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琴挂了电话，屋里就又没声儿了，这个地方住得就图一个清净，比墓地还清净。朱玉琴坐下，开了电视，里头人说话唱歌，她听着，想自己的。

  祝子嘉是大学最后一年跟她坦白的，说不想做医生了，她不明白，辛辛苦苦地考上了，书都快读完了现在说不做医生了？

  “那你想干什么？”她问。

  祝子嘉开始是羞于启口的，他也知道她对他选择的“工作”是个什么看法。

  “那不是正经营生！你发白日梦了！”她当时说。

  朱玉琴后来听说他是大学的时候陪同学去玩儿，被人家相中了，她就很怨恨那个同学，把她儿子的整个人生都毁掉了，把她的整个人生都白费了。

  朱玉琴还有想恨的，但又不能真的去恨。

  前几年她是冷眼看着，祝子嘉受挫，她就等着，固然心疼但更多的是不解，心理上大致是平静的，而后，祝子嘉算是成功了，到现在她却比那时难受得多，等他把她接到这里来，她称得上寝食难安了，刚开始日复一日地在屋子里转，后面就是天天坐着，坐傻了都。

  祝子嘉让她出去旅游，出去和一样年纪的人玩儿，她也不愿意，她从年轻时就不是活泼的人，祝子嘉原来的性格就像她，现在反而变了，朱玉琴在电视上看见他越看越糊涂，祝子嘉没说不让她看他演的东西，但她自己却避开了。

  说出去还是有不少人羡慕的，朱玉琴望着地板上的木纹这样安慰自己。

  “我妈别提有多羡慕了，天天在家数落我，整栋楼数我混得最差。”贺琳琳没说完整，罗丽芳每次羡慕完都得提一句：“朱玉琴那鱼卖得不便宜！”

  贺琳琳倒不记得这个了，她现在想起来就记得祝子嘉杀鱼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阴沉的少年人。

  她看着对面坐的祝子嘉，笑道：“你还记得你当时那个刘海儿吗。”

  祝子嘉笑：“怎么不记得？”

  贺琳琳问：“我当时叫你去剪头你还不去，最后是被教导主任在校门口咔嚓了对不对？”

  祝子嘉点头说对。

  贺琳琳笑得不行，说：“你当时真的挺怪的。”

  祝子嘉问：“哪儿怪？”

  贺琳琳想了想：“现在想想也不算太怪。”

  祝子嘉说：“当时我觉得你挺怪的。”

  贺琳琳：“我怪？我哪儿怪？我多平易近人啊，像你，动不动就生气，都不知道哪儿得罪你了。”

  祝子嘉不记得了一样，问她：“我当时经常生气吗？”

  贺琳琳说：“是啊！弄得我跟你说句话得三思又三思。”

  祝子嘉：“我怎么不信呢。”

  贺琳琳本想跟他争几句，门就在这时候开了。

  许婷纤领着谢萍萍进来了，一进来就问：“菜点了吗？”

  贺琳琳说点了，对谢萍萍笑一笑，谢萍萍坐下来，左手边儿是祝子嘉，她喊了声“祝老师”，贺琳琳听得挺怪异，看向许婷纤，许婷纤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贺琳琳也赶紧装淡然。

  祝子嘉对谢萍萍点点头，许婷纤拿出烟就被贺琳琳拍了回去，她苦着脸说刚从哪个时尚盛典赶回来，被各色香水味熏得头疼恶心，急需烟香来醒神。

  贺琳琳叫她喝茶醒神，“一样的，喝吧。”

  许婷纤说：“不行，茶喝得寡人，更想吐，我今天就吃了盒沙拉。”

  贺琳琳：“太惨了。”

  许婷纤说：“我还好，她是什么都没吃，要穿礼服，饿到现在呢。”她指着谢萍萍。

  谢萍萍的妆还在，脸色鲜润，她说：“我习惯了，不饿。”

  贺琳琳就说挺好挺好的。

  祝子嘉说：“点了个汤，你可以喝一点吧？”谢萍萍点头，说可以。

  许婷纤没说话，贺琳琳问她：“你想吃什么？”许婷纤说都可以，又不死心想把烟拿出来，贺琳琳手一抬她又缩回去了。

  吃完饭出来，祝子嘉先走，许婷纤又拉贺琳琳去酒店陪她睡，贺琳琳不肯去了，说明天要干活儿，要早起，许婷纤说：“叫刘一倩也过来吧，她在家也没事儿干，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个月。”贺琳琳：“她蛋糕店忙得很，谁说没事儿干。”

  许婷纤说：“难得我在b市待这么久，你也在这儿，我们三个好久没一起聚了。”

  贺琳琳说：“那不正常吗。”

  相聚本来就是随着人痴长，而变得越来越难的一件事，还有其他很多事都一样，她已经经历过一回了。

  贺琳琳和许婷纤约了过几天再聚，到了家早早上床休息，她明天还要早起。

  第二天是给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拍照片，小姑娘刚看了某部仙侠剧，对女主角的打扮非常着迷，决定也要当一回仙气飘飘的神女。

