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3-07-24 21:57      字数:8646
  皇长子与四皇子进到宫里,先给皇帝请安,得了允许之后,去了后宫,分别去见皇后和凌淑妃。

  皇后正在书房里写字,见到皇长子进门,秀眉轻轻一蹙,神色中有了肃冷之意。

  皇长子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也不敢坐,垂首站在那里。

  皇后问道:“何事?”

  皇长子如实道:“近日凌府连连出事,四弟心急如焚,要进宫来,向淑妃娘娘讨个主意。我也想听母后教诲,便随他一起过来了。”

  皇后问道:“你帮老四做了哪些事?”

  “也没什么。”皇长子道,“儿臣听了幕僚的建议,只是去过顾府一趟,做样子讲情,并不曾帮衬到什么。”

  “你本就不该介入这些事。”皇后语气沉冷。

  “可是……”皇长子迟疑片刻,委婉地道,“母后不是也曾说过,凌四小姐有才有貌么?”

  “那个女孩子,凭一己之力在凌府站稳脚跟,自然十分聪慧。若到了你身边,我时时提点着,她会成为你最得力的谋士。”皇后说着,写完一个偌大的静字,放下笔,“事到如今,却是不成了。”

  皇长子忙道:“儿臣隐约听说,她身世成谜,大抵并不是凌大人的亲生骨肉。”说话间,女孩清艳的容颜在脑海浮现。

  皇后静静地望向他。

  皇长子招架不住她那般冷凝的视线,缓缓低下了头。

  “凌四小姐已得了长宁郡主的青睐,你难道看不出来?”皇后道,“长宁与顾岩陌种种行径,分明是有意针对凌家。如今亦很明显,皇上很是看重那夫妻二人。”

  既然皇帝很是看重,那他将他们赏识的女子收为侧妃,不就是一举两得么?既让皇帝高兴,也通过亲事与他们走近了些。

  皇后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不要说局势不明,便是局势明朗,你也该避嫌。怎么样的帝王,会喜欢儿子利用裙带关系拉拢臣子?

  “就算皇上不介意,顾岩陌与傅晚渔又如何会让你如愿。但凡愿意与你常来常往,你登门求情时,也不会连一句明白话都讨不到。”

  皇长子心头一惊。

  皇后继续给他敲警钟:“他顾岩陌若是有意卷入皇储之争,早在你挂帅出征之时,便会尽心辅佐或是蓄意打压,可你看他做过什么?”

  顾岩陌还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倒是临颖做了不少:该救他性命时毫不犹豫,该阻挠他再赚取军功时不遗余力。她到底是何用意,他始终没弄明白。

  皇后也在这时想到了临颖,亦是无法确定对方极其矛盾的行径。在她眼里,那女孩就是个妖孽,红颜早逝,根本就是老天爷把她收了,不是忍不了她了,就是不忍她继续受累了。

  临颖对皇室的影响太大,早已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有些想法只存在心里,明里暗里都不敢说出口。

  她叹息一声,将写好的字收起来,转身落座,又吩咐皇长子:“你也坐,我们说说话。”

  另一边的凌淑妃,远没有皇后的冷静,正在室内团团转,“将凌漠、芳菲用那样的由头逐出宗族,言官岂不是要每日三次地盯着你舅舅弹劾?他们怎么会那样糊涂?”

  四皇子坐在椅子上,浓眉深锁。

  凌淑妃见他久久不应声,心里愈发惶惑,面上却安静下来,坐到他身边,“真没法子打点了?顾家或是顺天府尹两边,都是油盐不进么?”

  四皇子不愿承认,却只能颔首承认,“等闲管事、幕僚前去,他们根本不见,我又不好太着痕迹,怕父皇知晓。”

  凌淑妃丰腴的身形僵了僵,如满月的面上渐渐沁出了汗,“这样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后想法子让那些言官适可而止。”

  “万万不可。”四皇子摇头,“走一步看一步是必然,凌家的事,我们日后定要避嫌,只言片语都不要涉及。”他看住凌淑妃,“您有没有想过,到底是顾岩陌、傅晚渔针对凌家,还是父皇瞧着凌家碍眼了?”

