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娇的办公室里，沈淼也没能谈出什么新意来。

  林奕心有些油盐不进，咬定了就是不演，要不是有沈娇这层关系，沈淼能把桌上的杯子朝她砸过去。

  《风隐侠》是她全权负责的，临开拍换掉官宣的女主，这属于重大事故。

  沈淼闭眼缓了很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林小姐，我希望你心里能有点数，错过了这趟风隐侠，你以后还能不能有走出国门的机会。”沈淼紧盯着她。

  “嗯，有数。”林奕心静静坐着，姿态放松。

  “不要觉得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沈娇和我……”

  “和您是一棵树，”林奕心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

  “有什么问题不能说清吗？”沈淼是真的想不通，“上次我们聊得很愉快。”

  她是真希望林奕心能和上次一样开诚布公地跟她算账，这样起码她还有挽救的机会。

  “您要还记得上次，就该知道我说什么是什么了。”

  沈淼是真没忍住，抬手把手边的文件夹扔了出去。

  打不到林奕心，但沈娇错步，往林奕心面前挡了挡。

  沈淼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林奕心往后靠进了椅背里，对着空气发呆。

  沈娇蹲在她面前，手掌轻轻捏了捏她的腿：“后续的事情交给陈霄处理，你好好休息。”

  “不累。”林奕心道。

  “那想干什么跟我说。”

  “好。”

  两人陷入沉默，沈娇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林奕心按摩着小腿，她常穿高跟鞋，一天下来，小腿会肿胀难受。

  林奕心发了会呆，低头看沈娇：“我想请个假。”

  “好，多久？”沈娇问。

  推了《风隐侠》以后，林奕心本就有几个月的空档期了，不过是跟陈霄说一声，让她暂时不要安排工作罢了。

  但林奕心顿了顿，没给她时间：“我现在不知道。”

  沈娇垂眸，手下的动作停住，还是答应了她：“行。”

  “违约金从我的收入里扣，应该不够。”林奕心道，“我会给陈霄一张卡，是我的积蓄。”

  “我说了这事你不用管了……”

  “一次，就一次。”林奕心看着沈娇，“你别插手，我该付出的代价让我自己来，可以吗？”

  这话让沈娇心里有些难过。

  以前她们没在一起的时候，林奕心拒绝她的好意，沈娇能够理解。但现在她们都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林奕心还是要将两个人分清，就像……压根就没彻底地接受过她一样。

  沈娇不怕麻烦，不怕赔钱，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理智的处理解决的问题，她最怕的就是林奕心把自己关起来。

  林奕心对她关闭了一次，其后她经历的痛苦，付出的努力，都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但她不想再来一遍。

  于是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沈娇抬眼，提高了声音：“沈淼的手段你不清楚，你自己来就别想再在娱乐圈混了。”

  林奕心忽地笑了笑：“那就不混了。”

  沈娇的眉头皱起来，这下不仅仅是难过了，心里凉飕飕的，跟冬天的风刮过一样。

  “当年我和盛世签约，合同里有一条我印象很深。”林奕心道，“我们的合作并没有具体的年限，我想走的时候，将工作交代清楚，就可以走了。”

  “因为这一条，我才敢义无反顾地踏进这个我什么都不懂的圈子。”林奕心俯身，手指轻轻蹭在沈娇的脸颊，“我从前，现在，往后说的所有的感谢你，都是真心话。”

  沈娇握紧了拳头，手臂有些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自从认识你，一直都是我在向你索取。有意的，无意的，间接的，直接的。”林奕心笑了笑，“但我什么都没给出，我想给你的东西，它变空了，一点都掏不出来了。”

  沈娇眨了眨眼，眼泪掉出来。

  “最后一次了，”林奕心道，“我再求沈总一件事，要么和我解约，要么就让我这样淡出娱乐圈。我没必要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你要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进这个圈子，是因为没有钱给荣惜治病，这里是来钱最快的地方，我刚好长得还行。”

  “荣惜的病根本治不好，人的大脑是很神奇的东西，它受到的损伤和异常，大多数时候，人类都无法修复。”

  “所以荣惜只能在疗养院里待着，这是全中国最好的疗养院，医生和护士都十分专业，却依然富有人情。他们不仅不会虐待病人，还会竭尽所能为病人提供正常的生活环境，让他们过得，尽量像个正常人一样。”

