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3-07-24 19:55      字数:9734
  下午,咖啡厅里人不多。言骁和乔瑞坐在临窗的位置,服务生送来两杯咖啡。

  言骁说:“今天不谈工作,谈也就是几句话了事。”

  乔瑞点了点头,笑问:“吃火锅过瘾了没?”

  言骁有点儿无奈,“明明做了两次直播,你们却集体忽略。”

  “谁叫你动机不纯。”乔瑞打趣之后,说道,“为什么事找我?你不是把工作生活划分清楚的作风。”美食娱乐是生活的一部分——这几乎已经是他的生活理念。

  言骁也就把话挑明:“你知道,对你先前那场事故,我搁置了好奇心。好奇心之一,就是你的脚伤,理论上不能造成却造成了,我第一时间咨询医生,医生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因为你不肯多说。”

  乔瑞喝一口咖啡,等着下文。

  “很意外的,有一个朋友为我解开了这个疑点。”言骁说着,拿起手机,调出一段视频,递给乔瑞。

  乔瑞点开,平静地看完,笑了笑,把手机递还给他,稍稍调整一下坐姿,“所以呢?”

  短短的时间,她目光就从之前的慵懒悠闲,转变成敏锐直接。

  “别多心。”言骁说,“我只是意外拿到手,它对我的意义,就像刚刚说过的,只是为我解开了一个疑点。”

  乔瑞微微扬了扬眉,微笑。这件事对她而言,意味的东西却太多。

  这样的她,气场很压人。言骁笑着喝一口咖啡,继续说:“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前因后果。”

  “如果可以,谢谢你。”

  言骁从头说起:

  发这段视频给他的人,是英国朋友tony。tony和太太的家,与贺既明先前作为婚房的三层小楼只隔着一条路。

  小区夏天竣工,初秋启动销售,田园风格,没有高墙,只有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白色栅栏。

  tony住进去之后才发现,安保防盗系统存在纰漏,需要进一步完善。发现这一点,是栅栏曾先后两次被撞断,找物业调监控录像查肇事者,得到的结果是他房子周围在监控系统中居然是盲区。

  虽然物业承诺会尽快解决,tony的太太仍有些提心吊胆,两人请人安装了全套的防盗监控系统,摄像装置普及到房子四周,如果听到异常的动静,到监控室就能清晰地看到。

  安装好的当晚,夫妻两个检查设备运转的情况,发现位于高处的摄像监控范围需要调整——贺既明那边的情形,一览无余,这是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当时天色太晚了,摄像头又不在室内,两人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解决。

  没想到,当晚就出事了:一个女子被另一女子从二楼阳台推下的过程,被清清楚楚地拍摄下来。

  事后,tony和太太了解过贺既明的人际关系,想起乔瑞是言骁等几个熟人读书时都护着的小师妹,便与言骁联系,让他找乔瑞问问,是否需要这个来路不算正当但绝对有力的证据。

  “高智商犯罪,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何况这种临时起意的行为。”言骁说完原委,又解释:“他们两个怀疑,你没有证据,才一直没有追究。tony的太太认为,那种意外,外伤是你幸运,意外中再出个意外的话,你小命难保。她很气愤,不支持你顾忌家庭因素息事宁人。”

  乔瑞释然,“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言骁凝视着她。

  “谢谢你们。”乔瑞思索了几秒钟,“我需要时间。只能跟你说这么多。”

  言骁问:“你要追究的事情,是不是更严重?确切说,跟你有关,但不是你个人的事吧?”

  “我能不能不回答?”乔瑞笑着说,“其他的,你们随意。”

  “我们只是有些担心你,其他的,完全尊重你。”

  乔瑞再一次由衷道谢。

  “总这么客气,就生分了。”言骁笑起来,“哪天有空,带你去开开眼界,尝几道私房菜。”

  乔瑞欣然点头,“好啊,这可比锅碗瓢盆的奖励来得实惠。”

  言骁轻轻地笑起来。面前的女子,绝对处于人生中很糟糕的阶段,却总能让别人由衷一笑。

  办公室里,郁铮望着齐蓝心,神色冷峻,“齐小姐,你如果谎话连篇,你个人及家人都会得到我相应的敌意。毕竟,我太太、我妹妹起冲突的时候,你全程在场,参与多少,有待核实。”

  “我没参与,真没参与。”齐蓝心连忙澄清,“我那天过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喝的有点儿多了,就是想参与也没力气。”

