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烽诧然重复：“假结婚？！”

  顾子昂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见他这样说，便总结道：“看来你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来没查探过。就这样直白地判了我的刑。”

  禹烽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顾子昂继续道，“我现在告诉你， 我跟她是假结婚， 这事是莫子熙跟楚燕告诉我的。至于真假， 你可以自己再去查探判断一番。”

  “我相信你。”禹烽脱口而出。

  顾子昂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份毫无理由的相信，如果是当初他们刚刚重逢时候的相信， 该有多好。

  那么，就不会再有什么非法囚禁、也不会有什么虚拟世界的惩罚等事情发生了……

  可惜，没有如果。

  禹烽也明白， 这份信任太迟了。

  他贪婪地看着顾子昂的影像， 把这次当做是最后一次两人的联络那样，不舍又绝望。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请求原谅， 该怎么重新追求自己的爱人了。

  他不配。

  “我没照顾好她， 也有不对的地方。”顾子昂突然道，“你们兄妹情深， 我可以理解你为她复仇的心理。”

  禹烽眼眶发红， 他看着顾子昂， 喃喃：“不，其实……当初的我，更接受不了的， 是你跟她在一起……”

  而非妹妹的离去。

  那毕竟是个意外。

  顾子昂愣住。

  这还是个相爱相杀的感情剧本吗？

  禹烽收敛情绪， 怕自己这种表情和这些话给顾子昂负担。

  他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明明决定了什么都让顾子昂去下判断，未来他们怎样， 顾子昂说了算。

  他却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私心。

  禹烽想，他果然是疯了， 病了，魔了。

  “你……身体怎么样？”禹烽问。

  “还好。”顾子昂回道，沉默了一会儿，俩人都没切断联络。顾子昂又问，“你一直没睡？”

  刚刚他可是秒接。

  “……睡不着。”禹烽如实道。

  私心就私心吧，能有和好的可能，他为什么要放弃？

  “还是头疼吗？”

  “……嗯。”

  “你之前没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头疼。我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顾子昂追问。

  这一段禹烽说得模棱两可。

  “我设置了很多个虚拟世界，你在这些虚拟世界里，经受的痛苦比较多……我舍不得让你再继续下一个虚拟世界，就强行切断了主系统程序，被强电波磁场反噬，所以落下头疼的毛病。”禹烽详细解释道，“你则是很多虚拟世界的讯息在脑中爆炸，无法承受，濒临崩溃，所以我不想你受苦，就请lee删除了你的记忆。”

  禹烽说到这里，又飞快道歉：“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我又擅作主张了。”

  顾子昂沉默。

  他跟禹烽的状态，好像真的很符合刚刚脑中一闪而过的形容词。

  ——相爱相杀。

  禹烽明明是想报仇，结果却不惜自损身体来结束这整个虚拟程序。

  自己明明那么爱他，却鬼使神差同意娶他妹妹。

  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举动也着实伤人心。

  顾子昂苦笑摇头。

  大概人都是笨拙的，尤其在面对感情时。

  没有人天生就会爱。

  表达爱，接受爱，亦或是，拒绝爱。

  都要在尘世里滚一遭，尝一番爱情的酸甜苦辣，方能懂得如何爱，如何相处才能令彼此都舒适、窝心。

  “如果你没这么做，我可能已经崩溃了吧……而且也要承受更多的痛苦。”顾子昂下意识地给他找着理由。

  禹烽态度也很谦卑：“但，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我知道说对不起太简单，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取得你的谅解。”

  “失忆的事，我原谅你了。”顾子昂道。

  禹烽释然，也跟着说了一句：“禹晴的事……我们可以放下吗？”

  顾子昂淡然道：“我没记忆，所以……放不放下无所谓。你能放下就好。”

  禹烽笑了笑：“都过去了……”

  顾子昂：“我也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

  “那是个意外……”禹烽意识里还有星际时代的幻象——那时候，顾子昂因难产离开了他，他的痛苦崩溃程度至今令他不敢想起。

  禹晴跟他是双胞兄妹，自小就体弱多病，心脏也不好，他其实知道的，医生也有嘱托过母亲，说是妹妹不适合怀孕生子，她身体和心脏都负荷不了……可惜……她太爱那人了……

  禹烽在决定终止虚拟程序时，其实就已经明了——关于妹妹意外去世的原因他都懂，他所纠结的，只是顾子昂移情别恋。

  原来自己骨子里是个偏执的人。

  两人说开了这件事，彼此心底都松了口气。

  禹烽见时间太晚了，顾子昂脸上也满是倦容，他最终率先开口道别：“你脸色不太好，早点休息吧。”

