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风暄和      更新:2023-07-24 11:03      字数:3171
  快到晌午, 严嵩仍然乐此不疲的顶着一头灰在屋里翻来翻去,林蓁和另外一名监生的肚子却开始咕咕作响了。严嵩闻声直起身来, 道:“哎, 只是想着快些完事, 竟然忘了是什么时辰了。你们两个到后面去用膳吧,出了这藏书阁的院子, 往左一拐, 沿着院墙一直往后走就是。”

  林蓁便起身和另一名监生往外走去, 谁知还没出屋门, 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爹, 你在不在里面?!”

  林蓁没反应过来, 怎么还有到翰林院来找爹的?他一脚跨出门槛, 险些和迎面跑来的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他赶紧侧身一闪,对方却怒气冲冲,毫不客气的道:“你敢挡本大……本公子的路?!”

  林蓁抬头一看, 这下子他可遭受了今天的第三回 惊吓, 且此次比前两次更甚, 原来来的竟然就是在茶楼隔壁,嘱咐下人暗害徐阶性命的那个孩子!

  这回两人面对着面, 林蓁把他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见他八九岁的年纪, 相貌和他爹截然相反, 圆圆一个脑袋, 脖子却又短又粗, 脸上斜遮着眼纱,果然是一只眼睛有问题,大概是长期斜视,另一只眼睛感觉也歪向了一边。他这副尊容可比他爹差得远了,再加上他一副阴狠刻毒的神情,逼的林蓁不自觉往后退去,林蓁身后另一名监生把林蓁扶住了,那孩子不屑的把自己的一只眼睛一翻,径直进了屋子。

  另一名监生摇了摇头,道:“严大人如此亲和,他这儿子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不懂规矩……”

  林蓁还在震惊之中,刚想回答,忽然听见屋内严嵩的大嗓门道:“你到西边第一间斋房等我,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林蓁回过神来,心想,这孩子急匆匆来找严嵩,想必是要事和他商议,自己现在要知道的事情很多,不如从这孩子身上下手。于是,他便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你去用膳吧,我……我先去方便一下。”

  那人腹中饥饿,也就不再等林蓁,而是急匆匆往后面供应膳食的地方解决午饭去了。林蓁一闪身进了那西边第一间斋房,四处一瞧,屋里只有两张长案和一个大书柜,他把书柜打开一看,见里面是空的,他连忙把身子一缩,躲进了柜子里。

  没过一会儿,屋门吱嘎作响,严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藩儿啊,你不在家中好好读书,又跑到为父这里来做什么?你整日斗鸡遛鸟,胡作非为,我和你娘都很为你担心呐!”

  那孩子小心的把门闩好,对严嵩道:“爹,我是贪玩了点,但你要是听我的,咱们一家也不会在南京继续喝西北风了!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上策,中策,下策,你到底想好了要用哪一条了吗?!”

  严嵩急的直跺脚,道:“哎呀藩儿啊,什么上策中策下策,你那都是些曲意逢迎圣意的把戏,到底是谁教给你的……”

  林蓁马上记起,严嵩有个儿子,叫严世藩,他为人聪明却比他老爹做的坏事更多,后世骂的时候都是这父子俩一起骂的,原来,严世藩就是这么个货色,但是,为什么他好像能准确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呢?

  林蓁正在思索,只听严世藩“哼”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爹,你不肯做,不屑于做,那就要被别人抢了先了,我早跟你说过,南京刑部张茂恭那个小人,虽然如今被杨廷和那老东西贬到了南京;还有桂子实,不过是个落魄的县令……但他们两个就是因为“曲意逢迎圣意”,很快就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爹啊,这样好的差事你放着自己不做,却要便宜别人,你这是为何?!”

  严嵩怒道:“你……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称呼杨大人?!还有张,桂二位主事,都是极其清正的人,爹和他们屡屡作诗唱和,甚是相得,你……你再胡扯,我就把你送到江西老家看管起来,再也不让你到南京来了!”

  严世藩还想辩解,只听吱嘎几声,严嵩似乎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小声道:“唉!你说的,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咱们这少年天子虽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朝堂上的事务还是握在杨阁老手里……这里是翰林院,你别再说了……快些回家去吧……”

  严世藩愤愤不平,道:“我不回家了,我想去宁波玩几天!”