  “撒谎。”郁铮眯了眯眼睛,“齐小姐,我找你之前,已经请人和当晚在场的两个人聊过,我的结论是,你跟郁薇选错行了,应该去唱双簧。”

  “不是那样的,别人的说法,你怎么能相信呢?”齐蓝心的坐姿更显局促。

  她和郁薇认识十多年了,交情不错,很多介于灰色地带的事情,让她们形成相互包庇的习惯。以前一直没事,这一次,郁铮却亲自出面找她谈……

  “你实在为难的话,我不勉强。”郁铮说,“但我稍后会打扰你家人,问他们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做过什么。他们如果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做,我不介意告诉他们一些合理的怀疑。”

  “别,别……”齐蓝心真慌了,“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还不行么?”

  “那么,谢谢。”郁铮对她打个说下去的手势。

  齐蓝心抚了抚额头,又费力地吞咽一下,“那天晚上,大概是九点来钟,郁薇打电话让我到她和贺既明的婚房。

  “我当时在跟朋友玩儿牌,正在兴头上,再就是知道那边正在装修,一楼还好,二楼三楼乱七八糟的,要是人多点儿,都没地方待,就说不去了。

  “可是郁薇说出事了,她嫂子想弄死她和贺既明,我必须得过去帮她。

  “你也知道,我对你太太,没有好感,原因跟郁薇大同小异。”

  郁薇对乔瑞的敌意,来自于男朋友曾撇下自己去追乔瑞。

  郁薇与贺既明这些年,分过几次,时间最长的两次,分别为一年、两年。郁薇曾经又遇见过很合拍的人,但是,在交往期间,对方在工作时结识乔瑞,果断地发起追求攻势,被一再拒绝后,在本市销声匿迹。

  这是郁铮和乔瑞恋爱第二年的事。

  郁铮听说之后,只能沉默。在郁薇与贺既明再次和好的时候,是无语。

  乔瑞曾谈到这件事,对他说:“到底是你妹妹总遇人不淑,还是她本身就有问题?渣男也不是满大街走,怎么就全让她遇见了?而且她一点也没有离开渣男圈子的打算。”

  现在,齐蓝心这样说,自然是也有过男友招呼不打一个就转头猛追乔瑞的经历。

  怎么想,这种事的错都不在乔瑞,但是,女人偏要迁怒到女人身上。

  挺玄妙又讽刺的一种社会形态。

  齐蓝心继续说着:“我赶过去了,停车的时候,恰好遇见莫云央带着乔辰离开。乔辰情况不大好,披头散发的,穿着大衣,但是裸着小腿,赤着脚——她不是大冬天会在大衣里面穿小礼服的风格。

  “郁薇又打电话,让我到了就去二楼阳台找她。我没多想,赶紧进门,上了二楼。

  “那时候,二楼有郁薇两个朋友,跟我不怎么熟悉的一男一女,再就是乔怡然和你太太。

  “两方正在说什么监控录影的事儿。反正我听到的大概意思是,贺既明习惯在住处的边边角角安装摄像头,而乔瑞拿到了相关的录影带、接收信号的一台电脑。

  “我听明白之后就着急了,毕竟,去过的次数不少,不知道有没有被拍下不雅视频。

  “于是,我帮着郁薇跟你太太理论。

  “郁薇情绪特别激动,说着说着,动了手。

  “结果,没打到人,反而被乔怡然打了几耳刮子。

  “这一动手,场面就失控了。

  “我想帮郁薇,但是没注意地势——那边的房子,阳台要弄成落地窗,还没装上。我其实已经掉下去了,是你太太手快,把我拽住,又拉上去的。

  “后来……”齐蓝心瞟了郁铮一眼,咬了咬嘴唇,“郁薇就趁你太太力气耗尽的机会,去抢她的手袋,你太太不肯给她……后来……”

  “说下去。”郁铮看住她,眼神极冷。

  齐蓝心知道,他那份儿发自心底的冷意,并不是针对自己。她吸了一口气,说:“郁薇当时并不清醒,和你太太争抢之后……你太太本就站在阳台边缘,失足摔下去,还是被推下去,我并不知道。”

  郁铮仍旧冷冷地看着她。到底是怎样,他已经在她的眼神中得到真实答案。

  齐蓝心急切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在当时,我刚刚幸免于难,根本没有力气了,感激你太太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着别人去伤害她?”

