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7-25 02:28      字数:10564
  宗擎羞愧地道:“对方是郑王府的长禧郡主, 王府势大, 我没能保护好窦小娘子, 契约也没签成。”

  朝朝便知还是上次在公主府和长禧郡主闹翻的后遗症。

  长禧郡主是郑王的嫡女, 承平帝的亲侄女, 自幼深受太后宠爱,因此养成了一副骄纵不能容人的脾气。那日在寿安长公主府吃了暗亏,哪里甘心, 知道朝朝的目的是买地,就把主意打到了珍珠冠上。

  宗擎是在去公主府订立购地契约的路上受到袭击的。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 随身又只带了个小僮,被几个郑王府的护卫一逼便动弹不得,眼睁睁地被抢走了珍珠冠。

  结果窦瑾正好路过, 认出了他,问清事由后便和长禧郡主杠上了。然而,长禧郡主有备而来,人多势众;窦瑾身边却只带了个小丫鬟元宵,反而被长禧郡主带人围起来。

  宗擎见势不对, 拉着窦瑾撤退。可窦瑾长这么大,和人杠上时什么时候认过怂?当下把宗擎往外一推, 就和对方动起了手。

  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 珍珠冠没抢回来,他们反而遭到了围殴。最后还是宗擎出主意,窦瑾拼着受伤,两人配合, 险险抓住了长禧郡主,才顺利脱身。

  窦瑾挂了彩,怕回家被窦父修理,跑到朝朝这里来讨要伤药,顺便商量对策;正好宗擎也要来向朝朝报告这件事,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这会儿,窦瑾正在屋里上药,宗擎要避嫌,没有进去。

  朝朝见宗擎的伤还没处理,吩咐浣纱先带他下去敷药,自己进了屋子。

  窦瑾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好在脸上没有受伤,元宵却是鼻青脸肿的。吹墨和问雪正在为她们敷药。朝朝见窦瑾肩上数道几寸长的淤青,一看就是棍棒的痕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动兵刃了?”

  窦瑾满不在乎地道:“长禧吃的亏比我更大,我把她的脸都扇肿了。”

  朝朝跌足:“你怎么打她的脸?应该往她身上不好给人看的地方下死手才对。”

  窦瑾一呆:“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话音方落,笼烟匆匆走入报道::“姑娘,郑王府世子和长禧郡主上门,说,说要为长禧郡主讨个公道,要我们交出窦小娘子和宗郎君。”

  窦瑾一下子跳了起来。

  好啊,郑王府的人抢了东西不说,居然还敢欺上门来!

  吹墨“唉呀”一声,忙提醒道:“您的伤。”

  已经晚了,窦瑾一下子又跌回了椅子,疼得龇牙咧嘴了半天。

  朝朝又好笑又好气:“都伤成这样了,你就老实一点吧。”

  窦瑾忿忿道:“是他们欺人太甚。”

  朝朝柔声道:“有我呢。你安心上药,我去打发了他们。”见窦瑾欲言又止,安慰她道,“你放心,这里可是我家,我吃不了亏。”

  窦瑾打架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真的是哪儿都疼,不敢再逞强,恹恹地又趴回了椅背,关照她道:“他们人多,你顶不住就叫我过去,可千万别硬撑,不然我跟你急。”

  花家从前是相府,护院众多。但自从赵韧登基,花羡辞了相位,花家风雨飘摇,下人就陆陆续续请辞了一大半。如今,护院就剩了几个老人马,与王府的护卫对抗,根本没有胜算。

  朝朝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带着笼烟到了外屋,问笼烟道,“祖父知道了吗?”

  笼烟迟疑:“半日闲外有陌生面孔守着,信递不进去,只让守门的护卫传达。要不婢子再去一趟?”

  朝朝摇头:“不必了。”守门的是赵韧的御前侍卫,也就等于赵韧知道了。赵韧想要祖父知道,祖父自然会知道。

  倒是接下来是场硬仗。

  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她不可能把窦瑾和宗擎交出去。再说,赵韧还在呢,他要娶她,总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吃亏?