  凌淑妃眼中闪过不容错失的惊惧,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那么,他是不是对你——”

  四皇子缓声道:“我正有此担心。所以不妨观望一段时日,看看父皇对言官弹劾凌家作何反应。若是抓住不放,那么,我们只能舍弃凌家,及时撇清关系;若是顾念凌家世代尽忠,总会留几分余地,我们不妨避其锋芒,让凌家韬光养晦。”

  凌淑妃眼中渐渐噙满了泪,随着点头的动作,大颗泪滴掉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惶惑不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问起君若:“凌家那个小贱人,还在顾府?”

  “如今还在。”

  “那个孽种!”凌淑妃攥紧了帕子,眼中闪过戾气,“这些是非,定是因她而起。过了这一阵,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看看再说吧。”四皇子有些无奈,“她再聪慧,也只是一个人单势孤的女孩子。究其根源,还不是凌家贪图她傍身的产业,才出了一些是非。出身哪里是她能选的。”

  凌淑妃的语声低却凌厉:“你居然帮她说话!?”

  “皇长子是在皇后入主中宫之后,身价才水涨船高。”四皇子也有些不悦了,眼神很是复杂,“您……也是庶出,我又何尝不是。您早就该提点凌家,不要往死里逼吝一个弱女子。当初既然认下了,那她就是凌家闺秀,便是不能尽心善待,也不该一步步到了肆意打罚的地步。女子的地位,不全在于男子么?那笔账,我懒得理,可您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便不得不提醒您了。”

  一事归一事,他看到庶出的人平白遭受贬低折辱,总会念及自身,没法子不说几句公道话。

  凌淑妃嘴角翕翕,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的凌府,气氛压抑至极。

  若不被逼到绝境,他们怎么会走到当众发落嫡出子女的地步?

  怪只怪,顾岩陌和傅晚渔欺人太甚。这笔债,他们迟早要如数讨回!

  傅晚渔没去见凌大老爷,把人交给顾岩陌应付。

  她忙着安排沈君若一家人。正在风口浪尖,沈晖又是初到京城,她少不得给他们加派些精良的护卫。

  只是,她手里并没几个护卫,只好派绿萝传话,问顾岩陌借。

  顾岩陌却不答应,说他愿意帮衬沈晖,却不会帮梁氏与沈君若。关乎女子的事,他一向是冷血的。

  傅晚渔想了想,笑了,便对绿萝道:“那你回趟傅家,向我哥哥说说这件事。”

  绿萝欣然称是,匆匆去了外院骑快马去了傅家。

  傅仲霖对于妹妹的要求,从来是无条件地答应,“让宋文去那所宅子看看,配备相应的人手。”

  绿萝便又快马加鞭地折回顾家回话。

  傅仲霖请李氏到外书房,为的是告知傅驹欠债一事的原委,末了道:“还差两千两,傅家得替他还上。”

  说的是傅家,而不是他。李氏知道,他为的是让那几个人若感激,连她一并感激——虽然希望渺茫,最起码,那几个人不会怨恨她。她笑着说好,“理当如此。毕竟是在他们离开之前发生的事。”

  傅仲霖见她完全明白原由,笑了笑,“如此,我尽快派人办妥此事。”

  李氏要道辞之际,念及另一事,道:“近来我没少迎来送往的,有意无意地打听了各家闺秀的嫁妆,就觉得,给晚渔的体己银子还是少了些。”

  李氏记挂着妹妹,傅仲霖心里很舒坦,微笑,“她平日并没有花钱的地方。不过,既然您提起了,我私下里给她一笔银钱便是。”