  郁铮问:“后来——”

  “后来,那里楼上楼下就全乱了。”齐蓝心说,“你太太摔下去之后,就有邻居赶去帮忙,她没有大碍,第一时间阻止邻居报警,又打给乔怡然。

  “乔怡然则是第一时间找到一把水果刀,抵着郁薇的颈部去了一个房间——应该是监控室,我觉得。过了十来分钟,她扯着郁薇去了车库,随后撇下郁薇,和乔瑞先后开车走了。”

  郁铮又看了齐蓝心一会儿,闭了闭眼,再摆一摆手,“谢谢。你可以走了。”

  乔瑞问过:郁铮,你那么在乎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你真的了解么?

  他说不了解,也不能了解更多,再多了,那是窥探亲人隐私。

  和心理学专家丁潮频繁来往以致传出绯闻的时候,乔瑞的解释是:郁薇的心理,我想请专业人士做出分析,顺道预测一下婚姻生活会恶劣到什么程度。

  他无比反感地说扯淡。

  她就说,如果你是这个态度,那么,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谈这件事,不要侮辱我和朋友的人格和智商。

  去年情人节,走在情侣人满为患的步行街,他问乔瑞,最近两年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说是孤单,稍微有些可怕的孤单。

  他问,指哪方面。

  她说是婚姻方面。

  他把她揽到怀里,说听着有点儿矫情。

  她仰头,看着他笑了笑,笑得凉凉的,“郁先生,你这是回避实际问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以后,你可别后悔。”

  他当时认为她是依然不能适应婚后生活,选用的弥补方式,是连续一周送花送礼物给她。

  从春季到夏日,他们又因为一些与郁薇相关的事爆发争吵。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把他的亲人当做亲人,哪怕半个也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坚信他的亲人在矛盾之中的过错始终都是比重小的那一方。

  “你们家简直是一滩烂泥!恶心!”她说。

  “我妹妹就算坏到了根儿上,你也有必要包容一下,而不是求助于什么心理医生!要是这样,你心理也阴暗到了一定程度!”他说。

  她愣了一会儿,冷笑,“我就是心理阴暗,而且打算一直阴暗下去。”

  在那之后,他们谈到了离婚。

  要怎样的恶意积累,才能把一个人——把亲哥哥的妻子推下楼去?

  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地帮忙时,郁薇提议要乔瑞去锦苑,而乔瑞就在赶去的路上出了事故,只是偶然么?

  到现在才明白,乔瑞曾说过的孤单,有多孤单,她提过的可怕,有多可怕。

  第11章 辞了言骁,乔瑞收到丁潮发来的信息,一来一回聊了几句,打车去小叔小婶那边。

  乔叙铭和罗雅瑟早就拿了长假,在家陪着乔辰。

  大门敞开着,乔瑞直接走进去。

  庭院中植着四季常青的树,乔叙铭正在修剪枝杈,听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转头看到乔瑞,现出欣喜的笑,“小五?好利落了?”

  “小叔。”乔瑞笑着唤他一声才答话,“我没事了。”

  “你小婶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辰辰在等你。”

  乔瑞嗯了一声,歪着头打量他,“小叔,不是我说,您这架势,一看就是现学现卖的二把刀,别祸害这些树了成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乔叙铭笑着撵她,“快进屋去。”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乔辰的语声:“五姐,上来吧,我在这儿!”

  “马上。”乔瑞这才脚步轻快地进门。

  乔辰跑下楼迎上乔瑞,携了她的手,到自己卧室的起居室,“我在补习功课。”一边说,一边把散落在沙发、茶几上的书本ipad归拢起来。

  乔瑞把手袋放下,脱去外套,坐到沙发上,“吃力么?”

  “有时候。不过没关系,有两个学霸帮我。”乔辰又给乔瑞倒了一杯茶,“茶沏早了点儿,将就着喝吧。”

  “我喝不出好坏。”乔瑞接到手里,喝了一小口,放到茶几上。

  乔辰刚挨着乔瑞坐下,就俯身,卷起她右腿裤管,手摸着脚踝。

  “干嘛?痒,给我老实点儿。”乔瑞笑出声来,揪着乔辰的衣领,让她坐好。

  “看看有没有肿着什么的。”乔辰现出心安的笑,“没开车吧?”

