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风暄和      更新:2023-07-24 11:05      字数:3419
  林蓁一听, 国子监的严老爷, 自己不认识几个姓严的人, 这十有八九就是严嵩。严嵩一直很小心谨慎,他现在让自己去赴宴,这……林蓁有点不太明白了, 严嵩请自己干什么?其实,若是严世藩不在,林蓁不介意去跟严嵩一起喝上两杯, 他对现在的严嵩心中还是好感居多,不过就算是严世藩在他也不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估计严世藩这几年肯定没闲着,他正好趁机去打探打探严世藩肚子里是不是又多了什么坏水。

  于是,他扭头对林柱儿道:“若是明天他们再送帖子来,你就让门房收下好了。”

  正说着,只见林莹已经迫不及待, 走出来迎接林蓁了。在林蓁的强烈要求下, 他们一家人每天还是坐在同一个桌子上用晚膳, 虽然山都乡院中的石桌换成了如今精致的黄花梨木云石面的雕花圆桌,但林蓁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和他一起围坐的是不是自己的家人, 桌上摆的是不是家乡的美味。

  林老太太见林蓁归来, 自然是喜出望外, 嘴里却嘟嘟囔囔的念叨着:“这京城里的红鱼没有一点鲜味儿,倒花了咱四分银子,就连我今天卤的这两只鸭子,比镇上买的还瘦,听你阿妈说要六分银子,怎么不去抢钱哟,来来来,二毛尝尝阿母卤的鸭子,这鸭子咱们都省着点吃,让二毛多吃些,他替皇上办了一天的事,有多累呀!”

  林蓁夹了一块卤鸭,尝了尝,说真的,确实没有自己家里养的番鸭那么肥美,不过,看着林老太太和程氏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有林莹笑盈盈的脸,林蓁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块,道:“很好吃啊,我没觉出来有什么区别。别看着我吃呀,你们也快吃吧,今天就算是庆祝我第一天入翰林,吃的好点,阿母你也别再提银子的事了,快吃吧。”

  林老太太看见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认可,喜滋滋的又让林柱儿把粥还有配粥的几样菜脯端了上来。和大鱼大肉相比,林蓁其实更喜欢吃程氏做的这些白粥小菜,清清淡淡,又回味无穷。咸香可口的橄榄菜,嫩脆爽滑的贡菜,一口口吃下去,林蓁感觉今天在翰林院里发生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自己似乎还是山都乡那个为了科考而苦读的孩子,怎么一晃眼,时间就都过去了呢?

  林蓁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程氏道:“这些腌菜是哪儿来的呀?”

  程氏有点不好意思,道:“是从家里腌好带来的……没敢带多,只带了几小坛子,我知道有点麻烦,但就怕你哪天嘴馋了,京城里却不见得有卖的。”

  林莹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笑嘻嘻的问林蓁道:“二哥,翰林院是什么样子,你见着皇上他老人家了吗?”

  “对了,你去哪儿每天做什么呀,是像先前那样站在台上讲四书五经,还是给他们读诗读书呀……”

  “……能不能哪天也带我去看看……”

  虽然林老太太接连阻止,林蓁仍然毫不介意的回答着林莹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一家人慢慢悠悠吃着饭,碗碟撤去之后,又说了会儿话,程氏和莹儿才扶着林老太太回去休息。林老太太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哎哟,我这乖孙什么都好,现在就差个好媳妇儿啦……”

  林莹回过头来,狡黠的冲林蓁眨了眨眼。林蓁对她无奈的一笑,带着林柱儿往自己的书房走去。没错,他还得好好研究研究席春给他的《大礼全书》细纲,面对议礼的专家张璁,林蓁从来不觉得他可以蒙混过关。

  第二天一大早,远处的屋檐上刚现出一层淡淡的霞光,月亮还高高挂着,林蓁就爬起来,穿戴整齐,往翰林院赶去。他在院子里等了没一会儿,张璁就迈着大步来了。看见林蓁,他有一点意外,却仍然把脸拉的长长的,径自进了署堂。林蓁赶紧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将昨天众人的进展对他汇报了一番:“……原有的六卷《大礼集议》的基础上,分卷进行补充和修正,这一月来主要修订的是世庙之争和庙谒之争这两部分,昨日席修撰命我等将已编成的第四、第五卷 誊抄一遍,其余人等则查阅前朝关于庙宇尊号等方面的史实,其中有价值的已经另外抄录成册,各位修撰校对完毕之后,会呈给大学士阅览……”

  张璁心不在焉的听着,很快就打断了他:“……这些都是别人教给你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不过是抄了几页书,就不用想着领什么功劳了。”