  “扯哪儿去了?”李氏笑起来,“你私下里给晚渔多少银钱,也不关我的事。眼下,傅家要再给晚渔补一些嫁妆。这也是我双亲的意思,他们备了些书籍字画,我则备了五千两银子。”

  傅仲霖却问:“您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李氏神色黯了黯,“是体己银子。以前我拿不出,自己的小库房钥匙,由一名外院的管事拿着。我常年派几个婆子守着库房门,贾氏才没有到我库房里搜刮东西。”

  “……”傅仲霖按了按眉心,“那您是怎么给晚渔准备嫁妆的?我瞧过嫁妆明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李氏一笑,“我也没别的法子,先后几次在傅驹待客时,寻由头找他要银钱,宾客一听亲事,少不得向他道贺,不乏溢美之词,他一高兴,便先后给了两所陪嫁宅子、一万余两银钱。“

  傅仲霖听了,对她感激地一笑,“以前也真难为您了。”

  “这是什么话,应当的。”李氏道,“补嫁妆的事——”

  傅仲霖道:“您别管了,我派管事办这事儿。走公中的账,若是花多了,等季霖成亲时,公中多贴补他一些。”

  李氏无奈,“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我是想着,私下里给晚渔银钱,她不会收。而你若听说了,说不定会想到别处。

  “我到底是你们的嫡母,嫁女儿那档子事我没办好,现在想弥补一下那份儿缺憾。哪个做母亲的,嫁女儿时不会贴补自己的体己银子?

  “再说了,没有你们,我哪里会有如今的光景?归根结底,我和季霖日后还不是要你们照拂着?”

  傅仲霖也无奈,笑了,“行吧,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弄得手头拮据,委屈了您和季霖才好。”

  “不会,不会。”李氏得了他准话,轻轻地透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起身离开。

  傅仲霖笑笑地喝了一口茶。李氏自然有她的优点,要不然,他和晚渔也不用留着她。到眼下,证明他们没看错人,而且,回到寻常时日中的李氏,种种表现已超出他们的期许。

  这样最好。

  不怕事的人比比皆是,但没有谁会愿意长期家宅不宁,内宅动不动就出幺蛾子。

  补嫁妆。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桌案,自己该给晚渔贴补些什么呢?

  铺子?她以前说做生意俗,现在好一些了,但明显没时间打理那些,最要紧也真不缺钱——她上次过来,神秘兮兮地告诉他,皇帝陆陆续续赏了她多少银钱,还问他缺不缺钱。

  想起来就想笑。当时真想建议她去跟顾岩陌显摆——定要受打击的,顾岩陌那小子胆儿肥、眼光准,几年下来,已坐拥金山银山。

  岩陌的是婆家的,娘家给的是她的。

  斟酌之后,他从公中划了五千两,又从自己账上划出三万两,随后去了库房,选了几样自己瞧着还不错的祖传之物。

  总归是这样最妥当。晚渔想做什么,只管拿着银钱去做。

  晚间,顾岩陌回到房里,见晚渔正在灯下缝衣服,瞧那面料,必是男子用的。

  他哈哈地笑着,过去揉她的脸,“这么听话?”

  “没正形。”傅晚渔笑着推他。

  夫妻两个又闹起来。

  郭嬷嬷几个黑着脸默默退下:这哪里是夫妻相处,越来越像小哥儿俩了。

  ——要命啊。

  闹了一阵,顾岩陌亲了亲晚渔的小脸儿,在她身侧坐下。

  傅晚渔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里,旋即问起凌家的事,“有结果了?”