  严嵩惊讶的道:“宁波,你去宁波做什么?!”

  严世藩道:“爹,你看咱们家里现在穷的叮当响,二姐到时候出嫁,连嫁妆都凑不齐。我到宁波去瞧一瞧,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发财的机会!”

  林蓁一听宁波二字,马上又高高竖起了耳朵。别看严嵩嗓门大,方才说到那些朝堂中事,虽然这院子里一个人没有,他的声音却压得极低,林蓁险些都听不见了,只能把耳朵紧贴在柜子门上。

  这会儿听见严世藩这么说,严嵩又着急了,道:“什么?!我严家虽然清贫,但时代都是书香门第,难道你想去做生意,这万万不可!”

  严世藩慢条斯理的道:“生意?我才不稀罕做生意,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宁波马上就要闹出乱子来了,这件事情一过,皇上肯定会下令海禁,到时候谁能驾船出海,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儿!我这次去,就是要找到这件事中关键的人物,一个姓宋的人,然后让他为我所用,到时候,咱们家吃穿用就不愁了,爹,到时候您想重新回到北京,难道就不需要打点关节了吗……”

  严嵩听他一派胡言,气的浑身发抖,拍着桌子刚想骂他,忽然间林蓁的肚子忍不住了,发出了“咕噜”一声。林蓁吓得一颤,赶紧把肚子捂住,但这也没用,他的肚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在这关键的时候竟然和自己叫上了板,从腹中传出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林蓁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脑门,惊恐之中,他想,大明好歹也算是法治社会,严嵩和严世藩现在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他们父子两人不会就这么合起伙来当场要了他的命吧?!正当他快要背过气儿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院门一响,有人道:“咦,严大人?维岳?你们都去哪儿啦?”

  原来是刚才去用膳的那名监生回来了!严嵩疑惑的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闹老鼠了……”就两步过去开了屋门,严世藩犹有些怀疑的四处看着,但严嵩见来人了,马上就对自己的儿子喊道:“不要在此胡闹,妨碍公务,赶紧回家去吧!”就连推带赶把他撵出了门。

  听着严嵩和那名监生往藏书阁去了,林蓁这才小心的爬出书柜,跑到后面随便捞了点残羹剩饭充饥,然后又抓紧时间赶了回来。一天到傍晚时,林蓁和那名监生点上了昏黄的油灯,都有些体力不支了,严嵩还在那里神采奕奕的继续翻书,两人只得提醒他道:“严大人,已经快戌时了,我们该回国子监了。”严嵩这才收拾好东西,熄灯锁门,将两人送了出去。

  林蓁一回到国子监,就和翁万达、陈一松聊起了第一天观政的种种收获。林蓁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少大事,但转念一想翁万达和陈一松应该也没法理解自己“我今天遇见了大奸臣严嵩和他那更奸的儿子严世藩”这样的心情,倒是严世藩说的那一番话,值得他拿出来和另外两人好好一起再琢磨琢磨。

  翁万达先开口道:“唉!这南京的兵部,完全已经破旧不堪了,武器库里竟是一堆破铜烂铁,当值的兵士整整一天都没出现过!你说这若真的打起仗来,咱们拿什么来御敌呀?!”

  陈一松一直在旁沉默不语,林蓁问他,他才说道:“我今天在刑部,遇见了两位主事,他们都对如今朝堂上的礼仪之争十分关注,而其中一位正是因为去年七月上书支持皇上,被杨首辅贬黜到了南京刑部来做了一名主事。”

  林蓁一听,马上激动起来,问道:“他是不是姓张?”

  陈一松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看见他和另一位姓桂的主事关起门来,在暗地里谈论,我偶尔听到几句,觉得他们说得颇有道理,只是我负责整理卷宗,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所以也没机会多说说话,况且我看刑部其他人,似乎对他们两个都有些疏远……”

  三人叹息了几句,林蓁正想开始讲今天碰见那个孩子的事,翁万达忽然又神神秘秘的道:“对了阿蓁,你不是一直对什么‘航海’感兴趣吗?我一直听说先前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卷宗还有航海图就藏在南京兵部的职方司内,只不过后来有人怕先皇要走这些卷宗,再次劳民伤财打造船只出海,于是就把这些卷宗都藏匿起来了。这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至于藏在了哪儿,我这阵子在兵部正好可以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