  “特别高冷，特别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姑娘说。

  化妆师边给她勾眉，边说行，没问题，一定给你拍得不像个凡人！

  贺琳琳听得直乐。

  结果一拍完，喊一姑娘过来看了下片子，她就哭了。

  “这也太丑了！”她气得直哭，“姐姐，你这什么技术啊？”

  贺琳琳哭笑不得，化妆师欲言又止。

  “这不是我要的效果！”小姑娘喊。

  贺琳琳看她这样儿也不想和她争，先把她劝回去，说等你想好了再来拍，要不想拍了就把钱退你，姑娘这才气愤愤地走了。

  化妆师说：“现在这些小姑娘真是，没点儿审美不行。”

  贺琳琳说：“审美多元化，又没硬标准，人家追求的美和我们的不一样而已。”

  化妆师就问：“那部电视剧你看了吗琳姐？”

  贺琳琳答：“没看完，瞄了两眼，听说很火。”

  化妆师说：“我有朋友在剧组里头化妆，说快累死了。”

  贺琳琳说：“给钱就行。”

  化妆师说起来其实也是个二十多的姑娘，很快把刚才的事儿抛到脑后，和她聊起了八卦。

  贺琳琳嗯嗯应着，兴趣不太大，她要是好奇早就去问许婷纤了。

  “对了，我还听说过一个，祝子嘉和那个，那个谁……”化妆师想不起来人名儿，就说，“就长得很漂亮的，腿很长的，演过什么什么公主的一个女的……”

  “谢萍萍？”贺琳琳不太确定。

  “对！就是她！”化妆师一拍大腿，“不过这个她也是听人说得，她没跟过那个剧组。”

  贺琳琳回忆昨天和这俩人吃饭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欸，许婷纤知道吗？

  贺琳琳来了兴趣，准备什么时候和许婷纤打个电话求证一下，认真说，俩人挺配，她觉得如果是真的该祝福。

  不过她后面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儿给忘了，许婷纤也一直没打电话过来，贺琳琳还以为她在忙。

  许婷纤的确是在忙，不过忙得是什么贺琳琳没想到。

  “那天被人拍了！”她打电话过来，语气暴躁，用词非常不文明。

  “哪天？”

  贺琳琳还没反应过来，等许婷纤跟她一说，还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就问：“这个对谢萍萍影响大吗？你们澄清一下就行了吧？”

  许婷纤说：“怎么没影响，女明星本来就难，而且她什么咖祝子嘉什么咖？她这不被骂倒贴炒作才怪！还连带我一起骂！这剧后面宣传都不一定带她了！”还有一些话许婷纤没说，说了贺琳琳也不懂。

  许婷纤打电话给她就是来发泄情绪的，发泄完就去接着去忙了，忙了一阵儿，思前想后还是给贺琳琳发了个视频过去。

  是两张停车场的偷拍，就是上次他们几个去吃饭的那回，也就一周前，贺琳琳看着照片却莫名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儿。

  照片明显示躲在车里拍的，相机不错，焦距拉得近还很清晰，都能看清脸上的表情，拍的人手也稳，专业，镜头就跟着祝子嘉动。

  他们走到车位边儿，祝子嘉先跟许婷纤说话，谢萍萍就现在他对面，看着他，许婷纤就走到后面去了，镜头对准祝子嘉和谢萍萍，他俩站在车前，谢萍萍说了句什么，祝子嘉可能没听清，就低下头，谢萍萍往前走了一步，视频里传来咔嚓咔嚓的拍照声，画面随着声音一顿一顿。

  贺琳琳都能想到这个拍摄者有多兴奋。

  谢萍萍说完，祝子嘉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然后谢萍萍和他挥手拜拜，他点点头拉开车门正要进去，突然又朝谢萍萍身后看了过去，镜头又往后拉了一点，贺琳琳看见了许婷纤，还有自己，当时她俩正站在一起聊天。

  从这个角度看着自己贺琳琳还有点儿不自在。

  祝子嘉喊了她一声，她脸上表情错鄂，她记得祝子嘉说得是，下次再出来聚，贺琳琳看见自己她点点头，祝子嘉挥手跟她道别，她也举起手挥了挥。

  然后祝子嘉上了车，镜头随着车子移出去就关了，视频放完，手机黑屏了。

  贺琳琳看着屏幕上照出自己的脸有点出神，刚在视频里看见自己，那种旁观者视角还挺神奇。

  贺琳琳隔了半天，给许婷纤回了个问号。

  许婷纤没有回她。

  隔天祝子嘉和谢萍萍的八卦出街，视频正是贺琳琳看得这一段，不过剪辑了部分，俩人在里面看上去很熟悉又亲密。

  贺琳琳不认为有人能认出来在这桩主角明确的八卦里露了几秒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