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籽潋      更新:2023-07-24 22:52      字数:6504
  病房里。

  杨昕和时之礼斗了小半辈子,现在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一样,突然觉得这些年的心机全都白费了。

  原来时之礼这样的人也会生病,会老,会死。

  以为他无坚不摧,以为他可以歹毒一辈子,没想到只是短短数十年,就老成这个样子。

  杨昕回家的时候,杨立玟刚结束跟富太太们的牌局。

  一身大牌的贵妇人点燃一根烟,声音有点飘忽:“回来了?刚才徐妍给我来电话了。你给她回个电话,哄哄人家。”

  杨昕:“我去看时之礼了。”

  杨立玟掐灭烟头,“那个老不死的还没死呢?”

  杨昕:“当年是你一意孤行生下我,想用我要挟时之礼,是吗?”

  “杨昕你什么意思?老不死的跟你说了什么!?”杨立玟愤怒,但脸上刚打过针,表情显得有点扭曲。

  杨昕:“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但他已经查清楚了。

  杨立玟这才缓和了语气:“我心疼徐妍不是因为她像我,而是因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是咱们杨家的种。就算你不想跟她结婚,这个孩子也必须留下。”

  杨昕淡笑:“当年你就是这么把我留下的,不是吗?时之礼根本没想要你把我生下来,你拿了他的钱,骗他说已经去过医院,然后偷偷生下我。然后呢?我从小不受时之礼待见,被身边的人指指点点,骂我是私生子,骂我的母亲不要脸。真有意思。”

  杨立玟无言以对。

  抖出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间,说:“我不管你对徐妍有没有感情,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定了!我告诉你杨昕,时之礼欠我们娘两的,只有在他死之前你的孩子出生,咱们才可以拿到最多的股份!你知不知道!”

  杨昕冷声说:“他欠了你什么?一个陪酒女,傍上了大款,不惜一切代价想嫁入豪门,仅此而已。谁又欠了谁。”只有他傻乎乎的信了,把时之礼当成抛妻弃子的混账东西。

  杨立玟吐出一口烟圈,“连你也看不起我,对吗?陪酒女怎么了?没有我这个陪酒女,会有你杨昕的今天!?”

  “呵,你生我,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你——”

  “你仅仅是想利用我,达成你嫁入豪门的心愿而已。我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

  面对这个冷漠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儿子,杨立玟红了眼:“不要再说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个女人。你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现在来跟我吼,不就是为了那个云蒹蒹吗?”

  杨昕目光阴冷,淡然一笑:“就算你把徐妍整容成另一个云蒹蒹,她也不是。你能骗我一时,还能骗我一辈子?”

  杨立玟心虚:“我那个时候还不是看你可怜?是谁哭着喊要蒹蒹,是谁跟我要死要活的说后悔?我要不是看你那么惨,我会把徐妍送到你床上?你爱云蒹蒹你不承认你就装吧!”

  “你错了。我喊蒹蒹,是因为我以为她死了。相依为命的信念死了,我担心我也会同她一样。不是因为爱。”如果是爱,他早就应该追回国找她来了。比不过金钱利益的感情,怎么可能是爱。

  “不是爱?不是爱你对徐妍视而不见那么多年,她那么卖力勾引你都没成功。一听说云蒹蒹的死讯你就喝得烂醉,还把徐妍那个低配版给睡了,你跟我说这不是爱?”

  杨昕面色如冰霜。

  “杨昕,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什么骗得过你自己骗不过我!你就是爱上了那个云蒹蒹,这对你没好处,我劝你不要陷得太深!你去哪!?你给我回来……”杨立玟追出去:“徐妍那个孩子——”

  “没了。”杨昕头也不回,走廊上飘着冷冰冰的一句:“我不会让另一个我出生。”

  杨立玟在家里大吼大叫:“疯了吧?杨昕你疯了!那是钱,那都是钱啊!”

  是你疯了。穷疯了。

  杨昕再走进病房的时候,时之礼已经醒了。

  似乎在努力辨认他是谁。最后唤了一声:“时瑜。”

  杨昕靠近病床,时之礼脸上罩着氧气罩,像收敛了爪子的雄鹰,颤颤巍巍挪开氧气罩,说:“时瑜,我刚才,梦到你妈妈。她……还是那么美,就是凶,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太烦了。”

  杨昕:“那你看到杨立玟了么?她年轻的时候也被你赞美,你说她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

  时之礼像是笑了一声,说:“装的,都是装的。那个女人眼里只有钱。”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怀孕?”杨昕问出这个问题,自己却先笑了。他不也让徐妍怀上了,无论有什么原因,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这个男人。

  时之礼目光清明了,松开杨昕的手,说:“你是杨昕?你怎么来了,时瑜呢?”

