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兀兀      更新:2023-07-24 11:14      字数:6471
  薛老夫人听见齐锐的说话声, 忙扶着鲁嬷嬷站了起来,她看着含笑走近的齐锐, 眼泪已经簌簌而下,“锐哥儿……”

  被这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齐锐心里也是一酸,拱手一揖,“老夫人。”

  薛老夫人一把将齐锐拉到怀里, 放声哭了起来, 这是她的孙子, 想当初林氏坐胎之后,她千盼万盼得来的孙子, 没想到却生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祖母对不起你, 是梁家对不起你!”

  如果当年她多上点儿心, 把自己的身边的人往林氏身边派一个, 也不会让孙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你受苦了!”

  别的不说, 起码薛老夫人待自己这份心是真的, 当年若不是她去的早, 原身应该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当然, 若不是梁家硬要把亲儿子弄成外室子带回家,也不会生生气死了薛老夫人。

  齐锐任由薛老夫人抱着自己哭够了,才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了,“金娃再搬把椅子出来, 我这里屋陋院浅,叫两位见笑了。”

  郑老夫人被薛老夫人哭的也跟着抹了半天眼泪,等薛老夫人不哭了,两人才互相见礼,不等薛老夫人开口,郑老夫人便直接说明来意,“唉,我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急急的赶过来的,没想到齐翰林是知道的,只是,”

  郑老夫人看了薛老夫人一眼,“齐翰林既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不肯认祖归宗?”

  齐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没打算告诉梁家人他知道,便是梁家寻上门来,他也是打定主意根本“不相信”的,可没想到小妻子太老实,一张嘴就把实话吐露出来了,“呃,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我并不相信的,所以,”

  他认真的看着薛老夫人,“老夫人,您别信那些传言,我母亲是霜叶,父亲是姓齐讳云峰,我是齐家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郑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还有人把富贵往外推的?“齐翰林,我那儿有人证的!你祖母过来寻你,相信也是拿到了证据。”

  薛老夫人看了郑老夫人一眼,她有些不明白郑老夫人跑来掺乎什么,“郑老夫人许久不见,不知道您今日寻锐哥儿有何贵干?”

  郑老夫人哈哈一笑,“前些日子我无意在街上捡到了护国公府的一个丫头,原本想将人送回去的,没想到那丫头张嘴便一通胡言乱语,竟将我唬的不敢把人送回了,但又想到事关贵邸子嗣,兹事体大,便想先来齐翰林这里走一趟,听听他的意见。”

  薛老夫人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之情里恢复了过来,没想到静夜居然落到了郑老夫人手里,“护国公府的丫鬟,即便是胡言乱语了些不该说的话,老夫人是护国公的舅母,难道不该把人送回护国公府么?怎么跑到锐哥儿这儿来了?”

  郑老夫人怎么会把人送回去?送到简家,若是简家想把此事瞒下去,那她之前的功夫不是白做了?“还不是那丫头的话太过骇人听闻,老婆子我又是个耿直脾气,年轻的时候就爱管一管不平之事,一想到这件事里头最叫人抱屈的便是齐翰林了,就贸然找来了,哈哈,老夫人莫要笑我为老不尊,实在是贵府的事,叫人坐不住啊!”

  这以奴欺主,还换了主子子嗣的事,真的是绝无仅有,薛老夫人也没办法替梁家辩白,她索性跟郑老夫人不说了,“锐哥儿,当年的事是千真万确的,祖母已经拿下了田嬷嬷一家,今天来寻你,就是想把你认回去,你是梁家的子孙,自然要回自己家里去,至于齐秀才,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断然没有你的今天,以后他仍然是你的父亲,你要怎么孝敬他都成的。”

  齐锐摇摇头,“老夫人,我只有一个父亲,便是齐云峰,”他有些不忍心看薛老夫人满是沟壑的脸,“老夫人也想开一些,多保重自己,别说一个丫鬟的话不足为信,便是真的,梁家并不是没有子嗣,老夫人多想想梁世子,其实也就能释怀了。”

  “难不成齐翰林还要放过那些让你母子分离尝尽苦头的恶人?”

  郑老夫人沉不住气了,世上还有齐锐这样的迂腐之人?

