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意中人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2      字数:6388
  季旆只着里衣躺在寝殿里的罗汉床上, 斜眼望着金色纱帐之下的床榻, 心觉生出一抹怅然。

  人人都羡帝王家, 他却想投身于寻常百姓家,尝尝那最质朴的亲情,试试那最真诚的爱情,有几个真心待你的朋友。

  人之羡, 皆为别人所有。

  季旆觉得这句话,真的没错。

  赵鄞呈和北月在季旆门前守了接近一个时辰,等到里面的人呼吸平稳之后才离开。

  赵鄞呈将北月送到了宫门口,这时夜色已深,北月一身白衣在夜色之下显得尤为扎眼,赵鄞呈拍拍他的肩膀,“北月, 下次换身衣裳吧!”

  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脑袋, “哎对,我忘了, 你现在连衣裳都买不起,我看这样,等百花盛宴的时候我带几套给你。”

  北月苦笑,谁说现在买不起衣裳的, 小姐刚从人那敲丨诈了三百两来,能没钱?

  “红妆在那没闯祸吧?要知道她走了小桂子可高兴疯了,再没人拉住他让他当靶子了, 还好红妆那准头永远没准过,不然啊,小桂子都要变成小刺猬了。”

  赵鄞呈还在自顾的说着,北月却没了声,他疑惑的看着默不作声的北月,心底叹了口气。

  “北月,你不相信安颜路还是不相信殿下?”

  北月缓缓道:“我是不信我自己。”

  “你这是何苦呢?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殿下的命格绝不会是英年早逝这般,他是南唐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这是既定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写。”

  赵鄞呈顿了顿,继续道:“命由人不由天,以后的结果如何,全看现在,你以为殿下会轻易像所谓的命运屈服吗?若是他那么容易屈服,那那年的茫茫大雪,就已经将他吞噬了,北月,你和殿下是一类人,不屈服与命运,才是你们的命运。”

  北月惨笑一声,挥挥衣袖,在银白的月色之下转身离开,赵鄞呈看着北月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原来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的北月,也会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

  赵鄞呈回到东宫,安颜路和唐静依旧没走,已这会已经过了子时,赵鄞呈很是佩服安颜路的酒量和唐静撒酒疯一直不醒酒的能耐。

  “小桂子,你有没有给那俩准备醒酒汤了?”

  赵鄞呈戳戳一旁的小桂子,小桂子肋际被赵鄞呈一个胳膊肘给拐得生疼。

  “嘶...赵之敬,你能轻点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醒酒汤已经热了无数遍了,他俩还是不肯喝,估计一个人想喝到昏天暗地,一个人想醉到忘了自我吧,你就让他们喝吧,反正吵不到殿下。”

  赵鄞呈默不作声地看着还在举杯的安颜路,飞身上了榭台,一拐手把唐静直接打晕了去,心中暗自祈祷唐静不知道是自己打的他,这要是被唐宁知道自己打了他哥,估计要追着自己绕城跑。

  安颜路喝到现在也是清醒的状态,赵鄞呈很佩服的朝他竖起大拇指,将唐静拦腰扛了起来,扔进了小桂子的房间里去,小桂子眼睁睁看着赵鄞呈把一个醉鬼抬进了自己房间里,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一个是殿下亲卫,一个是当朝太医,他哪敢?

  “小桂子,酒!”

  安颜路摇晃着手里的空酒壶朝着小桂子大喊,小桂子冷汗都吓出来了,他慌忙跑上榭台拿过安颜路手里的酒壶。

  “夭寿了,安大夫你可轻点声,这个点殿下若是被你吵醒了,他可就睡不着了,你若不想被之敬卸了胳膊,就安静的等奴才把酒给你送来。”

  安颜路挥挥手,小桂子连忙下了榭台。

  安颜路站起身,靠在柱子上,脑海里回响起季旆刚刚和自己说的那句话,“一个人只有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深切的体会生的意义,五年不长不短,足够向死而生了。”

  是啊,两年,若是换到神仙那,也就两天时间,天上的人来不及做什么,但是地上的人,却可以做很多事。

  这南唐,自东海至莫水西畔,南起渝州,北至建宁,绵延了数百年之久,却因为一些虎狼之辈的狼子野心而即将遭受重创,你能让百姓和百万雄师寄希望于一个年仅十岁的皇子?还是一个已经无了治国之心的帝王?还是一些只想着拿国家利益换取自身富贵的财狼之辈?

