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作者:满种      更新:2023-07-24 02:55      字数:5638
  回到西厢房,陈以祯却没将外面的事讲与皇上听, 双姝更不会主动开口, 左右不过是一件小事, 根本不用放到心上。

  总的来说,此次农家一游不虚此行,中午用得是大娘带领她的几个儿媳妇做的农家饭, 虽算不上珍贵精致, 却也能称一句干净可口, 许是因莲藕没给他们, 大娘心中愧疚, 因此给他们的午膳比之东面又多了两道菜。

  陈以祯用得没什么不习惯,她前世大部分吃得就是这种常见的席上菜, 哪里像今世,不管在侯府还是在宫廷, 珍贵膳肴跟喝白开水似的一日三顿。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 皇上看起来反倒比她更习以为常。

  皇上淡淡一撩眼皮, 解释她心中的疑问,“我从前在皇觉寺时, 平常所食还不如这农家菜。”

  更何况, 这是百姓日常吃的菜, 如何百姓能吃的,他却吃不得。

  但这话却是他想岔了,大娘是因他们是客所以特意准备得这些菜肴,别看这些东西放到宫里连宫女都觉得寒碜, 但在宫外已是豪华盛宴,平时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

  用过午膳,趁着日头好,凉风习习,陈以祯和皇上去周围逛了一圈。

  要不说是晒秋,陈以祯眺目望去,就见这整个村子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纱衣,再细细一看,却原来是,村子每户人家的门槛两侧,屋顶上,甚至屋后的草垛上都堆满了丰收的金黄色。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满足。

  她偏头瞅了皇上一眼,果不其然,自出门望见这丰收盛景,皇上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淡下来过。

  陈以祯笑着说:“以前总听说书唱:‘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当时心之向往,却从来不曾亲眼得见,如今,我总算长了见识了。”

  皇上低头看她,神色愈加温和。

  他们走在村子里,却见村子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和大娘穿着差不多的普通百姓,但也有一些跟他们一样身着华贵布料,举手投足可见世家风度的贵人,想来今日有不少京城人士都跑来京郊村落见识何为晒秋。

  陈以祯见村子里许多顽童,嬉闹打笑恍如一连串的小燕子,飞过来,飞过去,脸上的纯真笑靥感染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

  她回首吩咐双陆,“我记得出来前带了些糖果,你可有带在身上?”

  双陆爱吃糖果,不管去哪里,总会用荷包装一些在身上。

  双陆点点头,回答:“奴婢有带。”

  陈以祯:“那你分给这些孩子们,也算图个喜庆。”

  双陆笑笑,“哎。”

  说着,她上前一步,拦住了恰好从她身旁跑过的一个总角小儿,从荷包掏出一块用赤橙色糖纸包裹的糖块,在小儿眼前晃晃,“想不想吃?”

  小儿眼睛都直了,口水流了满地,“想,想!”

  双陆笑笑,将糖块放到他手心,“喏,给你。”

  小儿睁大眼睛,有一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用手指碰了碰掌心的糖块,触摸到真实的触感,嘴巴顿时咧得老大,露出豁了一口的小乳牙。

  那可巧的小模样将陈以祯和双姝她们逗乐了。

  小儿吓得合紧手掌,死死攥住糖果,仿佛生怕旁人抢了,过了会,他羞涩地扭扭捏捏道谢:“谢谢,谢谢贵人姐姐。”

  教养倒是不错,竟还知道收了糖果要道谢。

  双陆摸摸他的脑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谢,不谢。”

  她收回手,转眼却见身旁围了一大圈孩子,都是见她给小儿发糖果,心下发馋,吸引过来的。

  这正是双陆喜闻乐见的事,她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掏出糖果,然后一个一个发给身旁的小朋友。

  一时间,四周立即此起彼伏响起小孩子欢快地叫嚷声,道谢声,还有攀比哪个糖纸颜色更好看的童稚声。

  陈以祯望着这一幕欢乐融融的景象,捂着嘴笑得肩膀直哆嗦。

  皇上亦嘴角带笑,眉眼不知不觉舒展开。

  倏忽,眼角扫到陈以祯欢畅愉悦的容颜,他有些发愣,不知怎么,联想到,如果这些年,他没有以有色眼光看她,他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看她这么喜欢小孩子,想来定是位仁慈的母亲。

  回去的路上,皇上有些沉默。

  好在,他一向沉默,陈以祯完全没发觉,她径自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欢快的气氛一直从路上延续到了西厢房。

  而回到西厢房,靠椅子上歇息了会,皇上也想开了,左右他们还年轻,她还在身边,一切就都不晚。

  从村子里回来,用过两盏茶,他们准备离开。

  皇上说要带她登高赏菊。

  村子周围有个弄菊山,他们打算去那里看看,其实,此山原本并不叫弄菊山,而是叫小弯山,因山腰拱成月牙状而得名,但几十年前,有一京城及第探花郎自此路过,恰逢深秋菊花开遍之际,见小弯山上多野菊野花,竞相开放,秋意盎然,本就因一朝及第酣畅淋漓的心情愈发开怀,便干脆邀请三五好友,上山登高赏菊,还留下一首弄菊诗,也因此,小弯山改名为弄菊山。

