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 唐音赶到了武陵山下。原本她是想去别处躲避, 但一想,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况且凤天宗若有心要抓她, 无论她躲到哪儿都会被抓回去, 不如来武陵山，万一被仙门的人撞见了，还有理由解释。她可以说是来这试炼, 只是提前了一步。

  她收了灵舟，取出金丝绳, 把其中一端套在山疏的脖子上，另一端缠绕在手上，牵着金丝绳准备往山里走。

  山疏扭了扭脖子, 不满道：“你别用绳子牵着我了，我又不会跑。”

  “我不是担心你跑，我是怕你走丢了。”说着话，唐音拽了拽绳子，“再说了, 我走在前面，你跟在后面, 我不牵着你, 万一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把你牵在手中，我心里才踏实。”

  ——把你牵在手中，我心里才踏实。

  山疏原本因为绳子勒住脖子不舒服, 心生不满，听她说了那句“把你牵在手中”后，嘴角疯狂上扬，笑得一脸迷醉。哪怕套在脖子上的绳子把脖子一圈的毛都勒秃了，他也不觉得痛，甚至觉得很甜。

  想到唐音那句“把你牵在手中，我心里才踏实”，山疏心里下起了桃花雨，他四肢轻快地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紧跟在唐音身后。

  唐音轻轻拽了下绳子，头也不回地问道：“今天好点了没，还疼不疼？”

  山疏怕她担心，没再装虚弱，回道：“不疼了。”

  “尿.尿时也不疼吗？”

  “……”山疏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僵住。

  “咳，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话。一会儿进山后，我再去找些能快速愈合伤口的灵草给你敷一下。”

  山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总说要保护我，可我看你整天东一趟西一趟的也不修炼，那你还怎么保护我？”

  唐音被他说的汗颜，尴尬地咳了咳，解释道：“不是我不想修炼，实在是……”话说一半，她及时收住，默了默，小声道，“怪我，怪我自己太懒了，若想修炼，无论多忙都抽得出时间，忙不是借口。”

  “我……”山疏并无指责她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和她讨论那件事情。

  唐音打断他：“你不用道歉，你说的对，我整天东一趟西一趟的不好好修炼，还夸下海口要护你周全，我自己都是个菜鸡又如何能好好保护你。”她握了握拳，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层峦叠嶂的山脉，“我是该好好修炼了，我若不强大起来，就会一直被人当奴隶一样使唤。他们让我做奸细，我就得做奸细，不答应就要死，做不好还得受罚。”

  山疏张了张嘴想安慰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这种时候，他不能安慰，必须要让她成长起来。

  唐音握紧绳子，继续前行：“走吧，我们先去四周转转，顺便给你打只兔子烤着吃。武陵山要过几日才开放，现在进不去，暂时去周边的山里打些野兽练手。”

  说走就走，唐音祭出剑，把山疏收进灵兽袋，御剑朝着西边那座不知名的山头飞去。落下剑后，她放出神识感应了下，却发现山中充斥着灵气，虽然不浓郁，但对于金丹以下的修士已然足够，只是那处灵气藏得很深，不易被察觉，练气修士察觉不出，金丹以上又不屑于。

  既然有灵气，就代表此处有妖兽，不可大意。

  唐音决定先找到灵气的源头，在那里悄无声息地修炼一一段时间，打妖兽一事暂且放后。

  她正要准备把神识再放远一点去查探灵气源头的方位，山疏突然开口：“在东南方。”

  “什么？”唐音一愣，“你说什么在东南方？”

  山疏早就看出唐音修为卡在筑基八阶巅峰，只差一点就能突破了，为了还能继续当狗，他不好直接明说，于是便想了个拙劣的借口。

  “灵气源头在东南方。”他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撒谎，“我曾误吃过仙丹，改变了体质，能感应到灵气的方位。”

  唐音：“……”

  山疏不敢正面看她，把脸转过去看着天边：“我也只是能感应出灵气，自己却不能修炼。”

  唐音眯着眼打量他：“二狗，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只是一条普通狗吗？”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

  “别给我打哑迷，不是我希望不希望，而是你原本是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还我希望了？我希望你是大罗金仙，你还能是大罗金仙不成？”

  “假如我不是狗，你会怎样？”山疏反问她，也是想试试她的想法。

  听他这话，唐音已经能肯定，他不是真的狗，要么是被封印的上古神兽，要么是占据了黄狗身体的修士，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呵，特么连葵水都知道的，不是人是什么？

  至于他为何不去夺舍别的修士，而是寄居在一条狗体内，唐音觉得多半是这货看上了自己，想白占便宜。特么用狗的身体占南洲第一美人的便宜，完事还不用负责任，真的是很有想法。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微笑着回道：“那得看你究竟是什么，是被封印了的神兽，还是占据了黄狗身体的修士。”

