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高考姗姗来迟, 但消息终究还是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沈云和听到这条消息时，刚刚喂完猪准备看书。

  “云和, 你知道吗？高考恢复了。”肖坤远欣喜若狂的跑过来。

  虽然他已经在这里娶妻生子，但是仍然不可避免的被高考这个消息给刺激到, 他们这些知青大多都是读了高中的知识分子，谁想一辈子在农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谁不想出人头地。

  沈云和知道，高考恢复的消息是在10月底发布出来的，而正式高考的时间就在11月底，这中间相距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来不及做太多的准备, 就要提笔上战场，可是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筹谋已久的战役。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等这个消息真正发布下来, 他还是难免有些激动，“真的吗？你会报名吧？”

  “我尽量去做通小花他们家人的工作, 当然是要参加的, 不过我没有太大的把握。”肖坤远眼底的光芒略微暗淡了些许。

  这是一个大事，他要想做通女方家人的思想工作, 还需要一点时间。

  沈云和理解他的担忧，高考若是考上了回了城，小花的家人肯定会担忧他一去不复返, 而且在后世的记载中，像为了回城抛妻弃子的也不在少数，他忍不住劝道：

  “高考很重要，可是小花也刚刚生了孩子，若是你考上了，可不能抛下了他们。”

  肖坤远听他这么说，脸上挂满了笑意，“你放心，我肖坤远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爸妈在城里有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回去，指不定有多高兴。”

  “那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通他们的工作。”沈云和与他握了握手，“我们一起好好复习，一举考上大学。”

  “嗯！”肖坤远本就情绪高昂，听到他这么说更是激动，“我们一起加油。”

  李曼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田埂上撩起衣服奶孩子。

  “曼姐，你知道吗？听说高考恢复了，人人都可以报名。”今年新来的知青小田激动得手臂发抖。

  李曼猛的一抬头，手里的孩子差点滚下田去，“你听谁说的？”

  小田也没有心思再锄地，索性在田埂上坐下来，“刚刚我回去吃午饭，听知青点的同志说的，这个肯定没有错，国|家报纸上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登出来了。”

  “真、真的吗？”这样的机会谁不想去试一试呢？李曼看了看怀里因为刚刚惊吓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又皱紧了眉头。

  先不说她本来的文化水平，光这些年下乡，她把原本学过的知识已经忘得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她每天除了要干农活，还要带孩子，也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复习，如果如果当初她能熬一熬，不嫁人就好了，那么她现在还是自由身。

  “当然是真的，考试就在11月21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要不要也去试试。”小田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仍然兴致勃勃的跟分享消息。

  刚刚下乡不足一年，书本上学的知识她大多都还记得，她是肯定要去考一考的。

  “我…我还不是很清楚，孩子睡着了，我先把他送回去。”李曼不敢再与小田谈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情绪失控。

  刚刚她只想到知识和孩子的问题，她还忘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孙家人，孙家人应该是不会允许她去报名的。

  孙兆光这些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是坏的时候，情绪失控的厉害，神志不清不说，还经常动手打人。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名声在那里，就连嫁给孙兆光这样的男人，别人都觉得她是占了莫大的便宜。

  她的婆婆不算是个厉害角色，但也把控了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虽然对她算不上苛刻，但若是在原则上的事情，一句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像高考报名这样的事，她婆婆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些，李曼的脚步更加的沉重，她垂着头，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无边的泥泞里，慢慢的走回孙家。

  ——

  1977年11月20日，高考的前一天，沈云和仔细整理了自己的物品，把所有看过的书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又一样一样的将明天的考试工具仔细的备好。

  他将那只万宝龙的钢笔打好黑色的墨水，将墨水瓶子拧紧，然后拿出一块破布，仔细的擦拭着多余的墨水。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虔诚起来，不过是简单的擦笔，却有了一种朝圣般的错觉。

  他来这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经快三年了，三年的时间，已经快让他忘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刚来这个世界时，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会回到原点，可是时间久了，他都已经有些分不清，梦境究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现代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了。