  杨昕起身:“我来看你死了没。时瑜?他并不关心你死没死,就没来。”

  时之礼说:“我死不了。祸害遗千年,我只是累,想躺一躺罢了。这一觉睡的太舒坦,差点都忘了自个儿是谁。”

  “那你慢慢躺着。”

  “等等。杨昕你回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杨昕满脸不屑,曾经在他眼里高大魁梧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变成这幅样子。突然想看他更落魄的样子。他坐回去:“说。”

  时之礼看上去比刚才精神多了,甚至能自己坐起来,他看向杨昕,在这个儿子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不要去伤害蒹蒹。她是师父唯一的后代。你要钱,我可以把我的遗产一半分给你。一大半也行。实在不行,我把我的遗产都给你,反正时瑜能挣钱,不差这点。”

  “我也不差这点。我也能挣钱。”

  “你看你,刚夸你几句,就意气用事。基因,基因是个好东西,你那个妈,破坏了我的基因,你就不如时瑜聪明,有远见。”

  “说够了?”

  “别生气嘛,你那个妈,本来就不如我太太好。我太太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你妈本来就比不上。我呀,是实事求是。”

  “可你那个才貌双全的太太,不也被你气死了么?后悔?晚了。”

  “现在不提她。现在咱们要聊的是蒹蒹的事情。杨昕,你别动她,咱们父子两的恩怨,自己解决,不牵扯她,怎么样?”

  杨昕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你在装病?”这句话用的是陈述句。

  时之礼呵呵笑:“不重要。我只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这里清静,睡的舒坦。”

  杨昕说:“我不会动蒹蒹,你放心。”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可以为了利益牺牲掉一切。只要能和时之礼抗衡,能把这个抛弃他的男人踩在脚下,他可以不惜一切。可是他竟然后悔了。

  时之礼不愧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一出装病大戏,弄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他说:“那个叫徐妍的,她所做的一切,你都知道,却选择袖手旁观。不就是要她的命么?你那么恨我,却又走的是我的老路。杨昕,你和时瑜,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心善,你同我一样,心狠。”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但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发现根本做不到。我现在只想把她的东西归还。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她。”就算不爱,也不会去伤害。

  杨昕没想到有朝一日,听他诉苦,听他倾诉的,会是这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时之礼笑了:“是归还,还是据为己有。你心里清楚。”

  杨昕沉默。

  时之礼说:“你斗不过时瑜。放弃吧。”

  杨昕:“我一出生就是草根普通人,起步没他高。但并不妨碍我施展才华。时瑜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蒹蒹离不开他。”时之礼一语击中:“蒹蒹离不开时瑜,时瑜护着她,而你当年推开了她。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距。”

  杨昕压抑着情绪,声音发狠:“我没有推开她!”

  “你只是袖手旁观。眼看着她被人抢走遗产。”时之礼明显是要激怒杨昕:“你失控了。你完蛋了。”

  杨昕双拳紧握,眼睛里带着偏执的火焰:“把嘴闭上!”

  “你最好能让我永远把嘴闭上。”

  他把氧气罩给时之礼罩回去:“那不行。你必须活着,看我怎么出人头地,怎么把你最心疼的儿子踩在脚下。时瑜的流动资金链出了问题,将会是我最好的时机。”

  时之礼合上眼:“真没劲。想死都死不掉。”

  谦亦集团的净资产超过两千亿,近两年投资方向从医院、制药工厂、度假山庄,到酒店再到机场、旅游航线等,各个行业都有涉猎,时瑜的流动资金不可能预留太多。

  再加上eeg产品即将投入市场,前期需要花费的顶流代言,综艺投放冠名费,影视制片等一系列费用,时瑜手上的流动资金只能拿出15个亿,个人流动资金剩7亿。

  只够赔个零头。

  财务长说:“20亿资金回笼,最快也要等明年六月份。按利润估算,我不建议出售临水区那栋风盘。如果非要降价出售,向银行贷款更为划算。”

  “临水区的空中花园楼盘是设计师的心血,也是临水标志性建筑。价格稳步上升也象征着谦亦楼盘的信誉。”

  时瑜笑了笑:“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破产了。破产我先跳楼,轮不到你们伤感。都出去吧。”

  “好的时董。”财务长年龄大,时瑜没告诉他原因,老头子不明就里。

  厉害的老板花未来的钱,绝对不会放太多流动资金贬值,这是行业众所周知的。老板突然要这么大一笔数,他到底要干嘛?