  如果梁家跟齐锐都不承认这件事,那静夜的话就只能是一阵风,吹几日也就散了,梁沅君还有广宁侯府这个娘家,未必就坐不稳护国公世子夫人的位子。

  “那静夜可是说了,当年的事是霜叶跟田嬷嬷一起策划的,之后田嬷嬷进府服侍梁沅君,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梁沅君私下是认田家这门外家的,这种女人,难道你也可以看着她占着梁家大小姐的身份逍遥自在?”

  郑老夫人故意做出不屑之色,“薛老夫人,你也能忍下这口气?我可是听说了,你那个宝贝孙女最得你的欢心,当初你把自己的私产拿出一半儿给她当了嫁妆。”

  郑老夫人抬头看着齐锐住的小院儿,“自己的亲孙子住在跳蚤大的地方,连洗衣做饭都得自己来,孙媳妇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梁家却十里红妆送仇人嫁到高门,呵呵,如果是我,是没脸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的。”

  “老夫人慎言,”齐锐看着薛老夫人发紫的嘴唇,知道她身体并不好,“你之所以会插手梁家的事,不过是想让梁沅君为你孙女腾地方罢了,你想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跟梁家关系,郑老夫人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郑老夫人深深的看了齐锐一起,缓缓站起身,冲紧握拐杖的薛老夫人道,“你这个孙子就是心太善了,也是,只有乡下地方,才能养出这等纯善的人,薛老夫人,如果我是你,可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不然啊,只怕齐翰林没进梁家就被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生吃了,”

  她冷冷一笑,想想广宁侯英雄一世,却养了那样的儿孙,也是够可悲的,“据静夜所说,贵府现在的世子爷,也是知道他有个亲生的哥哥,而不是姐姐的!”

  说完她理了理衣襟儿,冲齐锐点了点头,“齐翰林的话老妇人记下了,反正有老妇人在的一日,就绝不会让梁沅君继续坐在世子夫人的位子上!”

  郑老夫人觉得今天来的太值了,原本还不敢肯定的事,见到薛老夫人,被直接证实了,那不管她下来做什么,都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齐翰林不必送了,好好陪你祖母说说话吧,唉,你兴许不知道,当年你祖父母感情极好,你祖父去的时候,你祖母大病了一场,差点儿没挺过来,看来是那会儿把身子给折损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便早早的认回亲人,趁着老人尚在,在她膝下尽上几年孝,省得将来徒留遗憾。”

  呵呵,你当我信你是真心为我跟薛老夫人着想?齐锐一哂,“老夫人慢走。”

  郑老夫人走了,院子里就剩下薛老夫人,鲁嬷嬷,还有齐锐两口子,齐锐轻叹一声,拉了个小板凳在薛老夫人身边坐了,“老夫人今天跑来认孙子,府里应该不知道吧?老夫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出来呢?”

  被孙子温声问话,薛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齐锐,“打从那天晚上在凤鸣楼外见着你,我就知道你才是我的孙子。后来静夜招了之后,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原想着跟你父亲母亲商量之后再来,但我是个急性子,实在等不得了,便想着自己先过来,哪怕能跟你说说话也是好的。”

  齐锐心里一恸,握住薛老夫人枯瘦的手,“您别骗我了,其实家里的人已经知道了,但并没有人像您一样,愿意相信一个丫头的话,或者是说,便是相信了,他们也并不想认我回去,对不对?”

  “我可怜的孩子,”薛老夫人再也撑不住了,放声大哭,“你放心,只要有祖母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一定不会!”

  齐锐被薛老夫人吓了一跳,他忙抬头看着鲁嬷嬷,“老夫人有没有随身带的药?”这万一出事了他的罪过就大了。

  鲁嬷嬷正在一旁跟着抹眼儿了呢,被齐锐一提醒,忙将随身带的给薛老夫人治心疾的丸药拿了出来,李娇鸾去倒了碗水,两人将药掰开了服侍薛老夫人吃了,待她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齐锐才又道,“就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是不是梁家的子孙根本无从考证,即便我是,我也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因为这些年齐家的日子过的虽然贫寒,但一家人和乐融融,父亲也用心供我读书,虽然我官职不高,但也算是成才了,不是我傲气,细论起来,贵府的世子还未必如我呢!”

  想到梁锟,薛老夫人心更疼了,因为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所以她并没有直问静夜,梁锟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今天郑老夫人还是把血淋淋的真相给揭开了,“是,他不如你,不但是他,连你父亲也不如你,”

  薛老夫人紧紧抓住齐锐的手,“所以你才更要回去,梁家的今天是你祖父拿命拼杀回来的,不能败在那两个人手里!”

