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7-25 02:28      字数:4703
  笼烟几个垂下头, 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寂静的洞房中, 只闻龙凤花烛的噼啪声与他渐渐沉重的呼吸。

  他也梳洗过了, 换好了寝衣, 男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 存在感如此强烈。

  朝朝的身子僵直起来,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高大人影,轻声唤道:“陛下?”

  “嗯。”他大手往上, 轻轻抚过她丝缎般柔顺的长发,又随手拨弄了下堆在妆台上的簪环, 应得心不在焉,“朕送你的玉簪呢?”

  今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尚衣局赶制的华冠礼服精美绝伦, 青玉簪如此粗陋,若要插上,未免也太格格不入了。

  朝朝的目光掠过他大指上的青玉扳指,见他似乎不大高兴的模样,轻声答道:“陛下送妾身的礼物, 妾身自当好好收着。”

  他似乎还是不大高兴,却没有再纠缠下去, 刚刚拨弄过簪环的手收回, 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该说‘我。’”

  朝朝轻呼一声,护住额头,怒瞪铜镜中的他:他还弹上瘾了,这都第几次了!一时忽略了他的话。

  赵韧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忽然笑了起来,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心:“朝朝,以后在朕面前,只需自称‘我’,不必称‘妾身’。”

  朝朝一愣,随即紧绷起来。

  随着他低下头来,一股淡淡的酒气袭来。铜镜中,男人穿着玄色滚红色云龙边的华美寝衣,长发不羁地披散而下,气势非凡,强健有力的铁臂紧紧拥着她。仔细看去,他脸颊微红,浓黑剑眉下,深邃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朝朝心中一咯噔:“陛下,你喝酒了?”

  他“嗯”了声,蓦地倾身,将她打横抱起,向红彤彤一片的龙凤大床走去。

  这么……直接的吗?

  双脚腾空,没有着落的感觉格外叫人心慌,昨夜祖母拿着图册,向她解说的画面浮上脑海。想到那装帧精美的画册上种种羞人的图画,朝朝浑身都热了起来,心慌意乱地试图延缓他的动作:“还未喝合卺酒呢。”

  赵韧呼吸沉重,墨色的眸子带着笑意:“待会儿再喝。”

  他将她轻轻抛到层层铺盖之上。一片绚烂的红色间,她墨发如云散开,雪肤晶莹,透出薄薄红晕,柳眉轻蹙,烟眸含水,朱唇紧抿,贴身的柔软丝袍下,纤细玲珑的娇躯微微颤抖。

  他幽黑的眸变得越发幽暗,目光灼灼,如有实质,一寸寸打量过她的全身。

  朝朝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盯上,浑身的血液都在轰鸣。明明是温暖宜人的仲春,掌心却有薄薄香汗沁出。她紧张地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看他,轻声道:“可是,我想先喝。喝了合卺酒,才是夫妻……”

  “夫妻吗?”他口中噙着这两个字,神色柔和下来,低下头爱怜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依了她,“好,我们先喝合卺酒。”

  他起身,自红漆雕龙圆几上拿过早就备好的鸾凤和鸣合卺酒杯。

  朝朝略松一口气,狼狈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寝衣。

  身下床铺微微一沉,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侧面的烛光,镂金雕花的酒杯塞入她手中。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在她身边坐下的他。

  他噙着笑向她举起酒杯,墨黑的眸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毫不掩饰眸中的情意。

  朝朝抿了抿唇,举起酒杯与他交臂。大红的罗袖落下,露出她宛若羊脂白玉的一截皓腕,与他古铜色的几乎有她两个胳膊粗的强健手臂一黑一白,对比分明。

  朝朝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分明的感受到,男子与女子的天生不同。

  她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辛辣的酒味冲入口中,热气仿佛烧到了四肢百骸。

  谁备的酒,怎么这么烈?

