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昭和自己打赌，如果他今天还能遇到贺琳琳，他就信了老天给他的暗示，他就上这一回当。

  他回到旧楼，没带钥匙，只站在旧家的门口，安静地等，他等她上来，越等越无望，越等越清醒，一项项批驳自己。

  她不会上来的，她为什么要上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站了多久，他伸手摸了摸铁门，锈屑掉在他手上，他下定决心，接受了最后这回暗示，他下了楼。

  然后楼道里就响起了脚步声，他站在二楼上，还没有分辨出这个脚步声是属于谁的，却开口先问：“是你吗？”

  “卢昭？”

  她开口的瞬间他才劫后余生。

  他力气耗尽了，什么都做不了，连开口都不能，她背对着他在包里找钥匙，钥匙在包里叮叮当当的响，那是种令人安宁的声音，他奇异地平静下来，眼前渐渐出现她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没有多想就贴了上去，风从底下吹上来，他抱着她的时候才觉得冷，他忍不住颤抖，深深地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卑鄙地分享她的温度。

  贺琳琳低头，她能感觉到卢昭放在她腰上的双手，还能感觉到他在她颈边湿润的呼吸，还有很多熟悉又久违的东西在从他身上传过来，像候鸟在他们之间迁徙。

  贺琳琳别开脸，避开他越来越热的气息。

  卢昭双手在腰上越缠越紧，贺琳琳还是一言不发，将手覆到他的手上，刚要叫他放开。

  卢昭开口说：“我没办法祝福你。”

  贺琳琳轻声问：“你要祝福我什么？”

  卢昭：“祝福你今后的人生和我没关系，祝福你和别人开始人生新篇章。”他贴紧她，“我想要祝你好，但是我做不到。”

  “我一直想你，想得太久又没有希望，只好劝自己恨你，恨底下是什么我也不去想，要是见不到你，我可以一直恨下去。我不该回来，你过得很好，是不是？”

  贺琳琳：“你是不该回来。”

  卢昭声音却又冷又硬，他说：“我一直叫你等，你是不是很生气。”

  贺琳琳想去拉开他的手，她不想再聊起这些。

  卢昭说：“我一直叫你等，还以为你一定会等，我总是对你自私，别人我都客气，就对你自私，到现在还是，对不起。”

  贺琳琳没有想过会得到一句对不起，怔忪之下，手从卢昭手上滑下。

  他们像一起沉到了名为“过去”的海里，触不到底，还在下沉，却并不惧怕，只觉得寂静。

  卢昭喃喃着对不起，贺琳琳没有应答，只感觉到脖子上有一滴滴烫人的小雨落下来。

  贺琳琳只是怅然，她没有眼泪再为他或为自己流了。

  她终于开口：“我现在想想，这五年其实过得很快，只是我们都坚持不了，你有你的事，你没对不起我。”

  她拉开卢昭的手，转身面对着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她的脸。

  “你不用祝福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祝福，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应该一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知道吧卢昭，你那么聪明。”

  卢昭双手被她握住，她用最温柔的姿态说最绝情的话，他想的却是，她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都知道，却还要说他过得好。

  贺琳琳说完就放开了他的手，这次很顺利的从包里找到钥匙，她打开门，按亮了屋里的灯，光漏到他身上，她转身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卢昭站在门外，黑暗又朝他围拢，他静静待着，再没有地方躲。

  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他仰起头，墙上的路灯亮了。

  罗丽芳一进门就问，“怎么把楼道里的路灯打开了？”

  贺琳琳正在擦头发说：“这不怕你们回来看不见楼梯嘛。”

  罗丽芳去给她找出风机，骂她：“不动脑子，这么擦得擦到什么时候！”

  贺琳琳猜她估计又是没谈成。

  贺长峰跑到楼下和邻居继续商量去了，贺琳琳问他们吃没吃饭，罗丽芳说：“给我们一人发了个鸡蛋和面包，还有牛奶。”

  贺琳琳说：“那还挺好啊！”她揶揄道：“你天天去还省钱了。”

  罗丽芳：“舍小钱赚大钱，这些搞房地产的最精明了！”

  贺琳琳把头发吹干就上了床，罗丽芳还奇怪：“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贺琳琳说累了。

  她关了手机，躺在床上，快要入睡时嗅到头发里还有湿润又烫人的雨气。

  贺琳琳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就起不来，罗丽芳还非要拉她去开会，还警告她，这回要听完全程，不许再跑。