  朝朝嘱咐了笼烟几句,又去内室取出一根精致的银色小管藏于袖中,这才向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郑王世子赵宏霆和长禧郡主。

  郑王世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人高马大,又白又胖,一张脸原本可以称得上五官端正,面目俊秀,只可惜胖变了形,一双眼都快挤得看不见了。打扮倒甚是讲究,戴七梁冠,着红罗衣,白罗方心曲领,玉剑金佩,皂靴镶珠,颇有架势。

  长禧郡主则戴了顶帏帽,黑纱垂落,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数十仆妇和护卫簇拥着兄妹俩,气势汹汹闯门。花家的护卫和门房守在门口,苦苦支撑,到底人少,眼看就要守不住。

  朝朝抬手示意,花家的护卫和门房退开,让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进了门。

  郑王府的护卫立时潮水般涌入,团团将朝朝主仆及花家的门房护院围在中间。

  护在朝朝身周的下人神情凝重:郑王府这个架势,如今的花府,根本挡不住,不知姑娘有何奇招?

  王府护卫们分开一条路,长禧郡主在仆妇的簇拥下走到朝朝面前,咬牙切齿道:“窦瑾在你这儿吧,把她交出来!”声音含混,却是漏风的。

  窦瑾下手这么狠,把她牙都打断了?

  朝朝不露声色地往她厚厚的黑纱里看去,什么也看不清。

  长禧郡主恼羞成怒:“花朝,你听到没有?”

  朝朝面露不解:“郡主这话委实奇怪,好好的怎么跑我这里找阿瑾了?”

  长禧郡主怒道:“你装什么蒜?有人看到窦瑾和书院的那个小白脸跑到这里了。”

  朝朝微微笑了笑:“郡主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郡主是知礼之人,当知凡事有个先来后到。阿瑾是我的客人,郡主要找她,该另寻时间,没有到我门上要人的道理。”

  “你……”长禧郡主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死丫头又在影射她“不知礼”!她愤怒之极,“花朝,你以为你是谁?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又骂郑王世子,“你是死人吗,看着我被人这么欺负!”

  郑王世子从朝朝一出现,眼睛就恨不得粘在朝朝身上,这会儿被妹妹一催,轻咳了声,装腔作势地道:“花小娘子,你这是何苦?窦小娘子殴打御封的郡主,罪证确凿,你还是不要包庇她,免得连累了你见官,叫人心疼。”

  长禧郡主跺了跺脚:“赵宏霆,你到底是哪边的?”

  郑王世子被长禧郡主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安抚她:“我自然是妹妹一边的,但花小娘子也可以是我们一边嘛。以和为贵,以和为贵,用不着一见面就乌眼鸡似的。”

  长禧郡主被他绕晕了,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愤愤道:“她怎么可能和我们一伙?”

  “自然可以。”郑王世子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朝朝。

  春风拂过,落花蹁跹,她站在明亮的阳光下,红衣飘袂,纤腰若柳,云鬓雾鬟间,赤金攒丝芙蓉花开步摇上鲜红的宝石熠熠生辉。

  雪白小巧的耳垂上是与步摇一套的红宝石芙蓉流苏耳坠。指甲盖大的红宝石镶嵌在镂空的赤金芙蓉花中,下面垂下细细的流苏,稍一晃动,光芒灿灿,愈衬出她雪肤红唇,雍容明艳。

  郑王世子看得痴了,眯缝着眼上前一步,口中啧啧:“多日不见,花小娘子容色越发照人,我那堂弟真是没福。”

  朝朝见郑王世子这副惫懒模样,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眼神微沉,退了一步。浣纱立刻护住她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郑王世子哪里将她们放在眼里,笑道:“花小娘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家亲近亲近岂不好?”

