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芳到家之后先把龙虾都倒出来，让贺琳琳去买点蒜回来。

  “中午就吃啊？”贺琳琳懒得动，蹲在盆子边上看着里头的龙虾迟缓地挥着钳子。

  罗丽芳拿着刷子，搬来张小矮凳坐下，打开水龙头，拿起一只龙虾放在水下冲了冲，接着就开始刷，见贺琳琳还在边上看着，罗丽芳说：“别看了，快去把蒜买回来。”贺琳琳站起来，慢腾腾出去了。

  她正在外面换鞋，房间里的贺长峰忽然喊她。

  “琳琳？琳琳！”

  贺琳琳刚穿了一只鞋，她推开门，屋里的凉气涌出来，贺长峰开了空调，盖着薄毯，靠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副报纸，门窗紧闭，温度调得又低，导致屋里有种大巴车上的闷气，贺琳琳没进去，就站在门口。

  贺长峰看着报纸，问她：“你跟你妈去哪儿了。”

  贺琳琳怎么可能告诉他实话，她说：“逛超市去了。”

  贺长峰抬起头，问道：“买了啥？”

  贺琳琳答：“吃的，我给你拿杯奶吧？”

  贺长峰盯了她一眼，半信半疑的样子，贺琳琳心里素质过硬，没什么好心虚的，她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

  贺长峰只好地把报纸翻了个面：“你拿进来吧，不要冰的。”

  贺琳琳拿了一杯给贺长峰，又拿了两杯出去，一杯她戳开喝了，一杯到了菜场到了卖鱼的摊位上，给了祝子嘉。

  贺琳琳站在摊位前和祝子嘉瞎扯，一只手里提着袋子，里头装了几头蒜。

  祝子嘉问她几点钟出发去学校。

  贺琳琳：“一点半，我要睡个午觉，早上起得太早，没睡够。”

  祝子嘉：“你睡一天也不够。”

  贺琳琳无法反驳，只能耍横：“奶给我！喝着我的奶还敢骂我！”

  祝子嘉眼神一转，盯着盆里的鱼，气氛尴尬，

  贺琳琳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对劲儿，我的奶是个什么玩意儿？

  盆里的鱼猛地弹了一下，溅起水花，贺琳琳“噗哈哈哈哈”狂笑起来。

  祝子嘉抬头看着她，贺琳琳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

  “你是女的吗！”

  贺琳琳一边笑一边点头，“妈呀···我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指着祝子嘉说：“你不觉得好笑吗哈哈哈哈！”

  祝子嘉的尴尬一下子变成了恼怒，他冷着脸，不搭理贺琳琳了。

  贺琳琳还笑：“你这怪不得演不了喜剧，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祝子嘉没反应，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儿，头发把眼睛全遮住了。

  “你这头发还不剪？准备留着扎个辫子啊？”贺琳琳不看脸色，祝子嘉越这个样子，她就越想逗他。

  祝子嘉知道嘴上比不过贺琳琳，他就一招，死不理她，不理她，她就乖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得人没反应自己先乐了，一个故意充耳不闻，但未必是一点都不在意。

  有人过来买鱼，贺琳琳让到一边，看祝子嘉熟练地抓鱼，称重，刮净鱼鳞，剔出内脏，再装袋，递给顾客。

  他面无表情，杀气腾腾，但居然有点帅，贺琳琳心里暗道一声罪过，色相迷人啊。

  她提溜着袋子转身走了，龙虾该下锅了。

  祝子嘉去洗了个手，再一抬头才发现贺琳琳走了。

  他坐下来脱了手套，手套里头也是湿的，他闻了闻自己的手，好像隐约有点腥，又想起刚刚贺琳琳在一边看着，她应该没杀过鱼，估计连抓都不敢抓，她能做什么呢？

  他能做到而她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她才是应该不好意思的那个人。

  朱玉萍在家睡了一会儿就起来，到了菜场把手套戴上，胶鞋一穿，叫儿子回家。

  “回去洗个澡再上学。”她不是个啰嗦的女人，话都只说一遍，也因为祝子嘉不让人操心。

  祝子嘉应了一声，没动，站了一会儿说想去剪头发。

  朱玉萍看他一眼：“头发怎么了？”她打量着儿子，没觉得哪里不对，这里的男孩儿都弄得太痞气，她觉得儿子这样就蛮好，朴实，读书就要有个读书的样子。

  祝子嘉说：“老师说太长了，叫我剪。”