  贺琳琳悲切切地被她赶起来，到了地方又碰见了卢昭。

  这回倒像是他有意在那里等着，杵在门口，先叫了罗丽芳。

  “阿姨。”他没看贺琳琳，贺琳琳盯着他看了几眼，只疑惑他怎么还这副样子，一张冷脸叫阿姨，谁敢应。

  罗丽芳都不敢，被他吓了一大跳。

  “哎呀！卢昭呀！你怎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她边说边看贺琳琳，心虚气短。

  贺琳琳一脸莫名，看她干什么！

  卢昭说：“刚回来没多久。”他这才瞥了一眼贺琳琳。

  贺琳琳转过脸，不跟他对视，伸手理了理头发。

  卢昭跟她们坐到了一起。

  罗丽芳很快投入了剧情，冲到了最前线，和来讲理的那个人大声争论起来，能安分在椅子上坐着的人不多，贺琳琳左右看看，也就只剩下他和卢昭，还有几个拄拐杖的老人了。

  贺琳琳拿出手机玩，卢昭坐着不动，皱着眉看着前面围成一圈儿的人。

  他挤在矮矮的板凳上，曲着腿，样子还很认真，贺琳琳余光里扫到，突然想起了当年他们坐火车回家的情景，跟现在很像。

  她愣了一下，手机发出滴哩哩的音效，她低头一看，小人儿倒在路边死了，她低低地“靠”了一声。

  卢昭立刻扭头看过来。

  贺琳琳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故作冷漠。

  卢昭没有说什么，又把头扭过去了。

  他们就这么坐了半天，领了鸡蛋和蛋糕之后罗丽芳才终于打道回府，卢昭客客气气地跟她们道别。

  路上罗丽芳感叹：“这孩子还是蛮好的。”

  贺琳琳说：“你拿了人家鸡蛋和蛋糕你好意思说人家不好。”

  罗丽芳拍她一下，说：“倒不是为这，就看着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比以前更成熟了，你觉不觉得？”

  贺琳琳：“他以前也挺成熟，你不老说他懂事儿吗。”

  罗丽芳说：“以前再成熟也是个孩子，现在···他爸那样儿，他倒越来越有出息，跟他爸一点儿都不像。”

  贺琳琳大笑：“你这是夸他吗？跟他爸一点不像？”

  罗丽芳说：“怎么不是！”

  贺琳琳笑得不行。

  罗丽芳瞪她：“你还笑，你当初要是和人家好好谈，今天手里就两套房了，老娘也能跟你沾沾光！”

  贺琳琳赶紧闭嘴，一句话都不敢接了。

  不过罗丽芳也是见到卢昭才说了一句，现在房子的拆迁的事是一等一重要，其他的什么都分不了她的心。

  贺琳琳在家待了几天已经有些腻了，许婷纤又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恼火得很，贺琳琳走得时候也没和她说一声，先骂了一轮，骂完之后说：“我还有个把星期就要走了，你还不回来？”

  贺琳琳就等着她走了，赶紧问她具体还要多长时间戏才拍完，许婷纤说：“五天吧。”

  贺琳琳说：“那我过两天回来。”她还是要和许婷纤道下别的，再来她怀疑自己想多了，这么多天祝子嘉一直没有只言片语，贺琳琳猜他大概当时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也没当真回答，或者她这么一躲，他也应该明白了，而且他那么忙。

  贺琳琳订了第二天的票，和罗丽芳说了一声，明天就要走，罗丽芳看她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留她了。

  罗丽芳说：“那你今天再陪我去开次会。”

  贺琳琳说好，罗丽芳又道：“还要积极参与！”

  贺琳琳保证，一定积极参与！

  “我撸袖子上去跟人打架！”

  罗丽芳骂她有病。

  她们过去的时候，卢昭已经到了，罗丽芳笑眯眯地跟他点头，转头说贺琳琳，“你看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积极。”

  贺琳琳面无表情走过去，找个位置坐下，卢昭就过来坐到了她身边。

  罗丽芳让他们占着位置，她又挤到前面去了。

  贺琳琳还是玩手机，这几天她都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卢昭除了和罗丽芳偶尔聊两句，也不和她说话，就坐在她身边，不知道到底要干嘛。

  贺琳琳今天格外心烦气躁，手机不断滴哩哩地响，就没赢过。

  卢昭还是不说话，看着前头。

  贺琳琳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明天就走了。”

  卢昭转头看她，问：“回哪儿去？”

  贺琳琳翻个白眼：“回b市，回哪儿去。”

  卢昭说：“这么快就走？”贺琳琳更烦，问他：“你到底来干嘛卢昭，像个傻子似的天天跑来坐着。”

  卢昭说：“你不也是天天来坐这。”

  贺琳琳：“我那是没办法你···”

  卢昭看着她，眼里都是笑。

  贺琳琳冷静下来，她说：“卢昭，上次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卢昭眼里的笑意慢慢烧尽。

  贺琳琳视而不见，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做一些没用的事，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她说完这番话就没再看他，又低头玩手机去了。

  半晌她才听道卢昭的声音，他喊她的名字，胆怯地叫她琳琳。

  贺琳琳没有抬头，说：“房子一拆我就把我爸妈接到b市，以后要是不小心碰见，你就当作不认识，也不用叫叔叔阿姨，我们早就不是邻居了。”

  他被她抛在身后，离她越来越远。

  他凝视着她的侧脸，她低垂的眼睛，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了，他在自取其辱。

  可他还是要问。

  他喉咙里发紧，嘴里泛起一股涩味，他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他盯着她，听见她说：“除非这栋楼不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