  “所以荣惜的病尽管很严重，她依然可以看电视上网，需要的时候，张医生还会陪她出门散步。”

  “她甚至有份园丁的工作，会给小花园除草杀虫，翻土修剪。”

  “也……挺好的。”

  林奕心顿了顿：“然后她看到我家庭背景被曝出来的消息。”

  “那个消息，是ifa干的。”

  林奕心握住了沈娇的手：“不要被我的思维带偏了，荣惜不是自杀，她只是在睡觉的时候，突然身体机能就停止了运作，就像时间到了一样。”

  “但我总得找点理由吧，比方说她觉得她的存在拖累我了，毕竟我算是个公众人物。”

  “所以我摆了沈淼一道。”林奕心看着沈娇，“我故意在今天才提出不演，这样他们的损失最大。”

  “以后我会不会改变主意我不清楚，但现在，我是真不想在这个圈子里待了，我感觉恶心。”林奕心顿了顿，“特别恶心。”

  说到这里时，她语调有些微上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缓了下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去干点别的事情。”林奕心总结道。

  沈娇没抬头，她道：“那你还要我吗？”

  “不是我要不要你，你一直是我喜欢的样子。”林奕心捏了捏她掌心，“但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

  “好，那这个问题我们交给时间。”沈娇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沈娇抬了头，眼眶通红：“你会自杀吗？”

  你会自杀吗？所有林奕心身边的人都在担心的问题，被沈娇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林奕心心尖有些颤抖，尽管她明白这是沈娇憋了许久，小心翼翼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的问话，但此刻，这问题还是显得很是突兀。

  你会自杀吗？林奕心看过很多很多心理和精神学科的书籍，按照理智的分析来说，她如今还真是容易轻生的高危人群。

  但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在突兀地听到这个问题时，便突兀地做了回答。

  不会。

  她不会自杀。

  从她上小学能听得懂大人说话开始，她的妈妈和爸爸在吵架的时候，最多提到的词就是自杀。

  我要死，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后来，不管他们具体的死亡原因怎么总结，都无法逃开这两个字，他们自己折磨了自己小半生，然后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时候的林奕心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叛逆，建立三观的年纪。她无比讨厌自杀这两个字，她无比厌恶这种愤怒的生活方式，她无法接受这种懦弱的离开方式。

  后来，荣惜病发，林奕心一次次地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每次都是一场精疲力竭的大战。

  无论如何，都得获胜。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自杀。

  不管活着有多痛苦，她都不会，向那个折磨了她一生的恶魔，低头。

  “不会。”林奕心道，“怎么可能。”

  “你不骗我。”沈娇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不骗你。”林奕心抬手捂住了那双通红的眼睛，低头亲在她额头上，“我还想看看，我们能走到哪里。”

  ifa宣布《风隐侠》女主替换之后，网上吵得比他们任何一次的宣传都厉害。

  费尽心思选的女主，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临了又换了人，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被当猴耍了。

  于是《风隐侠》还没开拍，各路评价已经降到了最低。

  换角的原因ifa和盛世都模糊处理，引发了众多猜测，最焦心的自然是林奕心的粉丝，生怕自己的偶像受了欺负，受了委屈。

  他们在微博刷了很多留言和私信，也拜托后援会向林奕心传达他们的担忧和支持，但所有的一切，都没能得到回应。

  林奕心彻底地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通告，也没有任何的粉丝偶遇，连业内人士小道消息都没能打听出什么。

  粉丝们病急乱投医，开始围攻盛世，要求给个说法，但盛世总裁沈娇的微博号就跟忘了密码似的，连广告都不发了。

  “娇心如焚”超话里真真地焦心如焚了起来，他们粉的c双双失踪了。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比鱼的记忆还短暂。

  娱乐圈永远不乏新的帅哥美女，也永远不缺新的八卦猛料。

  几个月后，连粉丝都开始收拾收拾东西，脱粉的脱粉，爬墙的爬墙了。

  漫长的冬天来临，春节过后，又开始悄悄地回暖。

  樱花再一次开放时，沈娇站在小区的樱花树下，想起去年的场景，仰头看了许久。

  然后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猛地加速，抬脚踹在了树干上。

  花瓣纷飞，洒得满世界都是。

  远处传来安保一声喊：“小朋友要爱护花草啊！！！”

  沈娇蹦起拽了枝头最鲜嫩的一把花，撒腿跑了。

  “我不是小朋友，我要给我对象做樱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