  顾岩陌道:“凌漠与凌大老爷的妾室私通,凌芳菲欲与一名小厮私奔,都要按照家法逐出家门,从族谱上除名。”

  傅晚渔沉吟一下,“也行。”

  顾岩陌又道:“明日,凌家族里开祠堂,当众杖责凌漠五十板子,就此驱逐;凌芳菲则要送到庵堂,地方由顾家定。若不照办,那么,一切重来。”

  傅晚渔笑了,“这样就好。”

  这天,傅晚渔留沈家三个人在顾府住下,翌日,傅仲霖那边的护卫过来,她才让一家三口离开,并没让先前服侍君若的下人随行,道:“你和令堂、令兄去牙行添置些人手,好生调/教。”

  顾家的人手再得力,毕竟不是君若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用着未必顺手。

  沈君若明白她的好意,感激地笑了。

  傅晚渔亲自送母女两个到垂花门外,见到了正在等着的沈晖。

  沈晖早就知道这郡主不简单,昨日又被她敲打了一番,更添三分敬意,行礼时格外恭敬。

  傅晚渔笑问:“去见过锦衣卫指挥使没有?”

  “见过了。”沈晖答道,“孟大人给了我百户职,让我尽快安顿下来,十日后前去当差。”

  锦衣卫指挥使是孟拂。

  傅晚渔颔首,笑着叮嘱:“尽心当差,早些给令堂挣个诰命回来。眼下不大安生,千万照顾好令堂、令妹。我哥哥给你的人手,你当做自己的下人就行。”

  沈晖心想我怎么敢,面上则是诺诺称是。

  傅晚渔亲自扶梁氏上了马车,“有空常来串门。”

  梁氏说好。

  送走一家人,傅晚渔得到消息:凌府已经开了祠堂,当众将凌漠、凌芳菲逐出家门。

  她笑了笑,带着无病到小花园玩儿了一阵子,随后回到房里,继续给顾岩陌做衣服。

  转过天来,马鹏程求见。

  因着他是镇抚司的人,一些下人少不得心惊胆战,但想到傅晚渔,也就释然。

  马鹏程道:“沈氏撑不住了,想问郡主到底想知道什么事。我将人带来了,郡主若是得空,不妨垂询。若今日不成,我改日再来。”

  傅晚渔很欣赏他这份儿爽快、周到,“得空。只是,我要与沈君若一同询问。”有些事,君若应该知道原因。

  马鹏程说好,“我派人去请沈姑娘过来。”

  傅晚渔满意地笑了,“知道她住处?”

  “知道。”马鹏程双眼发光地看着她,“郡主似乎有意提携沈晖?为何不将人交给属下?”北镇抚司隶属锦衣卫。

  傅晚渔嘴角一抽,睨着他,“你们那种地方,生手进去,没几日疯了怎么办?”

  马鹏程哈哈地笑,“也是。那就让那小子先历练一段时间。郡主记着这事儿,我真觉得沈晖是可塑之才。”

  “先摔打几年再说。到时候,你能从孟拂手里把人讨过去,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马鹏程说好,继而拱手道辞:“属下的人手就留在顾府,郡主有何吩咐,知会他们便是。”

  “成。”傅晚渔送他出门。

  沈氏被安置到了后园的水榭。

  沈君若过来之后,傅晚渔携了她,带着无病前去。

  路上,沈君若主动道:“我与娘亲、哥哥一起添置下人,收拾宅子,他们心情都特别好。我也是。”

  傅晚渔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看得出。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这是自然的。”沈君若笑容有着以往没有的明朗、甜美,反手握了握她的手,“我晓得,你好不容易把我救下来,就想让我好好儿地活下去。”

  傅晚渔开玩笑:“是啊,这么好看一小孩儿,砸我手里可不行。”

  沈君若笑出声来。

  沈氏身上并没有明伤,衣衫齐整,但她神色显得极其痛苦,蜷缩在地上,连坐起来都非常吃力。

  傅晚渔和沈君若神色淡然地落座。

  无病坐在晚渔跟前,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沈氏。

  傅晚渔道:“你要见我。”

  “是。”沈氏语气沙哑,非常吃力地对她磕了个头,“郡主想知道什么,我定会知无不言。”

  傅晚渔却道:“你没寻死的心思。”

  “是,没有。”沈氏道,“这也是要请郡主告知我的一件事,我对您,还有没有可用之处。”

  傅晚渔牵了牵唇,“终归是个聪明人。”略顿了顿,单刀直入,“你曾借给凌大老爷十八万两,他立了字据。”

  “是。”

  “字据在何处?”