  林蓁直起身子,看了看张璁,一大早上起来,张璁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昨天好歹他还给自己留点面子,现在可能因为就他们两人,张璁稍微连点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林蓁心里涌上一句句替自己辩解的话——他第一天来,不向别人请教难道自己坐那儿干琢磨吗?至于自己的工作内容,那也是席春分配给他的——但看着张璁那张脸,他把这些话都压了下去,低低答了声:“是。”就不再说话了。

  张璁看着林蓁,越看越不顺眼,他彻底忘了当时在南京是谁给他们带来了皇上的消息,在困难中鼓励他们第二次上疏,才让他们有了进京的机会。再加上昨天在宫里碰的钉子,一切都令这位张大学士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刚想接着数落林蓁两句,忽然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来,道:“张兄,你特地找在下来,可是有事相商吗?”

  林蓁回头一看,又是一个熟悉的面孔。来人是桂萼桂子实。他如今已经官任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理论上可以跟张璁平起平坐了。只不过在皇上心里,第一个出声持议礼的张璁仍然比他们这一众附和者的地位高得多,升迁也比他们要快一些,所以桂萼等人都唯张璁的马首是瞻。

  张璁用“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的眼神瞪了林蓁一眼,林蓁正想知趣的退出去,忽然桂萼瞧见了他,道:“这不是新科状元林维岳吗?怎么,你也来的这么早呀?”

  林蓁对他行了一礼,桂萼打量了他几眼,又道:“维岳,你初入翰林院,所做之事可还习惯吗?”

  看桂萼要和林蓁寒暄寒暄,张璁又不乐意了,道:“桂大人,我叫你来,可是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议。时间紧迫,你随我进来。”

  林蓁识趣的拜了一拜,道:“二位大人,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眼看林蓁退了出去,桂萼随着张璁绕到署堂后面的一间小书房里,这是张璁平时办公的地方。张璁把门一关,对着桂萼叹了口气,道:“桂大人,先前我向皇上密奏,要求清查那些皇亲权贵们侵占的田庄土地。皇上先前对此非常支持,可最近却又改了口风,犹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桂萼一听,面色也沉了下来,道:“这……这我也不知为何?莫非是走漏了风声,被那些权贵打听去了,在皇上面前嚼舌,导致圣意更变?”

  张璁又道:“……不然,就是杨一清从中作梗,他老奸巨猾,现在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法子对付你我,我真后悔引援他入阁!他在朝中党羽遍布,宫里也有不少旧识,现在处处阻碍你我向皇上进言,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桂萼想了一想,道:“依我看,杨一清的手还插不到宫里,况且清查土地是得罪人的事,他巴不得看我们出丑。我就怕是武定侯郭勋和建昌侯张延龄的意思,他们一个世代袭爵,一个是张太后的弟弟,田产甚多,他们若是知道了此事,肯定会明里暗里阻扰的。只是……郭勋一直和我们交好,皇上又很信任他,咱们不好与他为敌啊。”

  几句话说的张璁更加烦恼:“你说的没错,郭勋比杨一清更难对付。杨一清已经和我们水火不容,此时若是再得罪了郭勋,那……那说不定会把他推到杨一清那边……”

  张璁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桂萼往外看了看,忽然问道:“对了张兄,那我看刚才出去的那位新科状元林维岳,他对你恭恭敬敬的,你却似乎面有愠色,这是为何?”

  张璁抬起头来,愤愤的道:“这还用问吗?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殿试一篇策就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汪鋐、杨一清揣摩圣意,故意将他的文章交上去让圣上看,要不是如此,他能中状元吗?我若再不对他严厉些,他岂不是要仗着自己和皇上那一点陪读的情分,在翰林院里兴风作浪了?!”

  桂萼道:“张兄,你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他那篇文章写的有理有据,其中也提到了重新丈量土地,均平赋役,且论述的颇为详尽。你想想,先前他在南京,就能通过汪鋐向皇上上书,如今他就在这翰林院里,何不让他再去探探路呢?”

  张璁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提议,却听桂萼又道:“张兄,你可还记得兵科给事中夏言,皇上刚即位的时候,他就屡上奏章,痛陈时弊,他的建议被皇上采纳了不少。他前几年回籍丁忧,一回来皇上就大有重用他的意思,如今将他调入吏部,做了都给事中。我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你知道吗,他也一直劝说皇上清理田地,若是到时候这成了他的功劳,那你我先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张璁一听见夏言的名字,心里马上升起一股怒火。林蓁的威胁还是潜在的,夏言的威胁却已经摆在眼前。他对桂萼挥了挥手,道:“那好吧,你去和他谈谈,不过,可不要把我也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