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3-07-24 21:58      字数:4706
  那场战事,傅晚渔手里令牌通行天下、调令官员的令牌在先,顾岩陌指挥得当在后,便有了有惊无险在末。

  朝堂之上议论起来,自然是毁誉参半。

  幸好皇帝如今要的不是这些虚的,爱听的不爱听的,也就权当耳旁风了。

  这天傍晚,皇长子回到住处,脚步匆匆地走在抄手游廊,进到正屋,侍女禀道:“侧妃在小厨房呢。”

  皇长子略一思忖,便寻了过去。

  暖暖的灯光之中,董昕正在做饭菜。

  专注恬静的神色,娴熟的手法,这样的她——“怎么一会儿一变的?”他走到她身侧说道。

  董昕在他说话时,才发觉他进门来了,先是一惊,随后才笑道:“变成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这样最好。”

  停了停,皇长子又道:“明日我得去顾岩陌那边,估计要十余日才能回来。”他说话的时候,留意着她的神色。

  董昕垂了眼睑,继续忙着手边的事,“要那么久?去办什么事?”

  “四处转转,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董昕侧目看他,“我陪你去方便么?”

  皇长子缓缓笑开来,“自然。”

  “那好。”董昕把他往外推,“饭菜一会儿就好了。”

  皇长子笑着回了正屋,洗漱更衣。

  董昕做好饭菜,回往房里。

  就在走出院门时,有她一名亲信过来了,双手递给她一封信件。

  董昕接到手里,收入袖中。

  亲信微声叮嘱一句:“京城来的信件,您要尽快看。”

  “是么?”董昕神色微凝,片刻后对侍女道,“你们先去摆饭。”语毕,回到正屋更衣的里间,将信件取出来凝神细看。

  是长公主写给她的书信,不过寥寥几字:杀皇长子,速回京城。

  董昕如遭雷击,心沉到了谷底,反反复复将信件看了又看,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呢?

  不能相信。

  她甚至怀疑信件是别人仿造的,可这就是长公主的亲笔信。

  忽然间茫然不知所措。

  该怎么做?

  她将书信收起来,又觉得不妥,索性烧掉,梦游一般出了房门。

  侍女迎上来,担心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董昕摆一摆手,之后回过神来,“你也去,也跟我出门。快去收拾东西。”

  “是。”

  翌日,离开住处后,皇长子策马走在马车旁边,赶路也不得闲,听幕僚说着公务。

  乘坐马车的董昕窝在软榻上,闭目思索。

  她遇到了生平最棘手的问题。

  时近黄昏,皇长子带人去小镇上转了转,回到留宿的小客栈,恰逢董昕去附近游转回来。

  “无事可做,就在附近走了走。”她挂着微笑解释。

  进到房里,有人奉上酒菜。

  董昕吩咐人退下,起身执壶在手,拿过他手边的酒杯,半是玩笑地道:“妾身服侍殿下。”

  皇长子笑问:“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是应当的么?”董昕将酒杯送到他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喝着看,点到为止。”

  皇长子笑着颔首,“好。”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两个人同时将杯子推到一旁。

  饭后,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两人洗漱之后歇下。董昕将两杯水放到牀头的小柜子上。

  沉默一会儿,董昕撑肘拿过一杯水,喝了一口,又问他:“你喝不喝?”说着话,已将另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皇长子一笑,喝了两口,“你这么一说,不渴也要喝了。”

  董昕将杯子放回原处,熄了灯,回身躺下。

  “怎么觉得你有心事?”皇长子问道。

  “哪有。”董昕答道,“有些不妥当,总觉得乏得厉害。”

  “那就早些睡,明日还不舒服,就找个大夫看看。”

  “嗯。”

  室内安静下来,呼吸的声响都被放大几倍。

  董昕翻了个身,背对着皇长子,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静静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

  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匀净,他已睡熟。她心情这才稍稍放松。

  她主动陪他喝酒,让他喝茶,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茶。

  她在心里对他说声抱歉。

  是不是注定,她与他有缘无分?