  朝朝弯了弯唇,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小小民女不敢和贵人亲近,世子和郡主还是请回吧。”

  郑王世子笑嘻嘻地道:“花小娘子忒也绝情,大家好歹从前是亲戚,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这就下逐客令了?许久不见,咱们还没好好叙叙旧呢。”

  长禧郡主看出点意思,顿时炸了:“哥,你不会看上她了吧?我告诉你,你休想,父王不可能同意你将这种女人迎进门的。”

  郑王世子满不在乎地道:“进不了门,养在外面也行啊。待会儿找到姓窦的,把她俩一起绑回去。一个送官,一个……”他目光落到朝朝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朝朝,他就开始肖想她,全京城最明媚,最高贵的一朵花,试问有哪个儿郎不想攀折?不过那时候碍于她的身份,不敢放肆。

  如今,这朵娇花跌落人间,再无人庇佑,正是老天赐给他的机会。

  长禧郡主一愣,目光落到朝朝面上,也笑了起来:“这主意好,要我看,她这张脸啊,还就配这样。”

  花家的人脸色全变了,各个现出怒色:郑王世子这是把他们姑娘当什么了!

  郑王世子望着被王府护卫团团围住,势单力孤的花家主仆,胜券在握:“花妹妹,我劝你还是乖乖把人交出来吧,免得待会儿动粗,伤了你,好哥哥我可是会心疼的。”

  却是把称呼从“花小娘子”换成了“花妹妹”。

  朝朝心中冷笑,有了计较,垂眸道:“我不能交人。”

  长禧郡主面如寒霜:“我倒要看看你嘴能硬到何时?”她做了个手势,众护卫齐齐按柄,“哐啷啷”之声不绝,佩刀齐齐拔出一半。

  雪亮的刀光森寒逼人,杀气腾腾。朝朝似乎吓到了,半晌,不甘不愿地道:“阿瑾藏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不怕的话,自己去找。”

  长禧郡主笑了:还以为她骨头硬得很呢,不过如此。“她在哪里?”她问。

  郑王世子也道:“我劝你还是早些说了吧,免得受苦。”

  朝朝垂下头:“祖父所居的半日闲。”赵韧的御前侍卫守在门口呢,有本事去闯闯看。

  不远处的回廊,匆匆赶来的赵韧恰听到这一句,目中露出几分笑意来。身后去搬救兵的笼烟和谈德升头低得恨不能埋到地底:姑娘/花小娘子好大的胆子,祸水东引引到陛下头上来了。

  郑王世子一愣:“你休要唬我。”

  花府的半日闲对大安官场中人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花羡为相二十年,半日闲几乎就成了第二个中枢,每日不知有多少攸关大安国运的大事在这里商定,等闲人不得踏入。花羡威名犹在,饶是郑王世子,也不由生了几分顾忌。

  长禧郡主却不管这么多,挥了挥手道:“分一半人,去半日闲。”

  郑王世子迟疑:“长禧……”

  长禧郡主嗤笑道:“你不敢去,我去。你呀,就留在这里和你‘花妹妹’好好亲近吧。只要把她弄到手,做了花家的女婿,还怕那老匹夫?”

  郑王世子目光闪了闪,深以为然,果然分了长禧郡主一半人,自己嬉皮笑脸地凑近花朝:“好妹妹,他们去忙他们的,我们好好聊聊呗。”

  花家护院和奴仆愤怒地上前阻拦。王府护卫见状,两三个对一个,很快将外围花家的护院和奴仆制住,剩下浣纱紧紧守着朝朝。

  朝朝面沉如水。郑王世子得意之极,伸手摸向朝朝的面颊:“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朝朝未料到郑王世子如此无耻,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动手动脚。她厌恶地又后退了一步:“世子请自重。”攥紧袖中的银管,正要丢出。

  “自重,自什么……”最后一个“重”字尚未出口,“砰”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但听一声惨叫响起,郑王世子直接飞了出去,砸到了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王府护卫脸色大变,纷纷拔刀,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斥道:“大胆,陛下在此,谁敢擅动兵刃?”

  陛,陛下?

  郑王世子捂着刚被踹过,剧痛的胸口,七荤八素地抬起头。但见朝朝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玄袍皂靴,龙章凤姿,天生威仪,正是他在登基大典上见过的新帝。

  新帝他,他怎么会在这儿?郑王世子顿时骇得面无血色。

  朝朝将准备掷出的银色小管收回,松了一口气,对跟在赵韧身后的笼烟比了比大拇指:可算是及时把人请来了。

  长禧郡主还没走远,发现这边形势有变,又带人杀了回来。她没有听到谈德升那一声呵斥,更没见过赵韧,见哥哥被踢飞,半死不活地靠坐在门板边,顿时急了,指着赵韧道:“给我把他抓起来!”

