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昭这边正打算买票回来的时候，接到了卢桂平的电话，说他和方春英来b市了。

  “我看天气预报，这边好像没有家里那么热，我和你妈就说来避避暑。”卢桂平笑呵呵地，说得像是临时起意似的。卢昭看了眼房间，这个时间段临时来还能订到酒店，他懒得戳破，只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和你爸都没到b市来过，哪有什么计划。”方春英开口道。

  卢昭点点头：“那我明天带你们逛逛，你们先休息，我明天早上再来。”

  方春英道：“你还回学校？就在这儿住，这里头还有个房间，你爸特地订的大房。”

  卢桂平也说：“就在这儿住，要不我们晚上去哪儿吃饭我都摸不清。”

  卢昭看着他俩，脸上表情倒不是生气，卢桂平看了眼方春英，他是有点心虚。

  “好，我回学校拿点东西就过来。”卢昭妥协了。

  卢昭一走，卢桂平就说方春英：“你说你，我就说先跟他说一声再来···”

  方春英说：“我是他妈，我还要看他脸色？”

  卢桂平没有说下去，方春英自从上次后晕倒后脾气就越来越有增无减，随便一句话就能冒火，医生说是更年期正常症状，她反而更有理由了，卢桂平现在也不敢惹她，买了一堆太太口服液，清心丸放在家里，只盼望方春英快点把这阵儿熬过去。

  卢昭回了学校，说是要收拾东西，其实就是几件衣服，往包里一装就完了，他不想那么快过去，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你回来了吗？”贺琳琳接了电话第一句就是这个。

  卢昭顿了顿，说道：“我爸妈过来了。”

  “啊···”贺琳琳一时没掩饰住失望，但是她迅速调整了语气，人家父母去看儿子，她怎么也不能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那你陪他们到处逛逛吧，可以去看海。”

  卢昭那边还没有回答，贺琳琳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b而且市现在不热，现在去正好···”

  卢昭说：“我还以为能跟你去爬山。”

  贺琳琳手里揪着电话线，故作轻松道：“是啊，说好要去爬山的，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再去吧···”

  但是下次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其实她希望现在就能见到他，希望能跟他分享此时此刻，希望他时时在她身边。

  贺琳琳发现自己不得不再输一局，她好像比他更不能忍受不能见面这件事，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不能回来，她失望过后，又毫无道理地生他的气。

  但积攒的想念还是在这刻汹涌而来。

  电话里卢昭说：“分数后天就出来了吧。”

  贺琳琳嗯了一声。

  卢昭察觉到了她突然低落的情绪，却误会了原因，他说：“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我好想你，你能回来吗？

  她明明想说的是这句，却说不出口。

  卢桂平和方春英本意虽然不是来旅游的，可来都来了，也不得不装一下样子，卢昭也尽心尽力，计划好带他们去b市几个首选景点去走走。

  暑假本来就是高峰期，又是刚高考完，到处都是人，方春英逛了三十分钟就说人多，挤得她喘不过气，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卢昭说：“那不如直接回酒店。”他本意是说酒店更舒服，他也看出来父母也没有多大兴致再逛，而且这里就没有什么歇脚的地方，有也早就被人占满了。

  没想到方春英一听这话就炸了，张嘴就是：“你是不是就想我走，行，我和你爸现在就走！”她说完去拉卢桂平，也不辨东西，闷头就走，卢桂平说：“唉，你这是干嘛！卢昭！”他也不敢甩开方春英，只有去喊儿子，卢昭跟过去，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家三口一齐回头，倒把叶雪吓得一愣，她一眼就确定卢昭前头的两个中年人是他的父母。

  “阿姨好，叔叔好。”叶雪连忙招呼道。

  方春英当着外人的面还是要面子的，她边打量着叶雪，边笑道，“你好你好，你是卢昭的同学吧。”

  叶雪点头说是，方春英道：“暑假怎么没回家？”

  卢昭开口道：“她家就在b市。”他转向叶雪，问她附近有哪里有人少的地方，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儿，叶雪说有，就是不太好找。

  卢昭皱了皱眉，叶雪心里一动，说：“不如我带你们去吧。”

  方春英道：“那怎么好意思？怕不是要耽误你时间吧？”

  叶雪还没开口，卢昭就说：“那麻烦你，待会儿我再送你过来。”

  叶雪只好对着方春英笑了笑，走到了卢昭身边。

  叶雪带他们去了家咖啡厅，诚如她说的，人还是真的挺少，叶雪偷偷告诉卢昭原因，“因为东西实在太难吃。”

  卢昭看着面前刚刚端上来的咖啡，说：“你应该早点说。”叶雪看他这幅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方春英和卢桂平坐在对面暗暗对了个眼神。

  卢昭道：“你朋友在哪儿等你，我送你过去吧。”他说完就站起来，叶雪跟着起身，方春英埋怨道：“人家刚坐下一会儿，你让人家休息一下啊。”叶雪道：“没事儿阿姨，我不累。”她看一眼卢昭，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他不是太开心，像是在忍耐着。

  卢昭说：“我先送她过去，你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叶雪跟他们道别，说了句阿姨再见，叔叔再见，卢昭冲她点点头，俩人一起走了出去。