  可他也没打算担起振兴家业的担子啊,而且他想担,梁家父子也不会舍得放手的,何必去讨嫌呢?“老夫人对广宁侯跟世子太苛责了,叫我说,您只管顾看自己,这辈不管那辈的事,如果您真觉得咱们投缘,愿意过来坐坐,就当多了门亲戚,过来让娇鸾陪您说说话也行,但什么认祖归宗的事千万莫要再提了。”

  齐锐佯装生气,“这事若是叫我父亲知道了,凭他的性子,只怕要闹到顺天府靠梁家夺人子嗣的。”

  薛老夫人没想到她等来的是这么一番话,偏她还真的无言以对,“你别误会,这事我没跟你母亲说,她那个人,唉,如果让她知道了,恐怕会疯了不可,至于你父亲,他也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这事儿早晚捂不住的,而且你是他亲儿子,他怎么会真的不想认你?至于你齐家的父亲,咱们好好跟他说说,如果他同意了,梁沅君那里我们也愿意还认她为养女,她已经给简家生下嫡子,如今又有身孕在身,”

  想到梁沅君,薛老夫人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但考虑到齐秀才,她又不能不忍下来,“只要你齐家父亲肯放你回来,梁沅君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简家若是不肯,那就不是梁家可以管得了的了。

  鲁嬷嬷在一旁已经听不下去了,“大公子,求您看在老夫人一片苦心的份上,就答应她吧,这些年老夫人什么指望也没有,如今身体也不成了,您就当让她能安度晚年……”

  到底是原身的亲祖母,又是最真心认回自己这个亲孙子的,太绝情的话齐锐真的是说不出口,尤其是薛老夫人的身体,他也不敢说绝情的话,“老夫人,所谓的认祖归宗真的不要再提了,整个清水村齐氏族人都看着我长大的,这会儿我突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族人们都不能接受,而且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无从查证,便是有田嬷嬷的口供,也做不得数的,”

  证言是可以做伪的,又没有实证,打官司梁家也赢不了,“其实现在也挺好的,梁家就当没有这回事,依然可以保持先前的平静,至于老夫人您,愿意过来,随时可以过来,就当是出来散散心,这样行不?”

  见薛老夫人颤抖着嘴唇老泪纵横,齐锐于心不忍,“其实您也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您到底是想要个孙子呢,还是想要个挽回家业的人,如果只是想要个孙子,便只当咱们私下认了干亲,我叫您祖母也成,咱们祖孙时常见上一面,若是觉得儿孙会把梁老侯爷的家业败了才想要我去,那还是别来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要是真回去了,只怕梁家败的更快些。”

  薛老夫人不说话了,齐锐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如果齐锐回去了,那梁锟就要让出嫡长子的位子,不是嫡长,又不如哥哥有出息,世子是绝不能再给他做了,梁锟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想到他一早就知道了真相,却还帮着梁沅君隐瞒,薛老夫人心里发寒,她把一封信递给齐锐,“这是锟儿给梁沅君写的信,上头都是番文,我悄悄找人问了,居然没人看得懂,你在翰林院,可以问一问人,看谁能看的懂这里头写的什么?”

  孙子说的或许是对的,现在没有万全的把握,硬把他认回去,没准儿就给孙子招祸了,“祖母听你的话,如果你父亲不同意,那祖母也不要你回去了,但你也要听祖母的,”

  她看着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娇鸾,“我知道你们小两口都不怕过苦日子,而且现在的日子跟你们过去相比,应该是好了很多了,但锐儿,你是侯府公子,原就不该受这些苦,因为长辈的疏忽,以至于你流落在外,是梁家欠了你,”

  她从鲁嬷嬷手里拿过一只匣子,“这些东西你收下,原就是你应得的,便是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娇鸾想想,娶了这么好的妻子,就该叫她过上好日子才是,先把房子换了,再给自己置办点儿产业,这样祖母也可以心安一些。”

  齐锐正看那封描摹出来的信呢,什么番文啊,这明明是汉语拼音好不好,亏想的出来,也是,这会儿海外也偶有洋货进来,没准儿就能寻个懂外文的呢,但汉语拼音再不会有人知道了,而且比外文还好学。

  齐锐拼了一遍,又在心里把上头的话顺了顺,算是看懂了梁锟的话,不过是叫梁沅君放心,好好养病,把自己交给他处置,这次定要让梁沅君没有后顾之忧。

  齐锐合上信,“您想知道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吗?”