  护卫们蜂拥而上,还未靠近赵韧,便见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七八个侍卫,落地无声,身手矫健,三下五除二,就将郑王府的护卫打得落花流水。

  长禧郡主又惊又怒:“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本郡主无礼!”

  赵韧皱了皱眉:“聒噪!”

  一个侍卫挥剑而出,长禧郡主大骇,顿时吓得动弹不得。但见剑光闪过,她的帏帽被挑了开来。长禧郡主这才尖叫出声来,一下子捂住了脸,浑身发抖。

  已经迟了,朝朝一眼看到她红肿得仿佛猪头的双颊,不由“啊呀”一声。窦瑾下手可真狠啊,这得扇了多少下?怪不得长禧郡主都快气疯了。

  郑王世子反应过来,忍着剧痛,浑身发抖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臣妹妹不知您的身份,罪该万死。”

  长禧郡主如雷轰顶,不敢置信地转向他:“哥哥,你说什么,他……”

  郑王世子咬牙:“你冒犯陛下,还不快快请罪。”

  长禧郡主看看赵韧,又看看郑王世子,双腿一软,扑通跪地,牙齿止不住咯咯打架:“陛下,臣女罪该万死。”

  赵韧理也不理她,只低头看向朝朝,温言问道:“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朝朝问:“随我处置吗?”

  赵韧道:“朕会斟酌着办。”

  也就是说,他不一定答应。朝朝心中嗤了一声,原就没指望他多好说话,索性不理他。

  两人一来一回,旁若无人,却不知四周除了谈德升,看到两人模样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朝朝什么时候和新帝亲近如斯?

  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一个肋骨疼,一个脸疼,跪得两腿打战,却不敢发出一声。早春的天气,两人额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心中恐惧之极。

  原以为掐的是软柿子,没想到竟是踢到了铁板。

  朝朝抬眼看向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

  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抖若筛糠,额上的汗越滴越多。

  朝朝想了想,问赵韧道:“废了他们的世子和郡主之位,让他们以后再不能仗势欺人可不可以?”

  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都是脸色大变。

  赵韧沉吟不语。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望着他,面露希冀之色。

  狗皇帝,这都不肯应下,合着刚刚的话是哄她开心的啊?朝朝恼了:“陛下既然为难,何必问我?”

  这脾气,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赵韧叹气:“朕只是想,你的心也太软了些。只是废了他们的世子和郡主之位,就能消气?会不会太便宜了他们?”

  刚刚生起希望之光的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

  郑王世子急急道:“陛下,臣冤枉。”

  “哦?”赵韧抬眼看向他。

  郑王世子胸口肋骨断了两根,疼得面如白纸,冷汗直冒,艰难地道:“长禧冒犯陛下,罪有应得;可臣对陛下并无失礼之处,只有疏于管教之责,按律不该受此重罚。”

  长禧郡主万万没料到他为了脱罪撇清,竟会踩她一脚,惊怒道:“哥哥!”

  郑王世子暗恨妹妹没眼色,不理会她,叩首道:“请陛下明鉴。”

  赵韧神色淡漠:“你是没有冒犯朕,可你冒犯了朕的皇后,朕杀了你都不为过。”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变了色。休说郑王府的人,便是花府的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说,震惊地看了过来。

  赵韧看着朝朝,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向朝朝伸出手。

  这么多人看着呢!朝朝暗恼赵韧乱来,却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他的面子,将手交出。

  赵韧将她十指纤纤的玉手拢入手中,发觉了她的僵硬,含笑对她道:“朕和花太师谈过了,花太师已经同意。明日便是吉日,朕会正式颁旨,立你为后。”

  所以,他这算过了明路,昭告天下了?

