声大喊:“镇北军李某在此!护送王爷出城!”

  本来在包围圈里、已经心生绝望的镇北军听到这一声,立刻为之振奋,两个队伍从包围圈中硬生生踏出血路一条。

  李思行从马上跃下来,见到浑身浴血的宋澜和华川霖,心惊不已,道:“王爷,快走!”

  一滴鲜血从宋澜额角滑落,流到他的眼睛,他闭了闭眼睛,稍稍一适应,重新睁开眼睛时,那眼中血光一片。

  再加上那周身的杀气和血腥气,宛若阎罗。

  他将长刀掷到一旁的狄军胸膛中,触目之处,镇北军和狄军的尸体相互交叠。

  这是陪他走了十几年的镇北军,这是北境的城,镇北军的将士是城中的砖瓦,今日,一块块破碎了。

  他忽的想,当日晋王陷入混战,看着自己在西疆培养出来的晋西军一个个死于刀下,是否会像他现在这样。

  不甘,愤怒。

  他的胸膛慢慢起伏。

  他从地上抽起镇北军的刀刃,命令李思行:“整顿军士,撤退。”

  李思行道:“王爷先行!”

  宋澜转身面向对面,冷硬地回:“本王殿后。”

  这些人的目的在于他,如果他先走,狄军势必会追下去,到时候陷入困境的,必然是整个大楚军,无人幸免。

  李思行还想说什么,华川霖打断他:“不要纠结了,你想眼睁睁看着镇北军都死在这么!快走!王爷身边还有我护着呢!”

  李思行一抹眼泪,应:“是!”

  他打开了手上的烟筒,信号冲到天上,抵抗了这么久的镇北军终于得到了撤退的信号,随即自发分成两批。

  伤者先行,其余人一边抵抗一边后撤。

  宋澜站在队首。

  他就是镇北军的魂,有他在,镇北军连撤退都秩序井然,一个个紧绷着,从不放松。

  撤退的镇北军和城外的镇北军汇合,短暂扭转混战的局面,压制住了城外的狄兵。

  这场战役打了这么久,狄人不仅不见镇北军崩溃,反而还在人数占上风的情况下被打得看看平手。

  本来他们满怀信心,结果迟迟不胜,狄将心里一着急,命人道:“火,把火放更多点,今天这中佑就不要它,也要把宋澜杀死!”

  火焰沿着街道巷子熊熊燃起。

  宋澜左手击飞一个冲过来的人,右手边却有十几个狄人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势要同归于尽。

  宋澜的右手动不了,他旋身换了左手应对之时,另一边的人扑过来,一刀扎到了他的右手上。

  华川霖立刻冲过去替他杀了那人。

  血液溅了两人满身。

  宋澜将刀从右手□□,刀上也涂了毒,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到眼前有点模糊。

  “太阴了,又是毒。”华川霖也受伤了,他从大腿拔下一根箭矢,扔到一旁去,勉强提起压住毒性。

  火海之处,中佑内的高楼坍塌,轰鸣一片,以这个动静为掩护,两人和剩余的镇北军迅速撤出中佑。

  宋澜觉得喉头一阵发甜,他咳了咳,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随行的军医立刻上来,用绑带狠狠绑住他的右手。

  华川霖的右腿也被绑了起来。

  然而狄军穷追不舍。

  宋澜和华川霖又被卷入混战中。

  整个中佑的百姓也撤离了,中佑算是半座废城,即使狄人拿了中佑后,大楚也可以在明日支援到达、整顿后快速拿回来。

  留得镇北军,北境绝不会再陷入这等险境。

  只是如今,火海中一切都影影绰绰的。

  最后这部分镇北军还尚未全部撤离,狄军又包围起来,而出了城中,围上来的,竟也有岳国的军士。

  便像是在等他们穷途末路。

  宋澜仰头观看天色,感觉着麻了半边的身子,道:“快下雪了,咳……”

  华川霖也看天色,忽的明白了:“对,这可不是我测出来的气象么?亏得你还记得。”

  身边站着的镇北军越来越少,宋澜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他左手提刀,紧紧攥住刀柄,青筋四起。

  几个镇北军杀出了一条路,道:

  “王爷!走!”