  “没。”乔瑞说,“怎么敢啊。”要是不遵医嘱,祖父和父亲可不会轻饶了她。

  乔辰完全放心了,依偎着她,沉了片刻,轻声说:“这段时间,我每周见丁医生两次。感觉好多了,目前只需要服用助眠的药物。”

  “没事和心理医生聊聊真挺好的,减压,排除心理毒素。”乔瑞展臂搂住身边的女孩。

  “姐,我真的好多了。”乔辰强调之后,语带关切,“你呢?”

  “我本来就没事。现在更好了,有一份很好的新工作,离婚的事也有了进展。”

  自从决定离婚,除了祖父祖母,乔瑞没刻意瞒过亲友。以前,亲友都劝她冷静一段时间。现在,都是她自己考虑清楚就行的态度。

  乔辰握住乔瑞停在自己肩头的手,“姐,我猜得出你的打算。真没别的选择了么?”

  “是我们两个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乔瑞用空闲的手捏了捏乔辰的鼻子,“但凡问题容易解决,我爸妈也不会始终让我自己决定。你这小孩儿,这事儿可是真想多了。”

  “主要是觉得太可惜了。”乔辰用脸颊蹭了蹭乔瑞的肩。

  乔瑞岔开话题,“小婶出去见朋友了?”

  “不是。”乔辰微笑,“她知道咱俩都爱吃荠菜肉馅儿饺子,出去买材料了。晚上你可不准走了。啊不行,果果自己在家可以吗?”

  “可以的,放心。”

  姐妹两个说了一阵子话,罗雅瑟回来了,推开门唤乔瑞:“下来吃水果。”又商量乔辰,“你再做会儿功课吧,到时间下去帮忙做饭,好么?”

  乔辰笑着说好。

  罗雅瑟把乔瑞引到一楼的书房说话。

  乔瑞发现小婶瘦了很多,显得很憔悴,开玩笑:“您这形象可不大好,真该捯饬捯饬了。”

  罗雅瑟笑了,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整天在家里转,还要什么形象啊?”随即指了指上方,“瞧着是不是好多了?”

  “嗯。捱过来,挺不容易的吧?”

  “是啊。”罗雅瑟的笑意淡去,说起女儿这些日子的情形,到末了,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自责地道,“都怪我们……”

  乔瑞祖父那一辈,兄弟三个。长房兄弟三个,二房是乔骏铭、乔怡然兄妹,三房只乔叙铭一个。

  乔骏铭已经是脑外科专家,陈凤华一直在大学教书,长房三房则一直经商。

  长房三房与贺家,因为几档长期合作的生意,一度私交尚可。最起码,贺既明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手机号码,一些可有可无的节日,也会发信息打电话聊几句。

  乔怡然和乔瑞在外已经算是很久,学成回来之后,早把本地人脉忘得一干二净,没长辈点拨,就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她们知道一些人在国外的作风差劲到什么地步,例如贺既明及其狐朋狗友。毕竟,国外的华人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些人的有些事,足够长留那边的人念叨个十年八年。

  在乔瑞和郁铮结婚、郁薇与贺既明婚期定下之后,乔怡然、乔瑞反倒态度坚决地警告家人离贺家越远越好,一大家人都知道她们不是随意讲话的人,承诺我们一定会。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加上本有的那点儿交情,放下了该有的戒备。

  总有那种该死的侥幸心理:年轻人就算胡来,也不会对很熟的人下手,更何况,自己的孩子至多是参加一些聚会,大庭广众的,又守着基本社交防范规则,能怎样?

  能怎样?

  不亚于将人从尘世推入地狱。

  那天晚上,贺既明打电话给乔辰,语气松快地说来我这儿吧,有一幅民国期间的画,也不知道真假,你不是在学画么,过来帮帮眼吧。没等她应声,又说,已经派车去接你爸妈了,你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

  彼时,乔辰在同学的生日聚会上,同学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烦,正苦于无法抽身,接到这通电话,当下说我可以自己过去,又问他我五姐和小姑在不在?

  贺既明说都在,路上小心,随后就收了线。

  从头到尾,乔辰一点儿疑心也无。到了贺既明室内装修未完工的住处,她看着奇怪,在一层找了一圈儿,打电话给乔瑞,说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乔瑞一头雾水,说我跟小姑、央央吃饭呢,你在哪儿?