  山疏声音沉沉地笑道：“你觉得哪个可能性大些？”

  “我觉得呀……”唐音摸了摸下巴，突然勒紧绳子，“我觉得你就只是一条狗，安安分分做狗就行了，敢有别的龌.龊念头，我把你那两颗蛋一起割了！”

  山疏脊背抖了抖，只觉腹下传来强烈的痛意。

  “走吧，走前面带路，你不是感应得到灵气来源吗？”

  “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是……”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唐音打断他，“我只知道我捡到的是条狗，这条狗若是死了那就死了，若活着我就养着他。”

  她这话，算是赌了山疏的路。

  山疏吞了吞口水，最终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不是狗还能是什么，倘若是神兽，岂会这般无用。”

  唐音笑了声：“我想也是，你除了声音好听，半点优势没有，哪有这么无用的神兽。呵，更不可能是修士了，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好好的人不做，跑来给我当狗，脑子有问题吧。”

  山疏气得一口血堵在喉咙，硬是笑着吞了回去。

  唐音瞥了他眼，本想再刺激一下，但又怕刺激得太过火了，惹来杀身之祸。想了想，还是算了，并且有点后悔，刚刚不该说那番话羞辱他，万一把他激怒了，盛怒之下要杀她该怎么办。

  本就孤立无援，情况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现在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哪怕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一路下来，他并没伤害自己，她不该冲动得去说那样的话激他。

  “二狗。”她突然笑着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山疏的头，“不管你是什么，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你若是有法力那就再好不过，你说是没有，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山疏灵机一动，突然神情忧郁地看着远山，满目苍凉地叹了口气：“唉，我确实不是真正的狗，但我已经做狗做了五百多年。”

  “嗯？”唐音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山疏又叹了口气：“我原本是燕国太子，在皇储之争中被三皇子找来的术士封印到了一条狗的体内，差点被当作妖物烧死，后来被一个下山寻找机缘的修士救了，那个修士在两百多年前渡雷劫时被天雷劈死了。而燕国也早已覆灭，我不死不灭亦不能修炼，只能这般生不如死地活着。”

  唐音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山疏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忍不住想笑，他赶紧埋下头去，藏住眼底得意的笑，可笑着笑着，眼神突然凉了下来，满眼戾气。那些被尘封已久的暗黑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是呀，他曾经确实是一国太子，他原本是玄商帝国的太子，只不过他这个太子做得猪狗不如。他母亲跟旧情人合谋害死了他父皇，而他则成了他们的傀儡。

  后来山河破碎，玄商灭亡，他母亲的旧情人被车轮碾压成肉泥。他母亲因为容颜倾城，被新帝封为妃子，他从一国太子沦为宫廷玩物，那年他八岁。

  十二岁那年，他再也不能忍受羞辱，在他母亲正和大周皇子行鱼水之欢时将他们杀了。他用力握着匕首，先是一刀扎进他母亲的胸.口，再割断大周皇子的喉管，在他们都断气后，一刀刀将他们身上的肉搅碎。

  山疏沉侵在痛苦黑暗的回忆里，眸光冷如寒潭冰窖，浑身充斥着暴戾之气，浓浓的黑雾萦绕在身上。

  “二狗！”唐音突然大喊一声，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你，你……”

  唐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刚刚那是魔气吧，是吧……

  山疏甩甩头，敛去一身的怒意，然而周身依旧泛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你刚刚……”

  “不是要去找灵气来源吗？还愣着干嘛，走啊。”山疏走在前面为她引路，忽地顿住脚，沉声回道，“无论我是什么，无论我是谁，你相信我不会害你就行。你刚刚不是说了么，不管我是什么，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唐音：“是，是这样没错。”

  “那你怕什么？怕我是魔，会害你吗？”

  唐音：“没，没有。”

  山疏压下心头的酸楚，声音微凉：“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往后，不会再有别人。”

  “不，朋友可以多交一些，你不用把我当成唯一的朋友，而我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朋友。”

  山疏眼神一暗，没再说话。

  唐音快步跟上去，走到他旁边：“你……你原名叫什么，不会忘了吧。”

  “山疏。”

  唐音摸摸他的头，笑道：“哦哦，三叔。”

  山疏脚步一顿：“是山疏，青山的山，疏远的疏。”

  唐音背着手：“嗯嗯，巍巍大山的山，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疏。”突然话音一转，得意道，“可我还是觉得二狗好听。”

  山疏一脸黑线，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又强忍着没笑。

  唐音瞥了他眼，见他眼中有了笑意，她暗自松了口气。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松彻底，忽然一道利箭迎面飞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