  听闻,山上还专门建了个弄菊堂,堂里供奉着那位探花郎。

  不单单因探花郎为此山作诗,让弄菊山名扬四周,还因探花郎在位期间勤政爱民,为官清廉,为国为民办了好几件值得传颂的大好事。

  皇上跟陈以祯说起这位探花郎,“说起来,他是皇祖父时期的官员,我虽不曾见过,但听父皇提起过,为官期间确实任劳任怨,为国为民,算得上皇祖父的心腹,可惜,命途多舛,而立之年便丧妻,此后不曾娶妻,只守着一儿一女过活,及至不惑,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他却早早撒手人寰。”

  陈以祯听完,神色怅惘,许久,低下头,淡淡一笑,“如此说来,这位探花郎的夫人倒是好命。”

  皇上偏头看她,沉静不语,似是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早早去世也能被称为一句好命?

  陈以祯叹息道:“如今这时代,又有几人能如探花郎一般痴情不悔,那位夫人虽活得不长久,但在世时跟探花郎必定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如此畅快过一生岂能说不好命?”

  只可惜,她走了,留下探花郎一个人,那么多年,深夜寂寥,不知怎么熬过去的。

  皇上怔怔,盯着她,眼神微凝,久久回不过神。

  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双陆的声音。

  陈以祯愣住,急忙掀了帘子出去。

  却见两辆马车停在大门口,互相挤着谁也不让谁,乡下门窄,本就能容一辆马车,此时两辆马车并行,可不就将门给堵住了,谁也出不去了。

  双陆看见她,气愤地跺了跺脚,“夫人,您瞧!”

  常夫人打断她的话,团扇遮住下巴,轻笑道:“这位夫人,我们赶着去弄菊花山老相识,不知可否让我们先行?”

  陈以祯拧眉,这个时候出门,谁不是赶着去弄菊山赏花。

  这位常夫人看起来是掐尖掐惯了的人物,竟连一个小小的出门先后顺序也要计较。

  她看向常夫人身后的那名男子,一身素洁却质地光滑的极好料子,头发松散地绑在脑后,由一顶白玉玉冠束着,相貌清秀斯文,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读书人,应当是这位常娘子的夫君。

  其气质显贵豁达,然则,眉眼却桀骜不驯,横过来的目光透着几缕自傲,与惊艳。

  陈以祯更加拧眉,怪不得这位常娘子事事不肯居于人下,原来她这位夫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男声。

  “无妨,你们随意。”

  随着话音落,皇上走到了她身边,神色冷淡,俊雅无双,通身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贵气逼人。

  常夫人漫不经心望过去,随即猛然怔住。

  玉带飘飘,眉目隽然,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来就是这个感觉。

  她没想到,对面这妇人却有一位这样,样貌好的夫君。

  那人望过来,眉眼淡淡,唇色邈邈,不单单样貌好,其通身的气度更是贵不可言,凛不可犯。

  愣怔了好一会,常夫人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她望了眼身后往常尚觉气质不凡,容貌不俗,现下却只觉直被逼入了尘埃的夫君,咬住唇,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

  等他们的马车统统离开后,陈以祯和皇上方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

  他们直朝弄菊山走去。

  来到弄菊山下,皇上让一干人等和马车在山下等着,他和陈以祯带着双姝,双陆和荣盛步行上山。

  登高赏菊要的就是一个亲自爬山的乐趣,尤其身旁都是跟自己一样,步行登爬的人,熙熙攘攘,人流涌动,互相攀比着,不知不觉就登上去了。

  弄菊堂安置在山顶,弄菊堂外还有几个供路人休息的小亭子和露天饭馆。

  远远瞧见那些标志性的亭子和饭馆,陈以祯只觉胸中这口气差点就散了。

  一路登上来,着实不宜,尤其这两年富养身子,几乎没怎么动弹过,一口气爬到山顶,真是把她累坏了。

  好在弄菊山不高,再加上有双姝和双陆照料,要不然,她真可能就地坐到半山腰,不走了。

  皇上给她擦拭额头,道:“你先去亭子坐会,我去给你弄点水。”

  饭馆早已坐满了,没有他们的位置。

  荣盛忙呼哧着喘气道:“主,主子,奴才去就得了,您跟夫人先去歇着。”

  皇上摆摆手,道:“一路爬上山,消耗过大,不走路缓缓回去腿酸。”

  如此,荣盛不敢劝了。

  陈以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腿酸不腿酸,她忙不矢道:“那我就先去歇着,公子你快些过来。”

  双姝和双陆搀扶着她往亭子那边走去。

  走到亭子前,一抬头,好巧,亭子里坐着的正是常夫人一行人。

  只是,原本跟她一块的那位公子不见了人影,她跟另外三四位同样衣着华贵,雍容典雅的妇人坐在一起,正在掩唇说笑,一转眼,瞅见她,肉眼可见,脸上的笑倏的没了。

  陈以祯心中觉得这位常夫人着实有趣,但她不动声色,没跟她产生冲突,反倒坐到另一边,跟她们远远保持着距离。

  常夫人暗暗拿眼角往那边瞧,不仅瞧她,而且不断四下打探,似乎在寻找什么。

  剩下几位贵妇对视一眼,暗中思忖,默了会,其中一位贵妇笑问常夫人,“你认识那边那位娘子?”