  自古红颜祸国,季弘的后宫,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渐渐沉迷于女色的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国之根本,听惯了谄媚之语后,已经不喜欢听实话了。

  这个国家并不是气数已尽,而是需要换一个更加贤明的君主来治理其上下。

  “安颜路,你该回去了。”

  赵鄞呈出现在假山下,夜色浓重,他也不想上假山耍帅,要是再踩了一脚红妆的长安花,自己明日就是京安孤魂。

  “照顾好殿下,一年之内,我一定回来。”

  安颜路留下一句话便离开,这会宫门早就过了宵禁,若是无赵鄞呈陪同,宫门守卫压根不会放安颜路出去,于是走到一半的安颜路又折回来,拉起在榭台上‘小酌’的赵鄞呈往宫门口去。

  赵鄞呈心里烦闷,这人怎么老是这样?刚刚北月离开的时候不会一道离开吗?明天殿下肯定还要去皇后娘娘那,自己睡不够,打瞌睡怎么办?殿前失仪,那可是可以砍头的!

  送走了安瘟神,赵鄞呈落了个清净,乐悠悠的走在回东宫的道上,却无意间发现一道金色的身影在转角处一闪而过,赵鄞呈二话不说追了上去,那金色身影似乎发现了赵鄞呈,不断地在各处宫道之间周旋起来。

  赵鄞呈假装放弃,朝着玄武门的方向退出了这场捉迷藏的游戏,那道金色的身影忽然顿住了,赵鄞呈转身闪进了一个死角,只待那身影继续移动。

  等了很久,那抹金色的身影却原地消失了一般,赵鄞呈跟丢了它。

  那道金色的身影并未原地消失,而是周遭的金光褪去,只剩下了一身紫衫。

  他在暗处看着赵鄞呈离开,直到确定赵鄞呈回了东宫,他才缓缓地走向自己原本要去的地方。

  这一夜,注定会有很多事情发生。

  京安风起云涌,江南也是乌云密布。

  同样的子时,京安百姓和江南百姓们都已经陷入了安睡,但是江南巡抚戚世宏却睡不着。

  前些天季遥突然来到江南,紧接着季旆的人也到了江南,原本安静祥和的江南,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尽管危的,只是这些官员,百姓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者自然无畏。

  季遥做什么戚世宏不得而知,但是季旆的人就是来调查季遥和自己的关系的,自己和季遥之间的关系不可道明,若是被季旆的人查出个所以然,别说头上这顶乌纱帽,自己连小命都可能不保了。

  戚世宏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了一身外裳,想到院中去透透气,戚夫人翻了个身,埋怨了几句,便又睡了过去,戚世宏骂了句‘妇人就是麻烦’,掩上门进了庭院中。

  人一旦尝到过金钱和权势的美味,接下来就会对这种味道无限期的留恋,当有人将这两样东西再次放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就已经忘记了何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戚世宏做了几十年的知州,因为嘴笨,不懂讨好人,一直未能得到升迁,这南唐虽不可卖官鬻爵,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看着政绩不如自己的人个个高升,自己却依旧在这个位置上蹉跎,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季遥的橄榄枝第一次朝自己抛来的时候,自己拒绝了,那时候主要是怕季遥是陛下派来的人,暗中掌握官员贪污的证据,当季遥送来一箱黄金白银之后,自己心动了。

  再后来,自己从知州,变成了巡抚,他再也没法拒绝季遥的合作了。

  做了亏心事,就老害怕鬼会来敲门,原本见事情毫无波澜,戚世宏有过一丝侥幸,就是季遥所作所为,京安帝都的人都不知道,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的鞋?