  老财务长冒冷汗的时候,时瑜突然笑得一脸好看,转头问刘启明:“你说,我如果拿公司股份跟她换,她会不会答应?”

  刘启明心里一酸,也跟着笑:“云小姐也没别的爱好,我觉得会。”唉,羡慕不来,为公司鞠躬尽瘁的他也才占0.5%的股,云小姐马上就是董事会成员。

  羡慕不来。

  云蒹蒹进办公室的时候,时瑜正在打电话,开着免提,另一头是傅泱:“借多少?”

  时瑜抬眼看了看她,云蒹蒹假装没听见,躲避时少爷那道诡异的目光,别开脸,拿着抹布去擦桌子。

  时瑜说:“3亿,两天内,行不行?”

  傅泱说:“可以。”

  时瑜又说:“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留那么多钱在手里,有毛病?”

  傅泱:“去年准备拿去投一个项目,后来那老板被抓了,一时间没地方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怎么了?”

  这奸商。

  时瑜:“啧。知道了,给你开利息。打到我发你的那个私人账户。”

  傅泱那边顿了顿:“云蒹蒹?有意思。记得查收。”

  云蒹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竖起耳朵,朝办公桌那边偷偷一瞥。

  时瑜正好捕捉到她的目光,挂了电话,朝大债主伸手:“过来。”

  云蒹蒹有感他要说什么,但只是心里有个苗头,并不能确定。时少爷平时借给她钱都要一天提好几回,恨不得让她以身抵债,不像是那么大方的人。

  该不会,真的要给她钱,然后跟她人财两清吧?

  不对不对,合同上明明续了半年的约。

  时瑜瞧上去心情很好,上挑的黑眸带着笑,从面相上看,怎么都不像是负债赔钱人应该有的样子。

  云蒹蒹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时少爷这个人赖皮。她明明都瞧见了,他违约了,还装。

  时瑜朝她伸出手,云蒹蒹现在能看到,不好意思再把手放进他掌心,但见时少爷冷下去的一张俊脸,乖乖把递过去。

  时瑜握住她的手,问:“昨晚那段儿,看过了吧?感觉怎么样。”

  她有点意外。时瑜居然没演,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什么怎么样?他是要她发表一下观后感吗?

  “看了。”

  时瑜握住她的小手,往他那边扯,“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云蒹蒹稍微站过去一些。凑得近了,一会儿他又要炸毛。

  时瑜笑了笑,再问:“好看吗?”

  云蒹蒹这会的表情,是时瑜在她脸上看过的,最丰富多彩的。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点了点头,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性说:“好看?”

  “嗯,好看。”时瑜眉峰轻挑,敲了下笔记本回车键,仍是笑得一脸迷人:“你看的是后半部分。我这里还有前半部分。”

  云蒹蒹被他拉着看完了前半部分。

  万万没想到她才是肇事者。画面中,时瑜被她逼得手足无措,在沙发上静坐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她一秒也没消停。

  她从没见过自己这么霸气的一面。捧起时少爷的脸,跪坐在他身上,占领先机。

  原来昨晚吃的不是炸奶酪,是时少爷的嘴唇。

  云蒹蒹红着脸:“我、我赔钱。”

  他说:“只是帮你回忆一下。”

  世界上最丧心病狂的事情难道不是发疯的时候被录下来,第二天还有人帮你回忆吗……

  云蒹蒹想原地消失。

  时瑜点了删除,只留下后半段:“你有钱吗?”