  她不适地蹙了蹙眉,却见他已勾着她臂,将他那杯一饮而尽。见她只浅尝一口,他低低笑了起来,嗓音撩人:“合卺酒可不能剩。”

  他大手包裹她手,握住,将她剩下的酒一口饮下。朝朝刚松了口气,他蓦地低头,堵住了她香甜的檀口。

  一大口酒灌了过来。酒杯滚落在地,几滴残酒沾湿了铺地的华美锦毡。

  不同于第一次的浅尝辄止,也不同于花园中那次的温柔缱绻,这一次,他仿佛抛却了全部顾忌,格外放肆。

  浓烈的酒气充斥。朝朝渐渐透不过气来,无助地攥紧了指下的锦被。

  那几乎与鹰奴如出一辙的肆意掠夺。

  陌生而熟悉的悸动席卷而来,她渐渐恍惚,一时竟不知是真是梦——

  朝朝又陷入了梦境中。

  天空高远,风吹草低,牛羊成群,远处一座座帐篷如白色的云朵,散落在碧绿的草原上。

  神木山下,骨瘦如柴的少年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被两个披发二绺于耳侧的北卢武士强制压在地上,不断挣扎,发出嗬嗬的抗拒声。一对亮若晨星,黑若墨玉的眼眸燃烧着怒火,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稚嫩而美丽的小小少女,仿佛一头疯狂的小狼,随时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在他面前蹲下:“别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破坏你的逃跑计划的。”

  少年更愤怒了,身上的铁链在剧烈的挣扎中哐哐作响。

  她一点儿也不怕他,拍了拍他头发蓬乱的脑袋:“你要乖一点,我留你一命。不然我把你逃跑的事情告诉吉仁哥哥,你信不信他会把你扔去喂狼?”

  吉仁是阿尔善部落首领的次子,也是将她带回部落的兄长,骁勇善战,手段狠辣,在部落中一向有极高的威信。

  少年愣住,狐疑地看向她,良久,发出声音:“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她喜欢他的声音,如琴音泠泠悦耳,望着他眉眼弯弯:“我干嘛要告诉他?这里的人说的都是我不懂的话,好不容易有一个声音好听还懂大安官话的,可以和我说说话。若你被他处死了,我找谁说话去?”

  少年安静下来,神情桀骜,眉眼狠厉:“我不会谢你。”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你谢我做什么?我留下你,是为了我自己,又不是为了你。”小奴隶怎么想的,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中。

  她不会说北卢话,这个北卢和大安官话都会说的少年,是吉仁送给她的专门教她说北卢话的小奴隶,平时做事利落,沉默寡言,除了教她说北卢话的时候,从没有多余的话。

  谁能料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逃跑。

  说起来,小奴隶也是倒霉,这个逃跑计划准备了许久,好不容易用到神木山下采药为借口,离开了部落营地。结果,他刚刚使计将监督他的北卢武士杀死,就撞上了带着扈从来神木山打猎的她。

  少年听到她这句话,似乎怔了怔,目光变幻,脸色阴沉得如布满了乌云的天空。

  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用蹩脚的北卢话吩咐两个武士道:“给我看住他!”带着剩下的扈从继续进山打猎。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四周利箭纷射而来,她身边的扈从瞬间倒了一大半。她被一个扈从一把按到地上,侥幸躲过纷纷而至的劲羽。

  少年一声冷笑,豹子般从原地跃起,原本锁住他的铁链狠狠向看守他的两个武士砸去。他刚刚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模样竟全是假装。

  以有心算无心,战斗几乎是一面倒。不一会儿,她身边的扈从已全部被消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个背着弓箭,穿着破旧羊皮袄的汉子从山林中跑出,向少年行礼。

  少年缓步走到兀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她面前。

  一个被弓箭的汉子比了下“斩”的手势,问道:“主上,是不是杀了?”

  他说的是大安官话,她听得懂,抖得更厉害了,却强撑着扬起下巴,色厉内荏地道:“你们敢!吉仁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那说话的汉子露出讶色:“她会说大安官话,还说得这么好。”

  另一人却笑道:“小公主,我们都杀了这么多人了,你说我们敢不敢?”

  她白了脸,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玩笑话。他们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在乎再多杀她一个。

  百般无计之下,她转了策略,含泪看向少年,却想不起他的北卢名字是什么,只得略过他的名字道:“我刚刚也没有想杀你,还想为你向吉仁哥哥说情。”

  少年乌黑的眼珠盯着她看了片刻:“乌兰公主不是一向看不起我吗,现在是在求我?”