  沈氏答道:“在我另一所宅子书房里的暗格内。”

  傅晚渔问明宅子地址,又道:“说说你与凌大老爷的过往吧。”

  沈氏唇角绽出一抹凄凉的笑,过了片刻才徐徐道:“相识的时候,我们还很年轻。年轻时的他,风采照人,真是翩翩佳公子。

  “相识的原由,是他私下里做生意,与我这边常来常往。

  “一次,双方的管事勾结,使得账目亏空,我们便见了面。

  “第一次相见,只说生意上的事。之后再相见,便全是吟风弄月。

  “我知晓他的身份,知晓他已成婚,不想进凌府的门,所求的,只是做他的外室。他亦有此意。

  “本以为,这般的两情相悦,未尝不是苍天的恩赐。哪成想……”

  哪成想,那一段缘,是她一世的劫。

  有一段,他三两个月没去看她,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冒险派人去凌府传话。

  隔天他就来了,清减了不少,她问他是否遇到了棘手的事,他笑说没有,没事。

  极尽缠绵之后,他全然松散下来,才告诉她,凌淑妃在宫里的处境艰辛,需得母族筹集一笔打点上下的银钱。

  她问,需要多少。

  他说需要三十万两,而凌府倾尽全力,也只能筹到十万两左右。

  她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

  那笔银钱,她拿得出,但是没必要。

  她为他付出的,已足够多:一生不能穿上大红嫁衣,一生是见不得光的外室,若再为他出银钱,那她成什么了?

  她与他,又不是公主贵妇与面首,没道理下贱到倒贴银钱的地步。

  而事情并没完。那晚之后,他得空就过来,待她愈发的温柔小意,点点滴滴的透露凌淑妃与家中的窘境,他们要为四皇子广铺人脉,打点后宫嫔妃背后的家族,要为四皇子培养死士,桩桩件件都需要大笔银钱。

  她面上婉转应承,心却是一点一点地冷了。

  那时候,不是不曾生出奢望的,奢望他做出休妻娶她的承诺。然而没有,他根本就没动过这年头,倒是许了她不少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心中冷笑,便为此做了一番准备。

  借银钱给他当日,备了一桌席面,一壶好酒,格外柔顺的哄着他喝了几杯酒,期间说了会借银钱给他。

  他立时两眼放光,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说日后我会让你过得与寻常贵妇无异。

  她又劝着他喝了几杯酒,估摸着下在酒里的药见效了,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钱,要从几个铺子里取,可几个大掌柜不放心,需得给他们立下借据。

  他稍稍犹豫,便点头说好。

  她取来几张借据,让他签字盖章。

  他眯着眼睛,吃力地看过前两张,之后的便都是一扫而过,签字盖章。

  那时候的他,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笃定她深爱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而那时候的她,只是要将做了手脚的借据作为保命符。

  如何也没想到,他拿走银钱之后,再不曾去看她。

  而她已经有了喜脉。她派人去凌府寻他,下人见到的却是凌大夫人。凌大夫人好一番喊打喊杀。

  下人白着脸告诉她这些,她沉默许久,最终做的决定是搬家。

  她是很怨怪他了,却还是爱着他。那感情太复杂,由不得她理智,无法决绝行事。

  她当时想的是,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留下这个属于自己和他的孩子。

  随后,她的处境一落千丈,被沈家逐出宗族,所有人都以她为耻。

  她不在乎,相信只要熬过这些,来日便是母子相依的好光景。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也看低了凌大夫人。