  一听说是老师叫的朱玉萍就没意见了，她拿出钱给祝子嘉，还让他去好点的理发店里剪。

  祝子嘉罪恶感只出现了片刻，紧接着是期待和忐忑。

  他回家站在镜子面前，拨了拨眼前落下来的头发，第一次觉得，的确是有点长了。

  剪短点儿吧，就一点儿，是他自己想剪的，和别人没关系。

  镜子里的人笑起来，他是为自己笑的。

  贺琳琳中午剥龙虾被虾壳上的小刺把手扎出了血，下楼看见祝子嘉就让他看，祝子嘉就没看见哪儿有伤，反而说：“你没洗手，一手的龙虾味儿。贺琳琳自己闻了闻，一股蒜味儿，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蒜味儿。

  “咦！”她甩着手，妄图把这味道甩掉。

  “自己嫌弃自己。”祝子嘉笑道。

  贺琳琳瞪他，他还笑眯眯的。

  先前还不理人呢，现在又笑了，大概是属猫的，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

  贺琳琳一到学校就被陆远志拉着，说起他星期五晚上和卢昭的欢乐相聚。

  他说：“我本来还准备把你叫出来一起聚的，想起你不感冒了吗，就没叫你来。”

  贺琳琳状若不在意，话里却带着气：“没感冒我也不来。”

  陆远志笑了：“卢昭也叫我别叫，他说你肯定不来。”

  他话音刚落，贺琳琳就“砰！”一声把书往桌上一拍，把陆远志吓了一跳。

  他西子捧心状说道：“我靠！你轻点儿！跟数学有仇也不用这样啊！”

  贺琳琳低头一看，砸的还正好是数学书！

  她想到当时卢昭给她讲数学题的情景，又想到上午见到他时他那幅不冷不热的样子。

  数学和卢昭划上了等号，这俩都是不让她好过，都是她痛苦的元凶！

  贺琳琳又拿起数学书砰！砰！砸了两下，她砸一下，陆远志就“嗷”一嗓子，跟他被砸似的。

  幸好教室里人还不多。

  陆远志求她：“妈呀，别砸了，再砸我心脏受不了。”

  贺琳琳没说话，恶狠狠地瞪着桌子上的书。

  陆远志察言观色，凑近她，自觉体贴地问：“怎么了，和卢昭吵架了？”

  他一副知心大姐语气，把贺琳琳恶心得只往后躲。

  “你你走远点儿！”

  “唉，有话好好说嘛，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

  青梅竹马这会儿听起来像是个讽刺！还情谊！

  贺琳琳话都不想说，推开陆远志，把他赶回座位上，把数学书往桌子里一扔，眼不见为净。

  陆远志委委屈屈，等刘一倩到了，就拉着她诉苦：“我一片好心啊！”

  刘一倩点头，表示明白，安慰他不要放在心上，“琳琳只是心情不好。”

  贺琳琳的坏心情直到晚上放学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刘一倩倒还好，贺琳琳对她是一如往常，陆远志就遭殃了，贺琳琳看见他就没好气，不过也怪他自己。

  刘一倩都看出来贺琳琳不想听卢昭的事，陆远志还非说，非说！还劝架，她看他是在找骂！

  三人加上一个祝子嘉推着车子出来，贺琳琳情绪不高，祝子嘉一向不怎么说话，刘一倩担心贺琳琳，陆远志左看右看，觉得自己有必要开个口，他受不了这气氛。

  可惜没人理他。

  三人刚走出校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前头，陆远志简直跟见到救星一样，当先冲过去了。

  贺琳琳犹豫了一下，推着车子慢慢落在后头，祝子嘉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前头陆远志抱着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陆远志笑嘻嘻的说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明天就要去学校吗？怎么，想我了？”