  她点头,小小声说:“我有工资,我可以把工资卡交给你的。”

  时瑜说:“我也有责任。没推开你。我两都不能免责。所以,你把你的违约金赔给我,我把我的违约金赔给你。”

  云蒹蒹生怕时瑜说她赖账,当即从包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卡。递给他:“还差几天就有工资打进来啦。”

  时瑜收了。推给她一份股权转让书:“这是我的。刚才我跟傅泱通电话你也听到了。我手上钱不够,跟你以物易债。”

  云蒹蒹看向语气轻快的男人,时瑜脸上一直挂着迷人微笑,仿佛这场违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给了她一种……如果签了字,就掉进了他的陷阱的错觉。

  可是明明是她获利更大,挣的钱更多。时瑜有前半段录像,明明可以免责,却又亲手删除了,还帮她维权。想不通。

  时瑜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说:“我手里有7亿,跟傅泱借了3个亿,一共10亿。剩下的17亿,我用谦亦的股份跟你换。这5%的原始股,市值30亿,别人求着我都不会卖,你捡了个大便宜,怎么还不乐意的样子?”他冷着脸:“看不起谦亦的股东?”

  “乐意乐意,看得起看得起。”云蒹蒹赶紧在文件上签了字。

  签完了好几秒,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伸手去拿,时瑜抽走合约,丢给了秘书。

  他起身,理了理衣襟,西装挺括,用一种极为正式的方式,朝她伸出右手:“云董,以后你就是谦亦董事会成员了。恭喜你的加入,合作愉快。”

  云蒹蒹一脸茫然跟他握了握手:“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语无伦次,这钱来得太快,就像天上砸下来个大馅饼,砸得她脑壳有点晕乎乎。

  时瑜在她耳畔低声说:“昨晚那么勇敢,这都是你应得的。云董。”

  云蒹蒹:“……”再也不敢那么勇敢了呜呜呜。

  看不透时少爷到底给她挖了个什么坑。

  不过无所谓,挖什么坑,她也愿意跳。

  云蒹蒹后知后觉,她有十个亿了?!

  她超有钱了!!

  云蒹蒹是有钱了,赔完这笔钱,时少爷可以说是倾尽家产,不仅赔了股份,还倒欠了3个亿。

  但时少爷高兴,赔完钱,就搞了个聚会,宴请好友。

  云蒹蒹没敢动叉子,宴会上一口没吃。

  一夜暴富,她现在慌得要命。

  所有人都羡慕的小富婆,在宴会上发呆。云蒹蒹其实没发呆,她在数卡里的余额有几个零。数着数着,数头晕了,不小心趴桌上呼呼大睡。

  天才和普通人的差别就是,天才总是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旁人看不懂。大家都知道时瑜这个宝贝女友轻易说不得,聊天聊崩了,回头时老板不高兴,以后麻烦事儿就多了。就算是交际圈的名媛也不敢过去打扰那只瞌睡虫。

  云蒹蒹睡得毫无压力。

  傅泱调侃道:“亲一口27亿,什么感觉?”

  时瑜:“我告诉了你,不就等于你亲了她吗?”

  傅泱:“我对天才少女不感冒。”

  “那就最好不过。”时瑜笑了笑,正色道:“除了钱,别的我也没有。拿什么追她?”

  傅泱并不意外:“直接说不好吗?绕这么大个圈子,不明事理的还以为你是个人傻钱多的傻子。”

  时瑜看着呼呼大睡的姑娘,说:“我长得好,对她好,还会挣钱,把所有的善意都给了她。她不来追我,还想让我低头,想得美。”

  傅泱没再接话。让一个倨傲的豪门大少低头,确实不易。也确实容易。

  时瑜创业之初,遇到金融危机的时候,再苦都没向兄弟们开过口。能熬,能抗,不轻易低头。

  但这一次,主动找他借钱了。

  傅泱朝角落里睡大觉的小姑娘看了眼,摇摇头,笑说:“那你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没等到那天,就自己着急,先诉起衷肠来了。

  时瑜哼一声:“你少来说教我,你那个小月亮追到了吗就来笑话我。自己都是个孤家寡人。”

  傅泱表情不太自然,生硬转移话题:“我现在是你的债主,请你对债主客气点。”

  时瑜笑:“eeg带给你的利润是这笔债的三倍。钱我连本带利还你,少拿这压我。”

  傅泱挑眉:“说好了,是连本带利。”

  时瑜轻嗤:“教书先生,比我还狡猾。”举杯跟傅泱碰了一下,发现他的小麻烦醒了,盯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过去看看她。”

  ——老公别过来,我在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