  这条路,注定一条走到黑。

  唐宁暗示和童潇互相暗示一眼,随即飞身下去,唐宁抬手敲晕了戚世宏,童潇顺势将手里的迷香捂在戚世宏口鼻之上,随即离开了戚家大院。

  ——

  风云诡异的京安,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秦似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后始终追着一个人,那个人一身的红衣,她看不清楚他的脸,直到他追了上来,她才发现那人戴着和季旆一模一样的面具,面具之下溢出了血,鲜红得像是黑色的那般。

  她惊醒了过来,梦里那红艳得像血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晕染开来,她顺了顺气息,披了外裳,来到了院中。

  明月皎洁,星星便黯淡无光,她抬头望了望天,季旆那张带血的脸又出现在了眼前。

  秦似失声,红妆披了衣裳破门而出。

  “怎么了小姐”

  听到红妆的声音,秦似才回过神来,她有些颤抖的坐到石凳上,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被吓到了。”

  红妆打了个哈欠,坐到秦似身边,秦似这才发现,那个说自己有失眠之症的红妆居然哈欠连连,真不像是有病症之人。

  “小姐,回去睡吧,若是还害怕,红妆在旁边陪着你便是。”

  红妆只顾着打哈欠,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小伎俩已经被秦似识破,秦似转念一想,红妆之所以撒谎,想必也是为了她最重视的人,这重视之人,想想也就有答案了。

  北月,赵鄞呈,红妆,三人眼中心中最重要的人,只有季旆。

  季旆于自己有恩,就算红妆欺骗了自己,秦似觉得,也没什么。

  第二天,秦似起了个大早,时鸢刚出来准备给她梳洗的时候,她已经兴致勃勃的在调香屋磨着药香了,秦似自己不会梳多好看的发髻,一整辫青丝随意的被她拿跟红色流苏扎了起来,其余的则是随意的散落在颈肩,显得别有一番风情。

  “小姐,你怎么就起来了,我还想着给你梳个双丫髻,再给你描个花钿,画个细眉,轻点朱唇呢。”

  秦似擦擦额头上的汗,一笑,“时鸢,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些事情就先搁着了啊!再说了我成天都只能呆在这,那些人又不会放我出去,我打扮了给谁看哦?”

  被时鸢吵醒的红妆打着哈欠也跟着到了调香屋,她倚在门口,吊儿郎当的看着秦似,“小姐,我昨晚听说广平王爷今日会回京安,不出午时必然就能到王府,到时候季夫人和许夫人一人告一个状,你还愁王爷不会亲自登门来看你?”

  秦似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继续磨着手里的药料,“也是,要是我以现在这副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觉得我好欺负,还有,北月回来了吗?”

  红妆把头往回够,朝着北月房间的方向看了看,“不知道,没动静,昨晚也没听到他回来,估计我睡死过去了!”

  话音刚落,红妆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再望了一眼北月房间,“小姐,千万不能让北月知道我昨晚睡死过去的事情,要是让唐宁知道了,我肯定又要被扣回玄镜门再待上一年了!”

  秦似抬眸看着红妆的苦瓜脸,笑出了声,这人先不担心自己发现她骗人的事情,而是先去担心自己会不会找北月告状,季旆身边到底都是什么一些有趣的人?

  “知道了,快去烧些热水来,既然季遥要回来,怎么说我也要在气势上胜过许莺和王宦诗一筹,不能就这么让人看扁了去!”

  红妆和时鸢心里一喜,两人一人打水一人生火的忙活起来。

  北月从房间里出来时,看见忙里往外的两人加一狗,觉得有些奇怪,再来到调香屋,看见秦似满头大汗的磨着药料,心中一阵暖流流过,就算是在谎言之下,他第一次觉得,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会真心真意的对待季旆。

  秦似感觉到面前的阴影,头也不抬地道:“北月,一会季遥就会回王府了,他一定会来这找我兴师问罪的,你是共犯,到时候一样逃不掉,他身边有个亲卫叫邢飞,你认识吗?万一打起来,你打得过他吗?”

  邢飞,这人北月有些印象,但是没有多少交集,听说这人的师傅是个世外高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徒弟入世的?

  这种仙风道骨之后不应该是打坐山中,静听虫鸣鸟叫,行看云流与山巅的吗?

  “听说过,但没什么交集,若是打起来,我和红妆,应该有些胜算吧。”

  秦似听出北月声音之中的疲惫,她有些歉意的道:“北月,对不起,但也谢谢你,这段时间若不是你一直在,我和时鸢真逃不过前次的劫难,我欠你一条命,也欠殿下一条命,我不想以命抵命,但是如果你们用得上我,我一定在所不辞。”

  北月笑了,“小姐,你这样就把话说得严重了,你和时鸢不欠殿下和我,那晚殿下正好也有事要让唐宁去做,加上我可能有些着急上火了,他觉得好玩而已,你无须如此记挂于心的。”

  北月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却并不是这般云淡风轻,那晚季旆确实是有任务要交给唐宁他们,但是自己进宫的时候正好是小桂子准备药浴的时候,那晚没有药浴,又一直熬到了第二天清晨,季旆的身体身边的人都清楚,他北月更清楚。

  红妆把门口的北月掀开,提着桶进了屋里,东西兴致勃勃地跟在红妆脚后跟上,人忙,它也跟着忙。

  “北月,你出去,去你老位置上躺着去,顺便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比如王爷带着许莺来栖悟苑找麻烦啊什么的,快上去躺着,别在这杵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哪家的小姑娘给抛弃了!”

