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萍在菜场里摆摊儿，别人都是一家上阵，她独个儿，人家一句话不对味儿，她嗓门儿就扬起来了，不久菜场里就传开，东侧里头卖鱼的那个女的不好惹，说话跟机关枪似的。

  几个被她骂过的商贩在背后议论，说这女人又精又狠，还命硬，老公都给克死了。

  “她是寡妇啊？”有不知情的问。

  “还带个儿子呢。”说话的人回头朝鱼摊上张望。

  祝子嘉放假就来帮忙，朱玉萍虽然人泼辣，但做生意地道，不搞花样，一杆秤大大方方地给人看，鱼也新鲜，还帮你收拾的干干净净，所以生意不错。

  朱玉萍刚坐下，脱了手套，喝口水，看着祝子嘉把顾客选的鱼从水里拎出来，往案板上一扔，拿刀背重重地砸了下鱼头，鱼就不动弹了。

  朱玉萍放下水壶，等祝子嘉杀完鱼洗了手过来，问他：“你头发怎么不剪了？老师不说吗？”祝子嘉说：“没事儿，老师忘了。”朱玉萍哦了一声，忘就忘了，头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祝子嘉坐在小马扎上，望着盆子里的鱼发愣，朱玉萍坐在旁边儿，两人眼前是一双双走动交错的腿，他们的视线大都和膝盖一样高，马扎太矮了。

  祝子嘉低下头去看盆子里的鱼，这样还自在些。

  朱玉萍忽然道：“欸，那边儿是不是楼下那个贺琳琳和她妈？”

  祝子嘉抬起头，贺琳琳的脸恰好转过去。

  贺琳琳一进来就习惯性地看向鱼摊，果然，祝子嘉在，她觉得尴尬，瞟着祝子嘉一动，她急忙转个身，背对着他，装没看见。

  罗丽芳在菜摊上挑挑拣拣，今天周六，贺长峰明天就要去上班，还是干保安，卢桂平虽然最后没把他弄回原厂去，但还是给贺长峰找了个活儿干，托的是自己的关系，也算仁至义尽了，贺长峰还有气，罗丽芳骂他：“人家又不欠你！当初没人叫你走你非要走！怪谁！”

  贺长峰在这件事上没有底气，吵不赢她，只好装聋，罗丽芳骂过以后，又垮着个脸出来买菜，骂归骂，贺长峰的工作有了着落，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罗丽芳买了牛肉，又要去买鱼。

  贺琳琳苦着脸，跟在她后头走到了鱼摊边儿。

  朱玉萍面前的鱼看起来还真是最大最活蹦的，罗丽芳和朱玉萍不熟，楼上楼下住着都没见过几次，见面也不打招呼，这会儿在她这儿买鱼，也就当不认识，该杀得价照样杀，朱玉萍也不客气，说不让就不让，罗丽芳就有点儿受不了，贺琳琳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她们俩有点儿像，说着说着嗓门儿就起来了，像要吵架。

  罗丽芳道：“行吧，行吧，就这条，五十五就五十五，你杀好给我，鱼杂给我留着。”

  祝子嘉拎起鱼就走了，贺琳琳看着他料理鱼，罗丽芳在一边儿不耐烦地等着，捂着鼻子，贺琳琳想起祝子嘉说过的话，硬生生地憋着气。

  鱼很快就弄好了，祝子嘉递过来两个袋子，一袋装着鱼，一袋装着鱼杂，贺琳琳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祝子嘉没说话，转个身去洗手了。

  罗丽芳拿出张一百块给朱玉萍。

  朱玉萍问有没有五十，罗丽芳说没有，朱玉萍不情不愿地打开包，这一下把零钱都找出去了，她觉得罗丽芳是故意为难她。

  等她们走了，祝子嘉才过来，朱玉萍让他回去休息，下午再来，祝子嘉答应了，朝前头看了眼，贺琳琳还在前面，他又站了会儿，等她走出菜场了，他才动身。

  贺家今天的午饭很丰盛，贺长峰喝着啤酒，吃了口菜，美滋滋地咂嘴，说：“这鱼新鲜啊！”罗丽芳说：“在楼上那个女的那儿买的。”她吃了一口，鱼是不错，可那个朱玉萍，她还是不喜欢，那女人看着就厉害，都是邻居，一点儿情理都不通！

  贺琳琳猜她就是气朱玉萍没给她让几块钱。

  罗丽芳又问贺琳琳：“那个帮她杀鱼的就是她儿子吧？他成绩好不好？”

  贺琳琳说：“不知道。”她预感不祥，没尽实答。罗丽芳说：“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读书的料，缩头缩脑的，见了人也不叫。”

  贺琳琳忍不住了：“听说他成绩还不错。”

  罗丽芳立刻瞪她，颇有指责意味。

  贺琳琳低头吃饭，再不搭话，感叹这放假还不如上学快活。

  幸好一天半的假很快就过去了。

  周日下午到了学校，贺琳琳先拿出老师布置的试卷，她还有一道大题没做，想找个人问问，在教室溜一圈儿不知道问谁。

  陆远志抢过去看了看，居然说他知道。

  贺琳琳大喜：“那你给我讲讲。”