  毒性蔓延,宋澜此时杀红了眼,已不太能注意到这些声音。

  华川霖猛地扯住他的手,与其他几个亲信,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他冲了出去。

  宋澜瞳孔一缩,那些最后跟在他身边的兵士用尽余力与狄人战斗,但一个个倒下去。

  他又咳出一口血。

  他的胸口血气翻腾,隐约能感觉到,毒已经顺着筋脉慢慢侵蚀他的身体。

  华川霖半搀扶着他,喘了口气,说:“妹夫,你可挺住啊。”

  中佑城外是一片荒野,也散布着不少尸体,有狄人、岳人,也有楚人。

  两人脚下一绊,摔了下去,只看绊倒他们的,是一个楚人。

  那楚人身着镇北军的衣服,手上仍握着刀,胸口却有一个大洞,已然凉透的身体,两眼却仍直直地睁着,死不瞑目。

  宋澜伸手,按住他的眼睛,替他将眼皮合上。

  “他叫安富。”宋澜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一道重刃,劈开了这冰冷的空气。

  华川霖颇有些感慨,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望他往日能投个好胎,安享一生。”

  又走了一会儿,宋澜的呼吸声渐重。

  华川霖拉着他躲到一块巨石之后,他搀扶着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全部被血液濡湿。

  “歇一歇,我们再走。”华川霖也咳了咳,说。

  宋澜半靠在石壁上。

  许是要下雪,天上看不到任何一点星光,倒是身后中佑城的火光,照得这里仍能在天上见到半片血红。

  他抬不起右手,只能用已经脱力的左手,解下了腰带上的东西。

  迎着略微有些黯淡的火光,宋澜眯着眼睛看那样东西,它本是大红色,如今外表更是被血液溅湿了,金色的“福”字也变成了红色。

  “平安符啊,我也有。”华川霖说着,也解下自己的平安符。

  宋澜将平安符放在了胸口。

  他咳了咳,血块从口中吐了出来,这毒,已经扰到他的心肺了,他从来没有小瞧狄国的毒,所以此时也清醒地明白,他快压不住毒性了。

  华川霖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来:“妹夫你别乱来啊,我们快得救了,你可别再咳了。”

  “吵……”宋澜皱起眉头,道。

  他正在想一个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喜欢和不喜欢,因为表现得不明显,所以别人只会注意到他不喜欢的情绪。

  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因为太重视了,从来不想让她有不开心,却适得其反,好像总会吓到她。

  他不屑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直到遇到她,所以他在学,他在思考,然而,也尝到了那句古语,无情却被多情恼。

  或许,如果此时有遗憾,那就是在这个平安符中。

  宋澜呼出一口气,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雪欲来的寒冷。

  他不甘心。

  他不想留她一个人。

  如果他从来只有一个人,他尚可以从容赴义,心中无甚遗憾,他宋澜,坦坦荡荡来,清清白白走。

  可是不行!

  他不甘心!

  毒性沿着经脉,慢慢冲向了脖颈……

  华川霖见他闭上了眼睛,道:“快起来,继续走,歇息够了。”

  华川霖隐约感觉到狄兵快从后面追过来了,也是,狄兵以马追他们,他们……可能逃不过。

  只看宋澜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其余几人见他差点摔倒,连忙搀扶住:“王爷!”

  宋澜拂开一人,慢慢朝前走,眼中泛血,一种信念支持着他继续走,他轻轻喘了口气,薄唇一动。

  虽然没有声音,但华川霖在一旁,看得仔仔细细,那口型是:

  “云晏”。

  华川霖忽然明白了,他跟在他身边唠叨:“我告诉你,你娶了我妹,就别想着始乱终弃了!你得负责知道吧,你今天死在这,我明天回去,就让我妹改嫁!”

  宋澜忽的睁开眼睛。

  华川霖一看有成效,一欣喜,却呕出血来。

  他掩住自己的嘴巴,把嘴里的血呸在手上,一挥,道:“你知道的,我也一直不满你是我妹夫,这下可好了,让云晏改嫁不难咯。”

  他此时下颌也有血渍,一脸笑意看起来格外欠打。

  宋澜按着额头,冷笑一声,嘶哑地说:“何以见得。”

  他小小喘了口气,左手拄着刀柄,差点又摔倒了,引得几人纷纷道:“王爷,保重身子啊!”