  乔辰也有点儿懵了,报出地址,正要继续说话,贺既明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她身边,笑容和煦,问她能不能先聊几句。

  乔辰出于社交礼仪,对五姐说过一会儿再打给你,挂断电话。

  随后……

  在外出差的他们赶回来之后,乔辰说,我要告那个畜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们会帮我,对不对?

  是要告,但不是现在——她和乔叙铭慎重考虑之后,只能这样答复女儿。

  乔辰误会了,暴躁起来,后来无意间听说乔瑞受伤的事,才安静下来,哭着说想见五姐。

  姐妹两个上次见面之后,乔辰接受乔瑞的建议,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丁潮果然是不负盛名的专业人士,一步步的,减轻了乔辰的心理阴影。

  而作为家长的自责悔恨,却是越来越深。

  乔瑞抽出纸巾递给小婶,“我知道,您和小叔比谁都难受。”

  罗雅瑟擦去眼泪,尽快平静下来,“看到你,就管不住自己了。平时真不会这样。”

  乔瑞微笑,“金豆子省着点儿掉,往后我会常来找您和辰辰。”停了停,又说,“您和小叔的打算,能详细地告诉我么?我和小姑担心帮倒忙。”

  “你不问,我们也要跟你说的。”罗雅瑟转到书桌后面,招呼乔瑞过去细谈。

  郁铮坐在车里,懒得动,调出一段视频,用车载电视反复播放。

  是乔瑞读书期间,跑酷俱乐部一个成员为她做的训练集锦。

  热烈欢快的配乐声中,女孩出现在室内室外很多场地,轻灵迅捷地完成高危动作。

  一概是长发束在头顶,穿t恤、军绿色休闲裤、球鞋。

  每次看,都会想起与她初见的情形。

  那时候,他获得了第二个业内大奖,准备回国。她就职于一个建筑公司,高薪,清闲。

  那天是周末,朋友alan拉他去一个跑酷室外训练场所,让他认识一个又漂亮又帅气的女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乔,和你来自同一个城市。我的弟弟妹妹也想加入俱乐部,要向她咨询很多问题。我和乔认识时间太短了,你如果能跟她成为朋友,事情会简单一些。”

  他无所谓,说但愿能帮上你。

  随后,他看到废弃的旧楼之间,她和几名肤色不同的年轻男子穿行,奔跑在狭窄的高墙上,从一栋楼飞跃到另一栋楼,看的人心一直悬着,他们却似猎豹,自由自在,无惧无畏。

  训练结束之后,她拎起大大的背包,和同伴道别之后,要驾车离开。

  alan忙扬声叫她。

  她转身,把背包放进车里,走向他们。期间,有同伴远远地跟她开玩笑,她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

  那笑容,就像是清晨花朵上的晶莹露珠,映照着朝阳的光,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目的光华。

  甜美、单纯、惑人。

  他在那一刻就确定,自己喜欢她。没过几天又确定:爱她,很爱。

  牵手之前,彼此都有过几段感情经历,都被人惯坏了。所以,甜蜜的时候对彼此掏心掏肺,争执的时候从来各不相让。

  后来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地让着彼此。都明白,遇见一个自己真爱又与自己相爱的人,是概率极低的事件,要珍惜。

  彼时明白,结婚之后呢?

  他没做到,在今天,必须承认。

  手机震动一下,他看了看,是乔瑞发来的信息:我要在外面吃,你要是也有应酬,我让小姑过去陪果果吃饭。

  在她日常言行中,果果就是个孩子。他回复:不用,我等会儿就回。

  乔瑞:不要给果果的饭加量,会胖的,好吗?

  他微笑回复“好”的同时,心弦却被无形的小手狠狠扯了一把。

  真疼。

  九点钟,乔叙铭送乔瑞回住处。

  到了小区门口,乔瑞就下车,“走回去,消消食。”

  乔叙铭笑说:“什么时候再过去,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好啊。”

  乔瑞慢悠悠地走回住处所在的三区,到了单元楼前,拿出门禁卡,又收回去,漫步到别处。

  晚饭是她和辰辰帮小婶一起做的,有小婶拿手的草菇烧肉、鲫鱼豆腐汤,几个人都期待的,当然是荠菜肉馅儿饺子。吃饭的时候,真是其乐融融。

  一直到送她上了车,辰辰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夜幕之中,笑着对她用力地挥着小手,说姐,不用特地抽时间过来,但是有时间一定要来哦。

  那情形,这会儿想起来,想哭。

  辰辰今年才十七,小她九岁,这年龄差,比小姑和她之间还大。所以,辰辰在她们面前,始终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儿。

  到现在也是这样。可是,这小孩儿在经历怎么样的折磨?