  她做不到杀他。眼下只想离开,快些回京。

  将尽子时,董昕悄无声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备好的夜行衣,穿戴整齐,带上匕首、长剑,静静等待。

  子时钟声响起,董昕观望他片刻,这才开门离开。

  她不敢大意,避过有人之处,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赶至一户悬挂着两盏风灯的人家,进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侧两匹骏马,正在等她到来。黄昏时她出门游转,就是寻找逃离时的帮手。

  男子没有耽搁,带董昕出门,直奔一条崎岖的小路而去。马蹄都包裹了软布,驰骋在路上的声音便不会那么清晰。

  董昕回眸望了望来时路。

  别了。

  **

  黑暗之中,皇长子忽然醒来,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浓。这有些反常。

  没有听到她清浅的呼吸,让他心头一滞,探手寻找,身侧枕畔已空。

  她从到达这里之后的种种行径,闪电般闪过他脑海。

  明白了。

  皇长子腾身下地,飞快穿戴整齐,用冷水洗脸之后,头脑清醒过来,随后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报信期间,命人查看了他喝过的那杯茶。结果一如他猜想,她在水里动了手脚。

  他唇边现出一抹浅笑,有嘲笑,也有自嘲。

  有幕僚疾步到了门外,恭声道:“殿下,已经有了大致方向。”

  皇长子阔步出门,“布下包围圈,不准伤了她。”

  **

  深夜的风寒凉萧瑟,在马上驰骋时,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董昕不断听到鸣镝箭清亮的声音,预感很糟,心头被阴霾笼罩。

  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会更换,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迹罕至的,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皇长子还是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锁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说,他应该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才会发觉她已不在。

  是茶里的药下的分量不足?不是。况且分量再多的话,他轻易就能看出问题。

  难不成他异于常人,那杯茶对他毫无作用?否则,她真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个人敢大半夜闯进他寝室打扰?

  想完这些有用的没用的,追踪的人的马蹄声已经隐约可闻,她开始面对现实,心念数转,勒住了缰绳,对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应该是走不了了,你设法逃命吧。不,现在你还是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若是继续走动,大概会被军兵抓获。有缘再会。”

  随后,董昕策马到了一片山林中间,速度时快时慢,也不管地势陡峭或是平缓。

  没了任何人在身边,她不再控制心头的情绪,神色自懊恼、自责、烦躁转变为颓丧,到最后,是痛苦、绝望。

  没人能知道她这么做所为何来,也不会有人认同、在乎。

  察觉出一队人马趋近的时候,董昕环顾四下,策马去往地势险峭之处。

  追寻她的人之中,有人一马当先,极速追赶上来。

  感觉告诉她,是皇长子。

  她的感觉是对的。

  将要行至一个陡坡边缘时,董昕的骏马身躯猛然一震,向一侧倒去。董昕腾身离开骏马之际,匕首出鞘,对准皇长子胯|下骏马狠力挥出。

  皇长子的马不能幸免于难。他腾身落地,循着她的身影而去。行至陡坡边缘时,看到寒光一闪,顷刻间,带着刺骨杀气的剑尖抵上他咽喉。

  “好快的身手。”他由衷赞道。

  每到他动怒时,他的语气就会变得不合常理地变得很温和。

  董昕目光凛冽,“为何不出手?”

  “今夜不想伤人。”他语气更加温柔,“随我回去。”

  董昕道:“难道还看不出么?我不想做你的侧妃。”

  皇长子言简意赅:“看得出。不允许。”

  董昕只得提醒他:“我现在可以随时将你杀掉——值得用你性命赌么?”

  “错看了人,错信了人,死也应该。”

  “……”董昕不理解,“你留下我有何益处?我不能甘愿,只能让你家宅不宁。放了我,行不行?”

  “为何?”