  华川霖一咬牙,再接再厉,道:“何以不见得?我记得吧,云晏说过一个叫教授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宋澜忽的一拧眉头,他用力咳了咳,只咳出了那些血块,其余人只能道:“林公子快别再说了!没看王爷受了这样的伤吗!”

  华川霖也有点惊讶,回想一下,小心翼翼问:“是因为……‘教授’吧?”

  宋澜脸上重凝起那股狠劲。

  他目中精光四盛,左手抓住华川霖的衣襟,形容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声音却有些轻:“你说,教授是谁。”

  华川霖知道对药了。

  常在战场,他早已明白,此时不刺激宋澜,宋澜或许真会把他妹撂下,独自走黄泉路。

  华川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即使平日里他嘴上说得最多的就是和离,但是华云晏对宋澜的感情,他也是真真看在眼中的。

  他从来希望的,只有华云晏欢喜。

  他笑了笑,说:“老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何不亲自去问问云晏?”

  教授……

  这是一个甚久不曾听到的词,却也是宋澜心头的一根刺。

  本以为这根刺已经被掩下去了,此时却又被血粼粼地□□,他眯起眼睛,原来,华云晏曾经和华川霖提过这个人。

  他到底是谁,为何连华川霖都可以知道,就是他不能知道!

  难不成……华云晏喜欢他?

  宋澜提起内力,再次压下那毒性,逼得那毒性慢慢流向别处,刹那,一直不能动的右手忽然又有些力气,他抬起右手,给了华川霖一拳。

  宋澜面容冷峻,血渍沿着他的下颌,缓缓坠落,像是红莲业火之下再度重生。

  华川霖心底里小声同华云晏说了声抱歉,他想,这种情况下卖了她,她或许是能理解的吧。

  华川霖捂住脸颊,哈哈一笑,问:“生气了?”

  宋澜握了握右手,他从土地里抽出那把刀,对着华川霖,阴森森地问:“教授是谁。”

  华川霖耸了耸肩膀,指着他后面那火光,说:“老弟,咱现在得想着怎么摆脱他们。”

  狄兵自后面追上来,狄将指挥道:“宋澜中毒了!此时定然浑身麻痹,趁现在拿下人头!”

  喊完,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保护着宋澜的几人立刻列队准备防御,宋澜却抬起右手,放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

  那士兵一愣,问:“王爷?”

  宋澜将他往后一拉,自己挺身而出,而狄将已经冲了上来。

  狄将看着越来越近的宋澜,心里越来越得意——看,饶是再强的战神,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下,又怎么可能逃得过!

  大楚的神话要陨落了!撒摩燕的噩梦要结束了!

  狄将满心澎湃,一夹马腹,朝那尊泛血的杀佛冲过去,要是往常,他绝对不敢冲到宋澜前面去,但今非昔比,宋澜已经废了!

  他扬起刀,只要一瞬间劈下去,宋澜就会人头落地!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等他!

  狄将一脸狰狞,朝宋澜劈过来,却看宋澜两手握住刀柄,轻松地往斜上一斩。

  狄将大笑,因为实在太可笑了!一个中毒的将死之人,竟然还持刀和他对抗!等砍下宋澜的头,他定要把这个笑话说给其他人听!

  他满心满眼的得意。

  忽的,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种天旋地转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他奇异地看着眼前,宋澜忽然高了许多,真是奇怪,他不是在马上吗,不是俯视着宋澜么,怎么就变成宋澜俯视他了。

  等等,宋澜还没有人头落地吗?狄将大大睁开眼睛,忽然血液从他口鼻喷涌而出。

  宋澜冷冷地侧过头,那幽深的眼中映出狄将此时的模样——

  人头落地的不是宋澜,是他。

  什么金山银海,什么荣华富贵,顷刻间,狄将断气。

  所有往前冲的狄人全部刹住脚步,甚至往后退了又退。

  宋澜把在马上的狄将斩杀了,连狄将座下马匹的脖子也破了个大口!