  “我睡不着……”顾子昂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他之前一直跟禹烽一起睡，禹烽每天都会帮他按揉腰腹缓解疲劳，抱着他睡的时候也各种配合他的姿势，让他无论怎么睡怎么翻身都能睡得舒服。

  可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又回到了陌生的环境，可见是无论怎么睡都不舒服了。

  再加上这些纷纷乱乱的真相碎片笼罩……

  禹烽恨不能飞奔过来，他努力克制着几欲溢出的冲动，安慰道：“你另外找一床被子当抱枕，会舒服些。我……我明天会请人把你的联络器以及用惯了的生活用品送过去。你是在……顾老太爷那栋别墅住吧？”

  顾子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好，那……晚安。”

  “晚安。”

  切断联络器之后，顾子昂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去抱新的一床被子，卷成长条，摆在自己身边，假装ta是自己有记忆以来抱了一个多月的禹烽。

  重新倒在床上时，顾子昂抱着这个长条被子，感觉是比之前舒服一些。

  但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顾子昂毕竟身怀有孕，往日都九点多十点就睡了，今天熬到了凌晨两点，他抱着长条被子，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最终睡了过去。

  不知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还是记忆被他强烈的脑电波召唤而复苏，他好像梦到了他跟禹烽年少的时候。

  他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学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

  禹烽高三，他初三。

  他是在图书馆碰到禹烽的，然后一见钟情。

  为了能跟禹烽接触多些，他泡图书馆的时间比之前多了两倍。

  后来他还跳级到高中部，直升到高二，学习高中课程。

  跳级的学生往往会成为全校的焦点，他当然也不例外。

  而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

  比起成为全校的焦点，他更期待被禹烽注意到。

  禹烽果然注意到他了，偶尔碰见，禹烽都会冲他笑笑。他也会制造各种机会去跟禹烽偶遇——比如在食堂，排在同一个队伍、坐在同一张餐桌；在操场，打篮球或踢足球时故意把球砸到禹烽脚边，然后跑过去捡球顺便跟人打招呼；在图书馆自习，跟禹烽坐同一张书桌，要么就是主动帮禹烽占座；在小卖部，买了饮料零食，看见禹烽就分他一瓶饮料、一包零食……

  最初，禹烽还真以为他们有缘，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从未想过，所有的巧遇，其实都是有预谋的。

  直到……那封情书出现在他书包里。

  顾子昂在睡梦中，似乎看见了年少的自己认真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羞涩的心事。

  他年纪尚小，对待感情懵懵懂懂，但就是非常确认自己不喜欢女孩子，他喜欢禹烽。

  非常非常喜欢。

  禹烽高大帅气，温柔可亲，会在餐厅排队时帮他打一份他最爱的红烧肉，坐在餐桌旁等他过来；会在图书馆帮他拿书架最上方他够不到的书；会在路过球场时，驻足一时半刻，侧头看他们打球的少年一眼，其实是在看他；会在自习室备上几份零食，供长身体饿得快的他在大脑糖分不够时吃；会耐心细致地给他讲题……

  恋爱中的人总是会无限放大爱人的好。

  尤其是暗恋的人。

  好像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不同于他人。最起码在自己看来，都会下意识地把这些拆解出更深层次的意义。

  忽而暗喜，忽而又懊恼；忽而雀跃，忽而又沮丧。

  心随对方而动，没了自我。

  顾子昂想，他就是没了自我吧，才固执地又申请跳级——他想跳到高三去，跟禹烽做同班同学，甚至……同桌。

  可惜这次没能如愿。

  因为禹烽被保送出国了。

  所以，顾子昂没敢再等，羞涩又匆忙地送出了那封情书。

  “我最喜欢的风景，是初升的旭日、奔涌的海浪和你的微笑。”

  这是顾子昂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他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笑了。

  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回忆十六七岁的情书内容，莫名感觉牙酸。

  不知道禹烽看到情书会是怎样的表情……

  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再看看那封他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情书……

  当初，禹烽即将离开学校，他从自己的教室跑到禹烽所在班级外的走廊，隔着玻璃看着他在班级里跟各同学道别，或合影或签同学录，自己捏着情书，心中直打鼓。

  禹烽会收吗？

  禹烽会以为这是别人托他送过来的吗？

  禹烽……会看吗？

  他在走廊忐忑等到禹烽跟所有同学道别结束，走出来。

  他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导致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大概是同手同脚走过去了，直直把包着情书的信封怼到了禹烽手里。

  禹烽：“？？？”

  他故作高深莫测地清了清嗓子：“给你的，回家再看。”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

  下楼的时候，他心慌得不行，跑得飞快，几个台阶几个台阶地蹦下去，直至一脚踏空——

  顾子昂猛地醒了过来。

  他盯着天花板，后知后觉地想，完了，腿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