  红妆又一趟过来的时候,东西依旧跟在它后面,见到还杵在门口的北月心里一阵堵,这门就这么大,他还在那堵着,跟自己过不去吗?

  北月睨了红妆一眼,走到墙角拿起了花瓢,在那给那些芍药花浇水,时鸢说过,这院子太荒芜了,种些花草,兴许会变得有些生机,这会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就连那地上的车前草,也长出了雪白的花叶。

  红妆看着北月熟练的给花浇水,心想,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花花草草了?要是宫里待着的那人也会这么细心的帮自己照顾那些长安花就好了,等自己再回东宫,必然能看见簇拥而开的长安花。

  ——

  栖悟苑的安静平和烟梓升苑的杂乱无章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陈大夫一大清早的就被石巧给请到了烟升苑来,经过那还在翻修的屋子边时,陈大夫伸手捂住自己的头,要是被不明物体给砸伤了脑袋,那自己也太亏了。

  许莺的身子变得更弱了,也许是因为心中的结,自从怀了身孕之后,自己一边被秦似烦心,一边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忧心,饭量越来越少,许九年送来的补品也都一一搁置着,完全没办法进食更多。

  脉诊结束之后,陈大夫一脸忧郁的收起了脉枕,许莺看着陈大夫并不好得脸色,心里闪过一阵不安。

  果然,陈大夫所说的话和许莺自己想象的差不了多少。

  但是许莺也知道,陈大夫的话,保留了一大半。

  这个孩子,能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若不留下这个孩子,她许莺这辈子再也不能尝到为人母的喜悦。

  陈大夫不想逗留太久,他现在甚至想搬离京安,离许九年一家远远地。他写下了药方,叮嘱许莺一定要平心静气,忌辛辣腥荤,若是再有不适,便去城南安仁草堂找安颜路安大夫看诊,自己已经老眼昏花了,也没什么本事可以用在许莺身上了。

  石巧送走了陈大夫,回屋便看见许莺一个人在摇椅上沉思着。

  这不是她和季遥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早在她嫁给季遥之前就离开人世了,也就是因为那个孩子,自己才风风光光的嫁入了广平王府,季遥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给了自己十里红妆。

  那年她和季遥偷尝禁果,半月后发现自己月事并未按时到来,情急之下她找了季遥,告诉了季遥此事,季遥找了个郎中,郎中诊脉之后确定许莺是喜脉,那时候季遥怕那个郎中走漏风声,就给了那个郎中一百两银,让他离开京安,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郎中拿着一百两银走了,没过多久又回了京安,威胁季遥若是不给他一百两银就将此事公之于众,到时候许莺就会落个不贞不洁的名声,季遥为了许莺考虑,让邢飞将人灭了口。

  那时候正巧秦似和季遥的婚期已近,那是陛下当着季风和秦涔的面赐的婚,不可轻易作废,季遥无奈,只能让人代自己去迎了秦似进王府,也就有了京安百姓津津乐道的有史以来最为敷衍的“广平王妃”。

  许莺也因为这件事以死相逼季遥和父亲,一气之下跑去了河边,季遥和许九年跟着追了出去,许莺本身没想往河里跳,她就是想吓唬吓唬季遥,让他把秦似休了,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正妃之位夺回来。

  却不曾想河边的青石板上青苔横生,脚下一滑,便跌进了河水中,被季遥救上来的时候她下丨身全是血,孩子就这么没了,也因为这件事情,许莺的身子落下了病根,体弱,月事期间疼痛无比,这些,都是季遥欠她的。

  这也是季遥为何会如何处处维护她,将她捧在手心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许莺是第一个,倾尽全心一心一意对季遥好的人。

  唔,存稿走太快,我前后剧情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