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取命
作者:发电姬      更新:2023-07-23 20:27      字数:3568
  王府说要好好招待景焕,倒也不是假情假意。

  接下来几日,景焕便在随从的带领下,先吃遍了和上京不一样的美食,又看了邺城名角的戏,还在镇北大营营地跑马,体会一把武人的乐趣。

  他本以为是一趟危险的行程,现下,竟也玩出了几分滋味,原来这邺城丝毫不比上京差,这也有赖于齐王的治理。

  不过即使如此,景焕心中始终是警惕的,颇为重视自己的安危,从不离随从太远。

  这日他牵着马从马厩走出来跑了两圈时,却听到校场隐约有些声响,他问随从:“是什么声音?”

  随从答:“回大人,这是王爷练习的声音。”

  景焕心想,齐王不是双眼看不见了么,还能怎么练习?

  抱着疑虑,他让随从带他去校场,一进校场,就看宋澜和人在比剑,对方是镇北大营的李少将军,传闻中武功好到乃至头脑简单的一个小伙子。

  剑虽然是木剑,但两人之间仍是剑拔弩张,仿若真在战场上。

  只见李思行抓中一个空隙,朝宋澜的门面直刺过去,宋澜虽闭着眼睛,却旋身躲过他一招。

  然后宋澜反手将木剑往上一挥,搅动李思行的木剑,其用劲之大,震麻了李思行的手臂,木剑“咻咻咻”往天上飞后,掉到地上。

  李思行擦着汗,握着麻痹的右手,苦着脸道:“王爷,属下真的不行了。”

  宋澜这才缓缓收起架势,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你和穆将一起来。”

  李思行登时欲哭无泪了,他可从来没因宋澜缺失视觉而放水,但头几天开始练的时候,他还能隐约有赢面,现在却被宋澜反复碾压,真是大大伤自尊。

  偏生宋澜在这时候还要不紧不慢来一句:“你就这点用?武功荒废了,是你的问题。”

  李思行直呼冤枉,并表示周寅来的话会被打得更惨。

  景焕在一旁看着,觉得颇为有趣,镇北大营中的汉子们,是真性情,好或者不好,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就连宋澜安排给他带他游玩的那个参谋,也是一副直肠子。

  李思行注意到景焕,打声招呼:“景大人,今日是来耍刀的么?”

  景焕连忙摆手,说:“不敢,景某拳头功夫不行。”

  宋澜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珠,问:“景大人,邺城可是游玩完了?”

  景焕说:“是,今日是最后一日,明天景某将带着随行,先回上京,也请王爷准备回程,中佑一战北境的付出,陛下是看在眼里的,自有重赏。”

  宋澜道:“那今日,本王便带大人看看邺城其他还没看过的地方吧。”

  “哦?”景焕以为他将邺城好玩的都玩遍了,竟还有他还没去的?

  待宋澜换了身常服,马车也备好了。

  两人上了马车,从镇北大营出发,路上,宋澜说:“景大人,随从没本王的准许,自然不敢随便带你去这个地方。”

  景焕因宋澜一句话,琢磨了一路,到底是什么地儿,竟弄得神神秘秘的。

  等马车停下来,他掀开车帘,只看是一个客栈似的地方,楼层为二层,里头摆满了桌椅,还有纸笔提供,一块牌匾高高挂起,上书“论事台”。

  知事一见到是贵客,连忙让人迎进来,在二楼开了个雅间,上了茶。

  景焕问:“论事台为何用?”

  知事回答:“论事台以论天下事为己任,不管是生计、还是战事,民间自有自己的看法,民意堵不如疏,在王爷的指示下,便造了论事台,供北境有志之士议论,若有惊才艳艳之人,自然也能在此找到谋事之地。”

  景焕难掩惊讶,也难怪随从不敢带他来,妄议天下事,这在上京,是要杀头的死罪!

  知事得宋澜授意,将论事台的规则说了个大概。

  景焕听完,那惊讶又慢慢变成了佩服,竟也有这样周全的计划,如此一来,寒门学子还怕出不了头么?朝廷还怕无人才可用么?天下还怕民怨么?

  民意,果然是堵不如疏,而这招是个上好的法子。

  景焕道:“竟是没想到,邺城确实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景某不虚此行!”

  而楼下传来“铛”的一声,今日之论题被放了出来,楼下人们自然进行激烈的辩论,又过了一刻钟,识字的拿了纸笔,开始写下见解,不识字的,自然也有人听其意书其文。

  知事说:“看官来得刚刚好,论事台五日一小论,半月一大论,您正好看到的是大论。”

  景焕来了兴致,仔细看那放下来的话题,却是“中佑”二字。

  他心中一咯噔,不由怀疑宋澜有所安排,可再看宋澜,也只是端正坐着,脸上丝毫没有破绽。

  不管如何,景焕先把疑心放下,等到几炷香的时间后,早头第一论结束,纸张纷纷收回,由论事台整理,随后粘贴在了大榜上。

  底下人议论纷纷。

  宋澜仿若洞知了景焕的心思,便道:“景大人,若有兴趣,不如下去看看?”