  陆远志说：“但我讲不出来。”

  贺琳琳不甘心：“你先讲！我听不懂就问你。”

  陆远志就讲了，讲着讲着贺琳琳就满头问号。

  她让陆远志把过程写给她看，陆远志写了，就三行。

  “你平时考试也是这么写得？”贺琳琳问，陆远志点点头，说：“对啊。”贺琳琳：“老师给你几分？”陆远志答：“五分！”他还很气愤，数学要什么过程，结果对了不就行了，凭什么扣他的分！

  贺琳琳：“你得把过程写完啊？！”

  陆远志委屈：“我写完了啊。”

  贺琳琳无力了，陆远志是会做，可他也的确是教不了人。

  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骂他没有逻辑。

  人家的脑子里是一条直线连成图，他脑子里都是点儿点儿，东一坨西一坨。

  陆远志说：“卢昭肯定能给你讲清楚！”

  废话！卢昭又不在！

  贺琳琳无奈，她真不想去问老师。

  陆远志说：“要不你跟我一起补课吧！我爸给我请了个家教，你也来听呗！”

  贺琳琳犹豫：“多少钱？”

  陆远志：“我爸给了，你管他多少钱，来就是了。”他正觉得无聊，把贺琳琳薅过来做个伴儿也挺好。

  陆远志根本不想补课，老师教的他都知道，他爸纯粹就是找个人来监督他写作业，他们俩不在家，陆远志根本就是个放飞的状态。

  老师汇报说孩子不笨，就是脑子转得太快。

  陆远志就天天被这个老师磨性子，一个字一个步骤的纠正，说是给他养成好习惯，陆远志最受不了这个。

  他觉得原来习惯就挺好的。

  “把刘一倩也叫来吧！一起一起！”

  贺琳琳：“你当开party……老师就收了你一份钱怎么可能教三个人……”

  陆远志不管，非要叫他们去。

  贺琳琳想了想，虽然动心，还是觉得不行。

  她告诉陆远志：“你好好学，我就不去打扰了，学得好，把老师再介绍给我。”

  陆远志不死心，他说不动贺琳琳，就去找刘一倩，等她一来就把人拉住，说得特别向上，一心学习，希望大家共同进步。

  刘一倩说：“那挺好啊，琳琳，我们去吧。”

  陆远志猛点头。

  贺琳琳看着卷子，头都想破了还是想不出来，她无奈道：“行吧，那去看看。”真有用，她就去和罗丽芳说，她上次也是支持她补课的。

  陆远志拍了拍刘一倩的头，表扬她干得好。

  刘一倩懵懵地看着他，觉得头顶上暖暖的，每根头发丝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手。

  陆远志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笑眯眯地说：“真像我家小狗。”

  贺琳琳一把打开他的手，让他立刻滚蛋。

  刘一倩低下头，没像往常一样替陆远志说好话。

  陆远志刚一回到座位上班头儿老高就进来了，脸色严肃，先在班里转了一圈儿才走到讲台上。

  气氛不一般，老高把眉一皱，看着更老了。

  “有些人越是到了紧急关头越是要放松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吊儿郎当，天天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点都没有个学生的样子！”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坐在讲台边儿的陆远志苦着脸，耳朵都炸了。

  “我警告你们，有人要是不想学现在就可以滚！没人拦着你！学校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不要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他莫名奇妙一顿火气，班里连喘气声都细了好多。

  直到下了课，有人四处一打听，才知道各个班老师都发表了一番“风纪”演说，并不是老高心情不好独自发疯。大家纷纷猜测原因，有人知道一点，又编了一点，就传了出去。

  等传到贺琳琳耳朵里时，最新版本是：学校查出来有个女生怀孕了，厕所里还流了好多血。

  这才三天。

  贺琳琳怀疑是垃圾桶里的验孕棒被翻出来了。当时她本来准备拿走带出去扔，可许婷纤吓成那样儿，她就当她面扔了，她猜垃圾桶应该不会有人去看。

  确实是没学生去看，是清洁阿姨倒垃圾时发现的，然后报告给了学校。

  贺琳琳看向许婷纤，那个避孕棒她根本没用，但是包装拆开了，贺琳琳猜她本来是带到厕所准备用，临时变了主意，慌慌张张地走了，还把这玩意儿落在了厕所。

  贺琳琳还记得那个不知真假的传闻，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肚子，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贺琳琳抬起眼，正对上许婷纤，她发现了贺琳琳的目光，愤怒又惊恐。

  贺琳琳一愣，突然想到，许婷纤才十七岁。

  她天生对男生游刃有余，感情生活神秘又透明，大家关注她大都只是为了给平淡青春里增加一点谈资，这类女孩儿的最后结局如何，好像都不值得同情，人人都信，她必然走到如此。

  但她真的必然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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