  四周,谈德升带头,跪拜恭贺两人。郑王世子和长禧郡主面如死灰,连同郑王府的一干护卫失魂落魄地被押了下去。

  他们一离开,朝朝就抽出了手,退后一步,对赵韧笑了笑道:“多谢陛下为我主持公道。我去找祖父了。”

  “不急,”赵韧见她过河拆桥,倒也不恼,看向她,悠悠然道:“太师在做功课,不便打扰。倒是朕有一疑问,朝朝可否为朕释疑?”

  朝朝心生警惕:“请说。”

  赵韧道:“朕从半日闲来,怎么不知道窦小娘子在半日闲?朝朝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朝朝笑容一僵,知道自己先前的小心思被他看透了,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赵韧目光幽深,情绪难明。

  他看她,一向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这是生气了?朝朝心里打鼓:企图嫁祸给天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论不论罪,但看他要不要认真追究。她刚刚也是迫于无奈,谁能料到会这么倒霉,恰好被他听到?

  他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可若他真生气了呢?

  朝朝藏于袖下的手不安地蜷了蜷,迟疑了下,指尖轻轻探过去,触了触他的掌心:“陛下。”

  赵韧眼神转深,没有说话。

  朝朝长睫颤了颤,烟眸潋滟,流转生光,小声道:“你都快是我的夫婿了,我有事求你相助,也要问我的罪吗?”你好意思吗?

  赵韧好意思得很,目光如隼,似笑非笑:“朝朝把我当夫君了吗?”

  朝朝道:“自然。”

  赵韧道:“那就证明一下吧。”

  怎么证明?朝朝犹豫了下,伸手回握住了刚刚被她挣脱的手。

  赵韧不为所动:“朝朝若愿主动盖个章,朕可以信你,既往不咎。”

  旁人听不懂,朝朝却是一呆,顿时霞生双靥,恨不能踹他一脚: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她!

  赵韧目光闪了闪:“朕一言九鼎,但看朝朝如何选了。”

  朝朝暗暗咬牙切齿:她从前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的?错觉,全是错觉!

  然而,到底自己理亏,见赵韧毫无通融之意,她终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赵韧目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听说府上的花园颇有趣致,陪朕走一走?”

  朝朝望着被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她倒想说不,他肯吗?

  花家的园子不大,当初花羡却是请了姑苏的大家来改造过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花一树分布各有讲究。

  园中郁郁葱葱,桃杏含苞,晚梅飘香,洁白的玉兰亭亭立于枝头,处处春意盎然。

  赵韧携着她手,沿着园中的一湾活水默默走了一段。

  朝朝的目光掠过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俊美刚毅的面容,不由有些发怔。这个人,这个在不久前还是陌生人,却与梦中的少年如此相似的男子,即将成为她的丈夫。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时,那个可怕的,打消了她离家出走念头的梦。

  玉泉关外风沙如雪,她浑身是血,倒在少年的怀中,一字字,虚弱而坚决:“鹰奴,惟愿来世……”他颤抖的手抓着剑柄,泪如雨下,神态欲狂。

  惟愿来世。莫非,这就是他们的“来世”?梦中的鹰奴和乌兰甜蜜如斯,结局惨淡,现实的他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吗?

  朝朝的神思渐渐恍惚,又觉可笑:这世间哪有来世?

  不知不觉,她跟着赵韧转过一个弯,走入一片晚梅林下。赵韧忽然停下脚步。朝朝魂游天外,没有发觉,直直撞入他怀中。她惊觉不对,想要后退,他强健有力的臂膀已迅速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后路被切断,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朝朝刚想推他,脑中蓦地浮现梦中少年悲怆绝望的面容。

  那样熟悉的拥抱,似曾相识的气息。她心中突然一阵酸楚,声音软了下来:“陛下这是做什么?”

  赵韧有些疑惑她的柔顺,不紧不慢地道:“朝朝不会忘了刚刚答应朕盖章的事吧?”

  啥?朝朝一怔,顿时从伤感的心情挣脱出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在这里吗?”