  女儿最可爱的光景,有了那一场凌大夫人派人放的大火。她毁了容颜,她的女儿丧命。

  从那时起,她也知道,自己便不再是正常的人了,活下去的理由,只是报复凌府。

  是幸运也是不幸,人牙子送来的君若冰雪聪明。

  彼时只得两岁多而已,却是倔强得很,很是茶饭不思了几日,险些送掉小命。随后又不肯改名字,只有唤她君若,才有回应。

  其后几年,她花重金寻了文武师傅指点君若功课,君若不是习武的料,身手一般,却是读书的好苗子。

  若非如此,君若在凌府,连一个月都活不过。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在凌府风雨飘摇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要他们为着避免她雪上加霜拿出所谓的借据,向她摇尾乞怜,听凭她的吩咐。

  至于君若,她是没在乎过。

  从头到尾,君若只是她手里的一柄刀,年年月月,打磨得愈发锋利,仅此而已。

  没想到的是,君若是一柄双刃剑,从九岁开始,就开始与她敌对、对峙、相互算计。

  她早已输了她手里的半壁江山:前年开始,她手里的产业便已陆续落到君若手里。

  若非因此,她又怎么会在君若生死攸关的时候,只沉浸在自己的计较、挣扎之中。

  听得这女子缓缓讲述了这半生经历,沈君若敛目看着脚尖,喜怒难辨。

  傅晚渔清了清喉咙,道:“你是不是从没想过,造成你这一切苦难的根本,是凌大老爷,而非凌大夫人?”

  沈氏沉吟道:“我要当面问他。”

  傅晚渔嘲弄地笑了笑,“当面问他什么?问他平静接受了你的死讯?问他不曾善待君若因何而起?问他想将君若置于死地的时候,可曾顾念过那是你与他的骨血?

  “——当然,君若不是,幸好不是,不然,有你们这种禽兽不如的父母,这一辈子都没法儿挺直腰杆做人。”

  沈氏面色变了。

  傅晚渔毫不留情地揭露真相:“一切,不过是你自欺欺人。人家只当做寻花问柳一般的事,你却当了真。

  “他那样的人,即便立下的只是借据,又如何不派人留意你的动向。你出事,他岂会不知?

  “稍稍查一查,便知是他的枕边人作祟,或许都不用查,自一开始就知道发妻的意图,乐得借刀杀人。

  “要不然,君若认亲时,他该反复查寻你是否已经不在人世,他可有那样做过?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看得起他了。”

  沈氏面无人色,身形摇摇欲坠。她用手臂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许久,抬脸望向傅晚渔,“郡主,我该怎么做,既能帮到你,又能替我自己出了这口怨气?我听凭吩咐,只要他能落魄,到那一日,我自会以死谢罪,再不会碍您和君若的眼。”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向后向晚渔、君若磕了一个头。

  傅晚渔望向君若。

  君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傅晚渔道:“若罪证属实,就不再对你用刑了,我会请北镇抚司的人将你另行安置。近日好生将养,到你上场的时候,也许耗费不少心力。”

  沈氏称是,下一刻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不消半日,马鹏程便亲自将搜查到的几张借据送到傅晚渔面前。

  晚渔看了看,见三张确为借据,两张是行贿的字据,不由挑了挑眉,继而道:“呈给皇上。”

  马鹏程称是而去。

  皇帝第一反应,却是传长宁郡主进宫。

  内侍这一段已经习惯了,乐颠颠地去传口谕。

  傅晚渔听了,当即奉旨进宫,带着生龙活虎的无病去了御书房。一进门,便对上皇帝没好气的视线:“不是早就告诉你,这一段要勤进宫么?我不让内侍去唤你,你就不来?”

  傅晚渔并没觉得理屈,但在这时候,看得出父亲对自己的挂念,便笑道,“留在家里给行瑜做衣服了。”

  行瑜是顾岩陌的字。

  皇帝闻言,眉宇舒展开来,“怎么不早说?”他起身,“走,带无病去逛逛园子。有些要紧的事要交给你,边走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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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飄魅影 2瓶;

  谢谢亲爱的,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