  薛老夫人正絮絮说着对齐锐的安排呢,一愣,“难道你看的懂这上头的番文?”

  “嗯,在书院跟一个同窗学过一些,大概还看得懂,”齐锐又祭出了莫须有的同窗。

  薛老夫人紧紧握住拐杖,“上头写的什么?”

  “梁世子会帮梁沅君解决我这个后顾之忧,”齐锐微微一笑,回到书房提笔在拼音下头注上文字,回来递还给薛老夫人,“想来老夫人也不愿意看到锐横遭不测吧?所以此事还是算了,就当您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是为了锐的安危,此事休要再提了。”

  他把薛老夫人硬塞到李娇鸾怀里的匣子拿过来递给鲁嬷嬷,“这些东西原就不该是我的,我们不能收下,寒舍简陋,但足够我们小夫妻生活了。”

  他冲薛老夫人深深一揖,“老夫人,之前的事别多想了,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紧。”

  ……

  薛老夫人被鲁嬷嬷扶到马车上,待车轮一动,“去把你男人叫来,当年跟着老侯爷的人但凡能动的,都给我叫回来,我要再用用那些老东西。”

  鲁嬷嬷神情一肃,恭声道,“是。”

  她看了一眼神情疲惫的薛老夫人,没把自己登车前齐锐小声告诉她的话告诉薛老夫人,那信上梁锟不但要对付齐锐,还要处理掉田家人,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长成心狠手辣之辈,鲁嬷嬷一阵儿心寒,有个像梁锟那样的主子,怎么比得上齐锐这种天性纯善的孩子?

  ……

  李娇鸾看着准备出门的齐锐,“相公,你要去哪儿?”她可是听见了梁锟要对付他,这时候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来,“要不我陪你去?明日你到衙门里请个假行不行?咱们先别出门了。”

  齐锐捏了捏李娇鸾的脸颊,“别害怕,光天化日的,梁锟还不敢对我做什么呢,放心,既知道了有人要害我,我怎么着也得防一防吧,我找维宽兄去,看看能不能先从苏家借个护卫过来,父亲母亲过来之前,你没事就先到隔壁找蔡太太玩去,等我回来了,你再回来。”

  小人行事不可捉摸,齐锐不怕梁锟对付自己,就怕他一个狠心对付李娇鸾。

  听说齐锐要去苏家借人,李娇鸾放下心来,“我知道了,叫金娃跟着你。”

  “他一个小孩子能干什么?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走后你把院门关好了,我回来喊门你再开,”齐锐看了一下自己家这小院儿,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只防守不出击是不行的,“我走了,你关好门户,我办完事就回来。”

  ……

  苏栩听完齐锐的话,接过他递过来的信,打开看了看,“你居然还懂这些?”

  齐锐一笑,“略懂一些,这也是赶巧了,没想到还能救自己一命。”

  苏栩点点头,“你做的对,像梁锟那样的人,便是你在他跟前发誓绝不踏进梁家一步,他也不会真的放心的,”毕竟世子只有一个,没了广宁侯的爵位,梁锟便什么也不是了,“你信得过那位薛老夫人?”

  想到薛老夫人,齐锐叹了口气,“老夫人的身子实在是叫人担心,我也是想着给她找点儿事做,兴许还能让她有个奔头儿,毕竟她对我的关怀是真心实意的。”

  这就是世家跟寒门的区别了,像齐锐这样的寒门子,能吃饱读书出人头地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但苏栩这样的人,从成年身边便有了自己的人手,想做什么一声吩咐下去,就有人帮着实现,他扬声叫了自己的长随过来,将两封信递给他,嘱咐了几句,才转头向齐锐道,“成了,你等着听消息吧,至于你说借个护卫的事,也是小事,一会儿走时我叫长岭跟你走,不过我说,你不如换个宅子,再添几个人,总不能两口子事事自己操劳,你嫂子都跟我嘀咕几回了,说要送两个粗使婆子给你们,我怕你不肯要,给拦住了。”

  这才到京城没一年,净搬家了,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其实只是半个院子,后半部分被左邻跟右舍分了去,也是这个缘故,才会出手的如此便宜,“嗯,我回去托牙行再帮着寻了处院子吧,有了合适的,直接把父母也接过来,”他跟梁锟梁沅君已经到了图穷匕首见的一步,家人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