  刘一倩把头一偏，的确有点儿看不下去。

  贺琳琳站在后头叫了一声“卢昭哥”，礼貌至极。

  祝子嘉才知道这人就是卢昭，他觉得卢昭面熟，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看了贺琳琳一眼，又朝卢昭望过去，没想到卢昭也在看他，遇上他的视线，就对他笑了笑。

  祝子嘉立刻移开眼。

  陆远志拉着大家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贺琳琳本来想找个理由不去，可找不到，或者她没认真找，陆远志把她一拉，她就进去了，祝子嘉也跟着她进来了，她一边儿是他，一边儿是刘一倩，对面是卢昭，小圆桌五个人围坐，坐成了两派。

  卢昭来是见谁？贺琳琳偷偷打量他。

  祝子嘉想起兜里的钱，朝外头看了看，学校旁边就有理发店，他看着贺琳琳，她提议的事情，她应该关心到底。

  陆远志说：“哎，我们不如去吃烧烤吧，就是上回我们俩一起去的那家！”

  卢昭说：“明天要上课，早点休息吧。”他看了贺琳琳一眼。

  贺琳琳立马端起奶茶，不知道是要挡住他还是要挡住自己，幸好这一杯奶茶够大。

  陆远志挤眉弄眼：“唉，上回就我们两个人，一点都不热闹，贺琳琳还怪我不叫她来！”

  贺琳琳：“我什么时候说了这话！”陆远志这话故意的，她本能去看卢昭，怕他误会，又不知道他能否领悟这误会。

  卢昭笑了笑，没说话。

  贺琳琳心跌下去，还没到底。

  奶茶还没喝完贺琳琳就要走，刘一倩和祝子嘉立刻站起来，陆远志怎么留也留不住，卢昭直接去结账了，陆远志没和他客气，急着去上厕所，一大杯奶茶就他老实喝完了。

  贺琳琳出来就急匆匆去开锁，一低头眼泪就要往下掉，祝子嘉在后面，她转个身趁着没人看见赶紧用手抹了一下。她刚把锁打开，卢昭从店里出来，她能感觉他站在她身后，她讨厌自己有这种多余的感觉。

  贺琳琳正要走，卢昭突然开口。

  他说：“你感冒好了吗？”

  她这刻只记得自己讨厌他。

  贺琳琳回过头，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她出了口恶气，等他的反应，最好他生气，她就高兴了。

  卢昭却从来不会让她得逞，她想要的他有也不给。

  他只是看着贺琳琳，毫无波动，她想找到一点她不一般的证明，可他看她和看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贺琳琳转身就走，推着车子走了两步又站住，把车停稳，返身走到了卢昭面前。

  他还在原地站着，等着她一步步走回来。

  贺琳琳看着他，愤怒使她不管不顾，但胆怯并未消失，面对卢昭时她总有胆怯。

  “你回来就是……就是为了见陆远志是不是？”

  卢昭没忍住笑了，眼神里却有一丝怀疑，他怀疑她？还是怀疑自己？

  他告诉她：“不是。”

  那是不是来见她的？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天才来找她？

  贺琳琳的愤怒消失了，勇气也用完了。

  她再问不出口，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到他马上又要走，她就为还未到来的离别提前忧虑，至于思念，她一直努力忽略，藏在日常的琐碎里。

  “那你明天要走了吗？”贺琳琳先开口。

  卢昭说是，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他迟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老是记得胸口上那片翘起来的头发。

  “把头发留长些。”

  贺琳琳点点头，心里一酸又一软，冲口而出：“我会考去b市！”

  卢昭嗯了一声，放下手。

  怎么不说要等她？贺琳琳又失望。

  卢昭说：“加油。”

  加油也能接受，贺琳琳眼睛亮起来，傻乎乎地对他笑。

  祝子嘉早就被刘一倩拉到了一边，他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手在裤子口袋里捏着那张钱，捏的汗津津的。

  贺琳琳问他头发长一点是不是更有安全感，他这会儿觉得，的确是的，他现在安全了。

  他要把钱还给朱玉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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