  常夫人淡淡一笑,“不认识,不过山下投店时恰巧在同一家罢了。”

  “哦~”其他几位贵妇暗暗打量陈以祯,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打量完,心中一个感叹,怪不得常夫人这般关注这个女子,此女子容貌着实不俗,她们生平所见,也能排到前三。

  只不知,家世如何,单看她身上穿着,倒不像贫困破落户出身,但要说顶级钟鸣之家,也不大相称,况且那些人家,她们差不多都认识,其中绝没有这位女子。

  她们正在思量的时候,常夫人身子突的一动。

  几位贵妇愣了愣,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一个男子缓缓走过来,即便神情冷淡,对身遭毫不在意,但却毫不掩饰其绝代风华,凛人贵气。

  谁不见,其路过之处,旁人纷纷扭头,窃窃私语。

  常夫人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容貌极其出色的男人来到了亭子里,对面,她们暗中打量的女子身边。

  过了很长时间,几位贵妇方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而后,扫了常夫人一眼,现在她们明白为何常夫人对那位妇人耿耿于怀了,不是因她貌美,而是因她嫁了一个格外出众的男人。

  那边,陈以祯接过皇上亲自打回来的水,尝了几口,等嗓子眼不干了,又转给双姝和双陆,让她们各自润润嗓子。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额角汗珠粘着的灰尘,转眼瞥见皇上坐在旁边,身板挺直,器宇轩昂,便是泯然众人,亦是最引人灼目的那一个。

  更别说,她亲眼所见,刚刚他一路走来,不知迷了多少姑娘的目光。

  陈以祯不禁抿嘴一笑。

  休息了会,皇上率先站起身,说:“走吧,既然来了,便见识见识这个弄菊堂。”

  “好。”陈以祯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都走后,过了很久,常夫人那边才再次交谈起来,只是心里惦记着那位郎君,再跟自家郎君一对比,顿时,那满腔心思,可别说了。

  由此,神色愈发魂不守舍。

  好半晌,常夫人抽回神,一咬牙,道:“说来,我家夫君虽是幼子,更得老夫人和婆婆溺爱,但却不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今年刚中秀才不说,前不久还跟我保证,要继续考,考个举人,进士,将来给我奋斗出一个诰命来。”

  其他人渐渐回过神,断断续续凑着她的话附和。

  “可不是,我就说,你家夫君将来定然有大造化。”

  “你就听姐姐一声劝,好生哄着你夫君,你日后啊,可得仰仗着他呢。”

  “……”

  听着旁人的附和,常夫人心态逐渐摆正,可不是,甭管你容貌再出色,若是家世人才缺了一分,再出色的容貌也不过一堆枯骨罢了。

  而其他附和的人,心情也逐渐缓和,她们由常夫人想到了己身,自家夫君比常三公子更为上进,或者差不多,总之,家世优渥,本身又上进,是那等空有容貌的人拍马也比不上的。

  几人心情愉悦,再次恢复到之前的悠闲。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走来一行人马。

  常夫人漫不经心扫过去,突的,顿住,眼睛蓦然瞪大。

  她轰然站起身。

  其他贵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呆了,然而,下一刻,却见她根本没收敛,反而神色激动,快步迎了出去。

  “妹子,卢小姐。”

  其他贵妇一愣,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她们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却原来,来人正是温怡长公主府的嫡小姐卢曼妙,以及陪同她来的庶嫂。

  而这位庶嫂,恰恰是常夫人的嫡亲妹子。

  她热切地走上前,拉住自家妹子的手,亲切地道:“你怎么来了?”

  小卢夫人抿唇一笑,道:“我陪小姑子来赏菊。”

  如此,话题顺其自然转移到旁边的卢曼妙身上。

  众位夫人拱星捧月般将她围到正中间,亲切地问冬问西。

  不是她们谄媚,实在是她们之中身份最高的是建安侯府,早已没落,再则是常夫人的常山伯府,也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温怡长公主府对他们来说,是平常摸都摸不到的人物。

  如今能得见长公主府被捧在手心的小娇娇,她们自然兴奋不已,恨不得千捧万捧,好叫自己入了长公主的眼。

  卢曼妙却是神情淡淡,听见这万千追捧,只恍若被称赞的人不是她一样,一脸平淡。

  习惯了。

  吹捧人的贵妇有些讪讪。

  恰就在这时,陈以祯和皇上出来了。

  正在纠结该说什么的贵妇就见原本一脸寡淡的卢曼妙眼睛“蹭”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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