  他“嗯”了声:“这里花树繁茂,朕挡着你,别人看不见。”

  朝朝白玉般无瑕的脸慢慢泛起红色:她果然低估了粗蛮武夫脸皮的厚度,居然要在这随时都有人过来的花园做这种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朝朝美目轻阖,英勇就义般微微抬起了下巴。

  阳光滤过枝头,横斜的梅影投到她如玉的面上。她肌肤晶莹,双颊如火,长而卷翘的睫毛又浓又密,不安地颤动着,嫣红的樱唇娇艳美好,惹人采撷。

  赵韧的喉口上下动了动,心口发烫:她是不是对“主动”两字有什么误解?可她这个模样,便是神仙也忍不住。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朝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下一步动作,正当奇怪。蓦地,她鬓发间微微一重,似有什么插了进去,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生辰快乐。”

  朝朝愣住:他知道今儿是她生辰,还准备了生辰礼物?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被赵韧攥住了手,男子肌肤粗粝的五指一根根探入她指根,包住她手,与她五指交错而握,令她心悸的低沉嗓音含笑响起:“乖,回去再看。”

  朝朝身心俱颤,注意力全到了手上,十指交缠,掌心相握,委实太过亲密了。

  下一刻,温热柔软之物轻轻覆上了她。

  朝朝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如堕梦中。

  这一次时间格外漫长。朝朝的身子一开始还僵硬得厉害,到最后气都透不过来,浑身发软,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胳膊上。

  良久,他意犹未尽地放过她,呼吸不稳:“朝朝允我的‘章’先欠着,下次再讨。”

  朝朝从迷糊中回过神,霍地抬头看向他,她怎么还欠他?

  仿佛看出她所想,赵韧看着她意味深长:“当初我们说好的,‘主动’。”

  朝朝气绝。自己的确是故意忽视“主动”的要求的。可他也太阴险了吧,刚刚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绝口不提,直到占尽便宜才说!

  赵韧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朕非草木,未过门的娘子主动邀约,岂有拒绝之理?”

  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朝朝:“……”

  赵韧见她水汪汪的眸子睁得圆圆的,一副恨不得捶他一顿的模样,眼神柔软起来:“你要觉得亏,朕允你报复回来。”

  朝朝牙痒:她还能怎么报复,总不成亲回去吧,那不还是她吃亏?

  赵韧无奈:“这怎么办,要不,朕给你咬一口?”

  呸,皮糙肉厚,谁下得了嘴?朝朝气不动了,板着脸道:“我才不要咬呢,不过,陛下要答应我,下次不许这样了。”

  赵韧为难:“只怕有点难。朝朝下次若再邀请朕,朕多半还是拒绝不了。”

  朝朝:“……”谁邀请他了?什么叫倒打一把,眼前就是活生生的案例!朝朝再次怀疑自己的眼光,从前怎么会觉得他是君子的?这分明就是没脸没皮的王八蛋!

  赵韧见她一副快要炸了的模样,识相地转了话题:“饿不饿,朕带你去用膳?”

  气都气饱了,还用什么膳!

  赵韧叹气,拥住她,轻声哄道:“别气了,朕逗你呢。朕允你,以后不管何种境况,总不叫你难堪可好?”

  这还差不多。

  她到底还是陪着他用了膳。

  赵韧走后,朝朝回到漱玉馆去看窦瑾。宗擎敷好药之后,已先行离开,去长公主府上说明失约的原因,继续完成契约。

  问雪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将东暖阁收拾出来。窦瑾打架受了伤,怕被她父亲收拾不敢回家,给家中送了信,会在花家盘桓几天。

  赵韧亲口确认,朝朝即将成为皇后的消息已经如长了翅膀的鸟儿般飞遍花家。窦瑾震惊莫名,见朝朝回来,不顾身上的伤痛,爬起来就问朝朝怎么回事。

  朝朝想到赵韧就心情复杂,轻描淡写地说了赵韧要用花家势力,娶她加强双方结盟之事。

  窦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大笑三声:“太好了。看范翠如,钟宜那伙人还敢不敢再取笑你。还有,你那个族妹,也可以少整些幺蛾子了。”

  朝朝心情越发复杂:“阿瑾,你觉得这是好事?”

  窦瑾道:“当然是好事。不管陛下是为了什么娶你,都算顶着压力,拿出了足够的诚意。皇后之位总是实实在在的,看以后谁还再敢轻视你,轻视花家?”