  一到外头叶雪又有点不安，刚刚那气氛总让她觉得不对劲儿，她对卢昭说：“要不你回去吧，我认识路的，不用送。”

  卢昭说：“我出都出来了。”他放慢脚步，四处望了望，问道：“这里平时人也这么多吗？”

  叶雪跟着他的目光，说：“还好，现在是暑假嘛。”她看向卢昭，他却用侧脸对着她。

  “好玩吗？”卢昭突然回过头来问她。

  叶雪：“···还行吧。”她语气居然不太确定。

  卢昭笑道：“你不是本地人吗？”

  叶雪避开他的眼神：“本地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其实她来这里玩过很多次，早就不觉得哪里新鲜，可他这么一问，她突然什么答案都给不出来。

  “那你觉得好玩吗？”她问道。

  卢昭说：“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叶雪看了他一眼，道：“其实b市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有时间你可以多去转转，在这里读几年书，总要对这个地方有点了解，是不是？”

  这里是她的家，她希望他在这里留下许多回忆，希望他记住这个地方，还希望···

  卢昭说：“也许是因为我没想留在这里，所以也懒得去了解。”

  原来是这样，叶雪仓皇低下头，怕自己的失措让他看出来哪里不对，她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幸好，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那你毕业打算去哪里？”叶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

  卢昭说：“还没确定。”他说着不确定，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茫然。

  那种属于年轻人对未来的不安和期待，卢昭从来没有，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她相信他能得到，因为他足够优秀，起先她只是好奇，被他规划进未来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就更想成为那个人。

  她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但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已经有个人，在他的未来里。

  方春英这边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卢昭走后她就兴致勃勃地和卢桂平聊起了叶雪。

  “我看那姑娘是喜欢他吧。”

  卢桂平看不惯她这得意的样子，故意道：“我看是卢昭喜欢人家，都把我们丢这儿去送人家了，你还自作多情。”

  方春英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可嘴上肯定是不会承认的：“卢昭是照顾女孩子，他一向有礼貌。”

  卢桂平没理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只咧嘴，又不能吐出来，不好看，只得强行咽下去。

  方春英推了他一把：“问你呢？你觉得这女孩儿怎么样？”

  卢桂平苦得什么没听见：“什么怎么样？”

  方春英道：“叶雪啊。”

  卢桂平说：“她跟卢昭就是同学，你别瞎操心。”方春英脸色一变，卢桂平赶紧找补道：“她好像是本地人吧，看样子条件也还蛮可以的。”

  方春英道：“你就知道看条件。”

  卢桂平说：“条件是一部分，还是要看卢昭自己喜不喜欢。”

  方春英没说话，她现在也摸不准卢昭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想来想去，要是卢昭在b市找个女朋友好像也不错，起码他在b市安定下来的理由找到了。

  分数出来第二天，卢昭才接到贺琳琳的电话，他想过要给她打过去，可最后又放弃了。

  好消息坏消息他都想由她来告诉他。

  贺琳琳说考得不好，比她预想的要少。

  她语气听上去很低落，卢昭第一次感觉到紧张，比他自己当年查成绩紧张得多。

  他怕她说来不了b市了。

  贺琳琳却迟迟不开口。

  “那你要去哪里？”卢昭问。

  贺琳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想让他慌张，让他不安，让他像她一样期望落空之后，忍受失望，还不能宣泄。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天忍住了不给他打电话，她故意这么做，把这当作他不能赴约的报复。

  她知道自己幼稚，无聊，计较得可笑。

  可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冷淡地告诉他：“我的分数只够报一个b市的三本。”

  她的冷淡里未尝没有一点对自己的羞耻，她努力了，结果也只是这样。

  他现在还不在，她怕是跑也跑不到他身边了。

  贺琳琳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呜呜哭起来。

  她查到分数那天就想哭了，可还要给罗丽芳打电话，又要告诉贺长峰，又接了几个电话，渐渐就把要哭这件事给忘了，只是感觉好像哭过了。

  卢昭一直就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她赶走了，一会儿他就又出现了，她又不敢承认自己是没脸没胆子告诉他结果，只好愤恨恼怒地责怪他。

  还有一重害怕，她深深地藏起来，害怕的是什么，她也不想去弄清楚。

  往往只有发生坏事时，才会唤醒她一直躲在底下的那个已经算是大人的“二十九岁的贺琳琳”，她一直想活得轻松，而在某些时刻，她又忍不住用活了二十九年的头脑考虑起来，虽然没什么用，但还是能提醒她，想要轻松，想要事事如愿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

  贺琳琳哭着，且非常清楚自己是为什么哭，但她不清楚卢昭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卢昭终于开口，他说：“你怎么哭得比以前还厉害了。”

  贺琳琳看不到，千里之外的卢昭轻轻舒出一口气，靠着房间墙壁坐下来，外头父母的说话声离他很遥远，他们聊起他，却又跟他无关。

  卢昭看着窗外的夜空笑起来，想起来了当时她的哭泣和笑脸，她尚不知道的时候，他就把这些都记住了。

  他的眼神滑过手背上的一块微微泛白的的疤，那是多久以前的呢？他有点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她当时的哭声，在他脚底下，又仿佛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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