  恐惧袭向每一个狄人。

  这就是噩梦,盘踞在所有狄人心头的噩梦,如今,这噩梦只消朝他们看一眼,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前进。

  与狄人的震惊不同的是,杀了敌首,剩余的镇北军全部士气高涨。

  华川霖吹了个小口哨,说:“成,你可太行了。”他知道宋澜实力不菲,但从来不知道,如此逆境下还有这等能力,饶是他,也绝对做不到。

  宋澜丢掉手中已经不锋利的刀刃,一踢狄将掉在地上的刀,刀“刷刷刷”地在空中旋转半圈,随后他一手握住。

  他抬起手,对着前面的兵马,冷冷地说:“还有谁要来。”

  狄兵面面相觑。

  狄兵脚步往后退了退,谁冲在最前,一定会死,像将军一样尸首分离!

  几百人,一时之间,竟没人敢朝前走一步。

  最后还是几个狄兵破罐子破摔,往前冲,于是几人才再度陷入酣战之中。

  宋澜躲过一个狄兵,身上的平安符却被切了下来,他目光一缩,抓住平安符,身侧华川霖窜过来,踢翻狄兵。

  手上的平安符小小个的。

  宋澜紧紧攥着。

  此刻,周围所有厮杀声都慢慢远去,宋澜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疯狂的心跳声。

  平安符被劈坏了,那个死结解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纸张。

  他手上的血沾上白色纸张,捻了捻,纸张有点多,他之前就猜过里头会有几张纸,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他无比想知道她到底会写什么,写了之后,还要藏在死结里,摆明了不想叫他知道。

  会是什么?

  他猜,估计是祈求平安。

  他旋身杀了一个朝他扑过来的狄兵,却慢条斯理地从平安符里拿出那几张纸。

  在一片血光中,宋澜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共有四张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字,依照华云晏写字的水准,这个字其实很不错了,至少字形端正、笔锋之间隐约隽秀。

  他目光停在第一张纸上,第一个字是“我”。

  他旋身躲过狄兵的刀,再一刀毙命,随后展开第二个字:“喜”。

  刀锋划过狄兵的喉咙,宋澜掀开第三张:“欢”。

  他察觉到指尖有一点点颤抖,掀开了最后一个字:“你”。

  他把纸张和平安符放到了怀里,随后他忽的狠狠握住刀柄,对着朝他冲过来的一劈,煞气凝在他的眉间。

  谁破坏了他的平安符。

  都得死。

  宋澜逼着身体内的毒性逆行,高扬起手,轻松地连取人头,长刀所过之地,红血铺地。

  华川霖喘了口气,咳了咳,将血吐出来,奇异地看了眼宋澜——这人莫不是人吧?连番战斗下来,他已经快忍不住了,而宋澜却一次比一次更凶。

  饶是他故意刺激了宋澜,也从没想过还有这种效果。

  他不由摇摇头,抽空说:“还好没跟你打过架,不然我伟大的形象在云晏心底里得崩塌了。”

  宋澜将红刃从狄兵心口抽出来,忽的冷笑,回他:“闭嘴。”

  他明明并不狰狞,长眉俊目,棱角分明,却在这黑夜中如鬼魅一样,煞得狄兵一个个心里头打鼓。

  忽的,远处阵阵马蹄。

  周寅的声音从夜中穿透而来:“大胆狄寇!镇北大营周都统在此!”

  狄人本因将领被杀难以统一协调,现下一看乌泱泱一群镇北军,竟有好一些吓得往后跑了。

  宋澜抬眼看去,只看支援军的最前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也看到他了,一拉缰绳,朝他们冲过来,手上像模像样地举着一把刀,朝狄军指过来。

  而周寅则大喊,道:“一万将士听令!冲!”

  声音划破夜空,随即是镇北军震天的“杀”声。

  一万!

  狄兵吓得连忙后退。

  后追上来的狄兵、岳兵一看情形,也犹豫不决,给战斗争得一口喘息的时间。

  华云晏和周寅冲了过来。

  宋澜眼前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刹那间身上所有气力都被抽走似的,一口血从唇角涌出来。

  华云晏一阵心惊:“王爷!”

  太好了,来得及,她扶住他,忽的,宋澜靠在她肩膀上,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闭上眼睛,呼吸很沉重,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走!”