  朝朝若有所思:“若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花家……”

  窦瑾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男人原本就靠不住,便是赵旦登基,你能保证他对你始终如一,不生二心吗?你呀,最要紧的,嫁了他后趁恩宠在,赶快生一个皇子,这才是最大的依靠。”

  朝朝失笑:在这方面,窦瑾似乎比她更想得开。

  窦瑾坏笑着冲她挤了挤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听说陛下还陪着你在花园中走了一圈,以示恩宠?也算是用心了。”

  何止是走了一圈,他还……朝朝想想又恼了:他比上一次放肆得多,可比起梦中的少年,似乎又克制了许多。

  窦瑾打量着她,忽然诧道:“你头上插的是什么?怎么看着这么奇怪?”

  朝朝一愣,想起赵韧插在她鬓间,叫她回来再看的生辰礼物。她差点忘了。

  她伸手将那物摘了下来。

  是一支青玉簪,簪头雕成了一支展翅欲飞的苍鹰。玉质粗陋、雕工朴拙,与赵韧指上的玉扳指如出一辙。

  窦瑾诧道:“你哪里弄来这么……呃,返璞归真的玉簪子?”

  朝朝嘴角抽了抽:“陛下送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生辰礼物。”

  窦瑾目瞪口呆,好奇心起,问朝朝要过青玉簪,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不可思议地道:“所以,你生辰,他就过来陪你在花园中走一走,然后送你这个作为生辰礼物?”

  朝朝懒洋洋地窝在藤椅上,伸着手,让吹墨帮她涂赵韧叫人送来的软玉膏,闻言“嗯”了声。

  窦瑾啧了声:“想不到这位陛下还是个简朴的。从前你生日,赵旦哪一回不是大手笔?轮到这位,居然就送你这么粗陋的一支玉簪?这玉质,这雕工,拿出去赏人都嫌砢碜。他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心上?”

  朝朝刚刚看到玉簪时也惊了:他巴巴地来一趟,送这个给她?这会儿平静下来,倒有闲心为赵韧辩解几句:“可能他就这个品味?他天天戴着的一枚玉扳指和这支玉簪似乎是一个作坊做出来的。”

  窦瑾无语了:和他天天戴着的东西是一套的,好像也不能说这位陛下对朝朝不重视?可若新帝真这个品味,这品味也太一言难尽了吧。莫非,“许是有什么特别珍贵之处,我们没看出来?”说着,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忽地,她“咦”了声:“翅膀背面好像有字。这字我怎么认不得?”

  朝朝凑过去看,也不认得:“好像是北卢人的文字。”

  窦瑾顿时生起不好的猜想:“这个玉簪该不会是他攻打北卢时的战利品吧?得了一套,他一件,你一件。”

  朝朝被她这个猜想惊了,呆滞:不会吧?

  窦瑾神情严肃起来,握住朝朝的肩膀道:“不行,我们得调查清楚。我听说北卢那边的法师有些古古怪怪的咒术,万一这青玉簪上的字有不好的含义呢?我待会儿去把字拓下来,回头让我爹帮着找几个认得北卢文字的人,好好问问。”

  第二天,立后的旨意正式颁下。不出朝朝所料,果然朝野哗然。

  无奈赵韧不为所动。他本是马上得的天下,心性坚毅,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地将几个跳得格外高的问了罪,又有一班魏王府的旧臣鼎力支持,便是朝中有些许杂声,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婚期定在三月廿五。诏令枢密使范伯远为正使,参知政事钟晏、宗正寺卿陈王、三司使方成恩为副使,礼部尚书秦臻协办,主持大婚事宜。

  时间赶得急,旨意下来,整个朝廷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纳采、问名、告庙、纳吉、纳征、请期诸礼皆要依足古礼,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隆重筹办完毕。便是皇后大婚的礼服,也要日夜赶工。

  聘礼定下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到纳征那日,由陈王代表皇室,钟晏代表朝廷,宗室命妇及子弟护送,浩浩荡荡送至花府。一时轰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三合一大章奉上,本章前30名留言会掉落双份红包o(n_n)o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波的饺子 1个(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