  “……”

  这时候,他的随从赶了上来,他打个手势,让人们原地待命,对她说道:“随我回去。”

  董昕笑意凉薄,手中长剑向前推进分毫,“回去之后,你可能会将我囚禁、斩杀,若是如此,我不如与你同归于尽。”

  皇长子悠然一笑,“也好,黄泉路上不寂寞。”之后甚至催促她,“动手。”

  “你又何苦。”董昕咬了咬牙,却不能说到做到。

  皇长子给了她选择:“被你骗了,可以用命买个教训。你骗了我,要用一生来还。”

  董昕凝视着他,握剑的手依然稳定,却觉得长剑变得有千斤之重,随时都有失力的可能。

  “到此刻,你也没有一丝杀气。”皇长子从容抬手,捏住剑身,“没有杀气,又何必耗费光阴。”

  董昕烦躁起来,却又无从改变现状,能做的不过是握紧长剑不被他夺下。

  皇长子猛然发力,要夺下她手中剑。

  董昕本能地将剑往回带、向后退去。他已错转身形,展臂去夺剑柄。

  被他的手碰到之前,董昕自知敌不过这个看似平静实则已是盛怒的男子,也做不到伤他性命,她再次后退,松开了手。方才心神都倾注在与他的对峙之中,使得她忘记了此时所处的地形,也就无从料到,会失足滚落下陡坡。

  瞬息间的悬空、摔倒、滚落之后,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已被一个人抱住。

  在这一刻,董昕被莫名的悲伤抓牢,险些落泪。

  何苦,何苦救一个方才还对你拔剑相向之人。

  地势太过陡峭,两个人向下翻滚的速度很快。陡坡上的野草之间,分散着诸多坚硬的碎石,人的身形碾过,疼得尖锐。

  董昕阖了眼睑,直到与他一同滚落坡底,才慢慢睁开眼睛。

  皇长子放开她,坐到一旁。

  董昕双腿、后背疼得厉害,却懒得起身,只是换了个姿势。

  上面有人高声唤道:“殿下!您怎么样了?”

  “没事,等着!”皇长子语气不佳。

  上面没了动静。

  “闹够了没有?”他看着她。

  董昕像是忽然之间丧失所有气力,不说话,静静躺在那里,望着星空。

  “说话!”他语气奇差,推了她一把,坏脾气全然发作。

  董昕全然没有感觉似的,看也不看他。

  “怎么了?又变回以前那副鬼样子了?”他撑肘卧在她身侧,捏住她下巴,板过她的脸,“刚活得像个人就腻了?”

  董昕垂了眼睑,打定主意不看他,不理他。

  皇长子忽然起身压住她,双唇残暴地落下。与其说在亲吻,不如说他是在宣泄心中怒火。

  捏着她下巴的手似是铁钳一般,双唇也被咬得生疼。董昕不能再平静以对。是,他是该生气,可她呢?她就好过么?她推他,推不开,想踢他,双腿被他绞住用不上力。她索性用他的方式反击,用力咬他,手扬起,没头没脑地拍打在他后背。

  他身形忽然微微一僵。

  董昕觉出方才手的触感温湿,她手势僵住,随即在他背部摸索,寻到了后肩胛骨周围那一块被浸湿的衣料。

  他受伤了,方才被石块尖厉地棱角刺伤了。

  皇长子并不理会她在做什么,继续蛮横地亲吻着她。

  董昕的手轻轻移开,无力地落在地上。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她的安静、顺从,让她整个人都绵软下来。皇长子的火气一点一点消减,与她唇齿间的厮磨也慢慢柔和起来。

  逐步探询,加深这亲吻,带来的是那般美好的感觉,没有她性情中的凉薄、无情,唯有温暖、甜美。

  她战栗着,喘息着。

  她就在他怀里,不会离开。

  中断这一场纠缠的,是皇长子的手下寻到小路找了过来。

  他在人们趋近时放开了她,站起身,“走。”

  董昕慢慢起身,随意理了理早已松脱开来的长发,弯腰找到一根银簪,将长发绾起。

  众人走到近前来,皇长子探手取过一个人身上披风,披在身上,“押她回去!”丢下这一句,阔步离开。

  董昕在一群人的戒备、看守之下,缓步离开此地,神色冷如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