  她咬唇,屈辱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见惯了他沉默寡言,埋头做事的模样,也见过他刚刚愤怒凶戾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粲然而笑的样子。

  她这才发现,小奴隶其实长得十分好看,浓眉如剑,墨玉为眸,挺鼻薄唇,轮廓完美。脸上要是能多些肉,定是个俊美无俦的小郎君。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乖一点,我可以留你一命。”

  她一呆:他说的话,做的动作,分明与刚刚她对他做的一模一样。这小子的心眼也太小了吧,这都要还回来?

  少年见她呆呆的模样,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站起身道:“留着她,还有用。”

  她就这样沦为了曾经的小奴隶的俘虏。

  一行人向着南方日夜兼程,她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是渤海郡。那里处于北卢与大安的交界之地,商贸发达,各族人员混杂,最适合躲避追踪。

  一路风餐露宿,她简直吃尽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与他们同行的少年的手下也烦躁起来。

  她实在太娇,大家都能喝的水,她喝了会拉肚子;大家都吃的野狼肉和青稞面,她却难以下咽;同样骑马,偏偏她一天下来,就被磨得路都走不了了……简直是个大累赘。

  可小姑娘不哭不闹,该吃的努力吃,该喝的努力喝,只是偶尔看着天上盘旋的苍鹰发呆。几天下来,她消瘦了许多,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但当那双雾蒙蒙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你时,天大的火气都叫人发不出了。

  要说丢了她吧,头儿一直没发声,甚至将骑不动马的小公主抱到了自己马上。再说,都带了这么多天了,冷不丁丢了,她多半命都没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怪可怜的。

  有人咒了一声:“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哪像草原能养出来的,倒像是中原养在深闺中的娇娘们。”小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牛奶般的肌肤,乌溜溜的大眼睛,嫣红的樱唇就像最盛的石榴花,精致得仿佛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少年望着怀中耷拉着眉眼,失去了鲜活的小姑娘没有做声。自从被他掳来,她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

  当天夜里宿营,又是吃的肉干和粗面,她恹恹的一口没吃,就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忽然闻到一股香气,惊醒过来。却见少年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放到她面前:“给。”

  她不由一愣。

  少年别过脸不看她:“我们白天经过不是经过了一个小部落吗?我刚刚赶过去,问他们买了一只羊和干净的水,请部落里的阿妈帮忙烧了一碗羊汤。”

  她这才注意到少年灰扑扑的脸,头发上凝结的露水。白天经过的小部落离这里足有二三十里,他是怎么做到来回一趟,还保持汤的热度的?

  少年见她没有反应,凶巴巴地道:“你喝不喝?不喝我就拿出去倒掉。”

  她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身去端羊汤。可她实在虚弱得厉害,手儿发抖,抓了几次都没能抓住勺子。

  少年皱起眉来,看不过地端过汤碗,舀了一勺往她嘴里送,嫌弃道:“真没用!”快送到她口边时,动作却轻柔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免撞上她的唇齿。

  热热的羊汤入口,腥臊味已经去尽,带着羊肉特有的鲜香,温暖的感觉一路滚落到腹,安抚了饥饿的肠胃。

  这是她这些天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可她不会谢他。这些天,她把这辈子没受过的罪都受了一遍,连喝一碗羊汤都成了奢侈。若不是他掳了她,她根本不会吃这种苦头。

  心中越想越委屈。她鼻子蓦地一酸,一颗豆大的泪珠坠下,恰好滴落在少年古铜色的手背上。

  少年如被烫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望着她低头垂泪,长睫轻颤的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终究只是默默地将一碗羊汤都喂入她口中。

  吃饱喝足,她一言不发,再次沉沉睡去,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推醒。

  她睁开眼,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少年头发蓬乱,身上带伤,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模样可怖之极。

  他面沉如水,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凶狠地盯着她:“乌兰,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相信,上一章居然30个红包都没能发出,凉哭~

  ps:明天的更新会晚,大家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