  辰辰小时候,乔家一大家人住得还很近,她很喜欢家族里这个小幺,会给她讲解功课上的难题,给她买文具玩具,带她去游乐场。

  没几年,她要去国外读书,辰辰起初陪着兴奋、憧憬,因为到了那边,她就能见到很久没见的小姑。

  直到她启程那天,辰辰才明白过来:以后等着盼着越洋电话、看不到真人的就是自己了。

  傻乎乎的。

  小时候的辰辰,可傻了。

  原本,那天都好好儿的,她跟长辈一通撒娇耍赖,只让大堂哥把自己送到机场,最后笑着亲了亲辰辰的额头,上了车。

  车子启动之后,脑子转过弯儿来的辰辰不干了,哭着喊着追着车跑,没跑出多远,摔趴在路上。

  应该是摔得不轻。

  哭得更凶更冤。

  那个哭法……让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她赶紧让大堂哥停车,跑回去,把辰辰扶起来,慌手忙脚地哄,“辰辰乖,不哭、不哭啊。”

  回过神、赶上来的长辈在一旁看着,不落忍,又担心她误了航班。

  辰辰该是意识到了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和她拉开距离,抽抽搭搭地说:“姐,不、不走……”说着,用沾满土的小手擦眼泪。

  她看辰辰把自己弄成了花猫脸,噙着眼泪笑起来,随即,把她的小脏手按到自己脸上,蹭几下,“看到没有?乔辰辰,你现在是这样——不,比我难看多了。自己说,丑不丑?”

  辰辰看了,破涕为笑。就这样,被她哄得当下不再难过,笑着送她离开。

  在飞机上,想到辰辰,她哭了好几回,和小姑团聚之后,好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被问急了,就说:“都怪那只小花猫。”

  在外的日子很久,但是会雷打不动地跟辰辰电话或视频聊天,分享各自不能告诉长辈的小烦恼、小秘密。

  回来之后,一点儿也没生分。生分不起来。

  她上面三个堂哥、一个堂姐。这些年,他们对她和辰辰,也是这样的。

  这么多人疼着护着的辰辰,忽然间噩运降临。

  接受不了。

  郁铮总是觉得,她是没有一母同胞的手足,才不能理解他对郁薇的纵容忍让。

  她没办法认同。血缘、朝夕相处,对感情只是个辅助功能。

  那晚,贺既明放话要撞死她之后,冷笑着说:“郁薇早就跟我说过,你们乔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有心计。你怎么把郁铮套到手的,我们不管了,现在,你怎么就敢说,当时不是辰辰将计就计勾引我?”

  她被彻底激怒,满心想的是废了他。他是第一个,其次是郁薇。不管承担什么后果。

  可惜又幸运的是,言骁赶上了这桩事,阻止了她,供她选择的只有从长计议。

  厌恶郁薇,所以拒绝与她讲话,所以对郁江、伍美宁从骨子里衍生出质疑反感。再就是郁铮。

  爱不爱的,在触犯底限的事件面前,微不足道。

  夜深了。乔瑞仍旧在没有车辆行人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高大的身影趋近,拦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到郁铮。

  郁铮牵出一抹笑,“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怎么还不上去?”

  乔瑞低头,笑了笑,说:“有点儿……不想看到你。”

  郁铮的手抄进裤袋,“晃悠这么久,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可以。”乔瑞低着头,缓缓地走向住处,把刚刚想到的都对他和盘托出。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察觉到他似乎有意挽回之后,心里反而更难过。

  再难过,也改变不了结果。

  不管他如何挽回,也改变不了分开的结果。既然是这样,不如把一些事告诉他,让他用最激烈的态度为亲人辩驳或与她翻脸,或用最理智的方式处理这段婚姻的归处。

  郁铮默默地听完,直到上楼,在电梯里才说:“已经是这样了,我能做的,只有尊重你任何决定。瑞瑞,你想怎样,直说。我无条件配合。”

  乔瑞转头凝视着他,微笑,“离婚,尽快。如果你可以。谢谢。”

  答案在预料之中,他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是不是看到我就烦?”

  “这不重要。我只是不能忍受继续做郁太太。我要自己的身份是乔瑞。”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