  景焕道:“那便有劳了。”

  知事带着景焕,走到了榜前,景焕拿起见到的第一张,只看上头一个大大的“难”字,下头才写了两句蝇头小楷,话糙理不糙,却直击人心:

  中佑难,以一城之力气,挡狄人万军;

  北境难,以一疆之能耐,护大楚千世。

  景焕无声叹了口气,连百姓都懂的道理,上京怎么会不懂呢?他再看一张,上头所书一点小见解,是自中佑一战后的战力部署,以保家卫国,虽然纸上想法有些稚嫩,但却看得出拳拳之心。

  接下来,又是一篇百余字的悼文。

  文上开头写了是阿兄出战未归,文内用词朴素,情感却极为真挚,景焕竟看得起了泪意。

  后面再看许多,景焕忽然发现,竟没有一张是指责上京不作为的。

  他刚刚在楼上看得很清楚,这些百姓不可能是宋澜让人装的,而且在清理纸张时,也没有见有谁徇私藏了纸张。

  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纵使上京如此,北境民风却如此淳朴,也从不对上京怨声载道。

  他心中感慨,吾皇啊!何不擦亮眼睛,细看谁才能给大楚带来强盛啊!

  大楚如今虽四海清平,但那是有赖于前面几位皇帝的励精图治,到了承德年间,皇帝无功无过,也无甚么理想,只将祖业继承好便是了。

  但皇帝到了晚年,却优柔寡断,甚至尤为偏心太子,酿成西疆、北境的不平。

  景焕身为文人,自然有其理想,便是想见着大楚再创盛世,而不是吃着先帝的老本,他知道,再这样,迟早有一日坐吃山空。

  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再抬眼看,那“论事台”三个字格外显眼,尤其是论字言字旁多的那一横,像是警告着他,不怕多言,就怕不言。

  后来返程时,景焕忍不住道:“王爷,景某也有意在上京试行此法,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宋澜一愣,说:“景大人若想效仿,直接效仿便是,不必过问本王。”

  景焕道:“都说‘论事台’三个字是王爷所书,其中心思,果然王爷心系天下百姓。”

  宋澜轻轻“嗯”了声。

  他细想当时写“论事台”的情景,只回想起了华云晏那鸦翅般的长睫。

  景焕自然不知道,心中却仍带着激动。

  他们一行从上京来的人,租了个小庄子暂时住着,等回了歇息的住处,景焕手书了劝谏皇帝采用这种办法的谏言,引经据典,剖析利弊,整整写了十几张,时候也到了大半夜。

  景焕将干了的纸张收起来,叫随身小厮:“福禄,倒杯茶吧。”

  他说完,觉得有点不对,立刻回头,只看夜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刺了过来。

  刺客!

  景焕吓得连忙一躲,而那刺客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时间,又是一刀杀过去,景焕冲到门口,大喊救命,惊动了住在其他房间的随从。

  随从们冲出来,那刺客好像才知道景焕有人保护,见形势不对,要翻窗而逃,被一个随从一刀刺进胸口,倒在了地上。

  景焕吓得脸色苍白。

  他碰了碰刺客的鼻息,刺客已经死了,他掀开刺客的面罩,是个面生的人。

  几个随从翻找刺客身上的东西,找出了一个信物,上头是镇北大营的“北”字。

  景焕拿着那个信物,好一会儿没喘过气来,随从们皱眉,道:“景大人,这人竟然是镇北大营的人!是不是就是齐王想刺杀您?”

  景焕摇摇头,说:“不,不是。”

  齐王没有理由杀他,而且就算齐王想杀他,这是他的地盘,他完全没必要派遣刺客。

  况且齐王那样谨慎、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让刺客带着信物?

  这一切都很不对劲,分明就是有人想引导他认为,这是齐王派出的刺客,或者是干脆把他杀了,好嫁祸给齐王。

  这人,除了是太子宋涵,还能是谁?

  景焕想通之后,浑身颤抖,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太子是这样容不下异己之人的性子,早前景焕不为太子所用时,太子就颇是不满,如今他明面上带着赏赐而来,太子是不知道他实际上是来替皇帝赦免叶家的,太子可能反而以为,他是要来拿证据,好清算叶家!

  所以太子要他的命来给自己铺路!

  好啊,好啊。

  景焕悠悠站起来,心头却破了个大口似的。

  他以为要威胁他安危的人,却慷慨一笑,让他领略了北境不同于上京的大好风光;而他将来要服侍的君主,却在这个关头派人暗杀他,只要让他闭嘴。

  景焕在这一刻,忽然隐隐有了别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华云晏&宋澜: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