  但不管怎样，明天都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云和，我们准备出发了，再晚一点到县城，可就找不到地方住了。”肖坤远背着一个蓝色的帆布包，打破了他的思索。

  肖坤远当初跟岳父说要报名高考时，对方是有所犹豫的，不过他做事的态度确实十分诚恳，只要岳父答应让他高考，他立马就把小花送到城里的父母家住着，自己则在乡下安心备考。

  这还没有考上，就已经答应把人送到城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肖坤远以后日子过得好了，小花也跟着受益，所以在高考这件事情上也没有遇到家人的阻拦。

  他也说话算话，在高考报名之后的第二天，就把小花和孩子送到了城里，他这样的举动还一度被村里人赞扬。

  “好，我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走。”沈云和将自己的笔记本放进帆布包里，又再一次检查了考试工具，终于站起身来。

  考试的考场设在县城，他们需要提前一天去在考场旁边住招待所，加上新来的小田和小李，他们太阳冲前去考试的一共有四个人。

  “你准备的怎么样？我心里有点紧张。”快要出门的时候，肖坤远的一只手搭在沈云和的肩膀上，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沈云和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不要去想准备的怎么样，大家都是一样的，现在能做的便是到了招待所以后好好再复习一遍知识，明天以十足的信心踏上考场。”

  “好，听你的！”有了沈云和这几句话，肖坤远暂时排除了心里的担忧，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刚走出知青点，却看到李曼手里牵着一个孩子站在寒风里，她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们，有说不出的羡慕和渴望。

  大概是因为父亲基因的原因，孙兆光的这个孩子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平时动不动还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来，大喊大叫、乱蹦乱跳，看样子很有可能会是第二个孙兆光。

  “沈知青，你过来一下。”李曼的目光有些固执的盯着沈云和。

  明天就是高考，沈云和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只是朝她走了两步，并未靠得太近，而且时刻保持着警惕，“有什么事情，就站在这里说吧！”

  “好吧，我也知道在你们心里，我已经完完全全算不得是个好人了。”李曼看着他这样的动作，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她没有忍住，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她曾经也跟他们一样站在同一个起点，没想到现在，自己却成了这样人人厌恶的模样。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许多想说的，以前总是想跟夏栀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却还是不如她选择明智。”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祝你高考顺利！”

  往事一幕幕的，就像放电影一般在她的脑海里转动，如果非要找一个影响她一生的转折点，想必就是王永贵招工的那一次了。

  如果她不想着去走捷径，不那么天真烂漫的以为凭借着自己的身子就能换到理想，或许后面的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困顿。

  但是人生，哪有回头路呢？

  “谢谢你的祝福。”沈云和看着她满目凄凉的样子，也觉得她有几分可怜，虽然现在的悲剧大多都是因为她自身性格造成的，但也或多或少是这个时代造成的悲剧。

  “按照遗传学原理来说，父母一方有精神病史，子女很大可能也会是精神病，你不要再生了，不然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他瞄了一眼对方的肚子，算是给她一个忠告。

  农村里面的人很多都思想固执，追求传宗接代，香火延续，像孙兆光这样的家庭，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眼看着有问题，他们便会想着再生第二个，总想赌一个健康的孩子，但是这样的赌注，代价实在太大。

  孩子的爷爷奶奶终究会比他们先行一步，而父亲却又是那样毫无经济收入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以后生活的重担全会落在李曼身上，孩子生的越多，日子当然是越难过。

  李曼伸手摸了摸肚子，其实这个孩子并不是她想要的，一想到以后她的孩子都会是跟孙兆光一样，她突然狠起了心，这个孩子不能要！

  “谢谢。”她轻声道谢，然后一把抱起站在地上抓泥巴的孩子，转身离开了。

  寒风呼啸，李曼的身躯已经不如当年那般青春婀娜，臃肿且带着岁月的沧桑。

  沈云和微微叹了一口气，冲她的背影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