  华云晏摸得满手血,心里一骇,他伤得这么重,怎么还在勉强自己!

  华云晏心里一紧,用力回握,心中的不安这才慢慢消泯,随后用尽全力,朝他后颈一劈,宋澜紧绷的身体忽的软下去了。

  她连忙让人先带着宋澜后撤,随后一看,华川霖伤得也不清。

  她连忙说:“哥,你也快撤吧!”

  华川霖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些孙子!”

  华云晏着急了,小声说:“根本没有一万镇北军那么多,只有两千!我们不能恋战!”

  华川霖笑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周寅不是爱张扬的人,如果真有一万人,他不会喊出来,除非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华云晏着急了:“那你怎么……”

  他持刀对着茫茫战场,忽的说:“云晏,这段日子来,能看到神智清醒的你,能看到你和宋澜恩爱,是为兄一生的幸事。”

  华云晏一愣:“你在说什么?”

  华川霖提起刀,抹掉下颌的血渍,说:“我从长陂一战苟活到现在,是时候去找兄弟们了!”

  一旁的周寅听得心惊,道:“华将军,留得青山在!”

  华川霖拍拍他的肩膀,说:“周寅,你也该明白,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在这些贼寇前露馅了?我和他们打了一晚,留下来是刚刚好。”

  周寅紧紧攥着双手,深吸一口气,转身去牵来马匹,给兄妹两留点时间。

  华云晏却摇摇头,坚决说:“哥你不能留下来!”

  华川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但一看手心都是粘稠的血液,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没想到衣服上没一处是干净的,擦了与没擦没差。

  他微微一笑,明亮的眼中折出浅浅波纹,他将手搭在华云晏肩膀上,刚刚他可是眼睁睁看着云晏用他教给她的招数劈晕了宋澜,所以时刻警惕着,叫华云晏没有机会得手。

  华川霖咳了咳,说:“其实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华云晏愣住,问:“什么事?”

  “我把你跟我说的教授的事捅出去了。”

  华云晏倒吸了口气,一把抓住华川霖的手往后拖:“走,今天你必须走,不然我同宋澜怎么解释?”

  可她却拉不动华川霖。

  她急得红了眼眶,嘴上却说:“你是要看我被宋澜打死么?”只期望这话能让他跟着她走。

  华川霖笑说:“我看他不舍得吧!”

  华云晏看不惯他这样的笑,这种笑总是释然,无牵无挂似的,她恶狠狠地捏着他的胳膊说:“华川霖,你今日敢在这里死,我回去就把胭脂许配给周寅!”

  刚牵马回来的周寅:……

  华川霖扯了扯嘴角,说:“我刚用这招逼了宋澜一回,你反手就送给我啊?我们可真不愧是兄妹!”

  话是这么说,华川霖总算肯动了。

  华云晏心里一喜,拉着他往回走,语气不由带上了华川霖的口吻,说:“啰嗦什么!快上马吧!”

  华川霖笑说:“好。”

  华云晏松了口气。

  忽然,他一抬手,往华云晏后颈一劈。

  华云晏回过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她眼前一阵模糊,耳边却落下华川霖最后一句话:

  “替我同胭脂说声,对不住。”

  周寅快速抱着华云晏上马,镇北军撤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慷慨赴义的英雄。

  华川霖拄着长刀,看着远处的厮杀,深深吸了口气。

  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从黑夜中坠下,天地间,红的、黑的、白的,相互交错。

  有白雪相送,挺好的。

  他咽下鲜血,脚上中的毒早已蔓延开了,恍惚间,他仿若又回到了长陂一战那晚上。

  人影幢幢,鲜血重合,然而被包围的绝望,远没有眼睁睁看着爱将殒命刀下来得重。

  昔日与他拼杀西疆的将士们啊,一个都没留下来。

  他沉下气,喊:“华家军!迎战!”

  三千大楚好男儿,连带着今晚在中佑损失的将士,山河雪夜,英灵们永远护着他们前行。

  只为大楚的安宁与繁华。

  华川霖咧嘴一笑,心道,所以宋澜,别让他们失望,为他们洗刷冤屈,让大楚将士堂堂正正魂归故里。

  而他,要去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