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星月酿酒      更新:2023-07-25 03:53      字数:10192
  ——师尊。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那声音本就轻微, 传到这边几乎听不见。

  但魔尊耳中,这两个字清晰无比, 甚至它细微的语调变化, 吐字间绵软的呼吸,仿佛近在耳边。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楼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身前这个人伏在石桌上, 动作随意,撑得宽大的领口歪歪斜斜。从这个角度可以窥见大片莹玉般的皮肤, 因为醉酒泛起微微粉色。细白莹润的脖颈随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线条,尾端没入领口深处。

  魔尊伸手, 轻轻捏紧楼云下颌, 抬起。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般, 入手滚烫细腻,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承受不住。

  楼云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来了,头被迫抬起,他眨了眨眼, 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面前这个人。

  然而眼里浸着水光,像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薄雾, 怎么看眼前也只有个隐约的人影。

  “你是谁?”楼云轻声问道。

  面前这人看他一会儿, 仿佛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宝物。许久, 他听见一声轻笑。

  “刚才还在叫我,”那人俯下身,贴近他的鼻息间,两股不同的气息瞬间交缠在一起,“这会儿就不认得了?”

  刚才?

  什么意思?

  楼云脑子沉沉的,不太转得动。明明这些字分开都能理解,怎么连在一起就理解不了呢?

  面前这人实在靠得太近,楼云有种自身安全空间被侵犯的错觉。

  他有些不适地侧过头,踉跄起身,伸手推开面前这人。

  醉了酒力气并不大,楼云用力一推,其实也不过一阵很小的力量。但身前这人还是松开他,顺着他的力气退后半步。

  “我刚刚才没有叫你,”楼云一字一顿纠正道,“我刚刚叫的是我师尊,是祁朝。”

  这人没答他,看他摇摇晃晃站稳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叫他?”

  楼云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好像心里有些难过般,没说话。

  那人见他这样,便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喝酒?”

  楼云跟着重复一遍:“为什么要喝酒?”

  他反应一会儿,看向石桌上的酒坛,慢慢道:“因为心里难受啊。”

  说完,好像自己也觉得好笑,低低笑一阵,继续道:“因为心里难受,所以要喝酒。不是说‘解酒消愁‘吗,喝了酒就不难过了。”

  可能他笑得让人看不下去,那人伸手抚过他侧脸,语气有些不悦:“别笑了——你在难过什么?”

  “我……”楼云仿佛被人问到心底,心脏一阵抽痛,不觉委屈道,“明天就要回仙门了啊……”

  他像是想起什么,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那人极有耐心地继续问道:“回仙门又怎么了?”

  ——回仙门又怎么了?

  楼云像被语气里的不理解戳到,猛地睁大眼抬头,跟面前的人对视,声音稍稍大了些:

  “回仙门要带着秦心月啊!”

  对方看着他,没反应,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

  楼云点点头,又道:“秦心月会一起回仙门,到时候,她就会跟师尊见面。

  “等他们见了面,很快就会成为一对道侣,之后合籍,在一起,形影不离。

  “师尊会很喜欢她,很关注她,她会夺走师尊的注意力,师尊就会注意不到我了。

  “时间一长,师尊就会渐渐忘记我,忘记他还有个徒弟——”

  楼云逻辑还未理完,身前的人忽然上前半步,他被一把拉进怀里。呼吸间是一股清冷幽深的味道,让人想起高峰之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很熟悉。

  他恍惚间,甚至有种师尊在抱他的感觉,随即强迫自己清醒,否认道:

  怎么会是师尊在抱他呢?师尊此时该在凌云峰上闭关吧,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虽然明知此时抱着他的人不会是师尊,但这片刻的感觉太过美好,楼云根本不舍得推开。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那人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问道:

  “你怎么就认定,你师尊会喜欢上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楼云对答如流:“等见了就会喜欢了。”

  “为什么?”

  “因为设定是这样的。”

  对方突然沉默一秒,平静地问道:“什么设定?”

  楼云嘴唇抿成条直线,闭嘴不答了。

  少顷,那人低下头,嘴唇擦过他额间,低声道:“罢了。”

  楼云感到身侧的发尾被理顺,一只手顺着发根滑至耳朵,掠过耳朵外轮廓,有些痒。

  额上的嘴唇继续下移,温热的气息逐渐移到侧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冰冷的坚硬触感,像是面具一类的东西。

  他抬眼,视线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这双眼睛他曾经见过,眼尾狭长,眸色深沉,望进去如深渊般要将人吞噬,再也脱离不出来。

  他听见对方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你师尊会喜欢谁,嗯?”

  语气缱绻,像是诱哄般要他说出一个答案。两股气息逐渐凑近,交缠在一起,楼云感到对方柔软的嘴唇停在他嘴角,好像在等他回答。

  “因为,”楼云看着对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我师尊啊。”

  对方正欲移动的嘴唇忽然停滞,楼云似乎毫无所觉,继续道:

  “他是我师尊,我是他徒弟,徒弟在意师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空气突然死一般沉寂,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瞬间冷下来。他听见对方冷冷问道:

  “只是师徒?”

  楼云疑惑地回看对方,顺畅地答道:“对啊。”好像这是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天下人都明白,他甚至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问。

  下一瞬,那双眸子变得极为可怕,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四周起了一片细密的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卷席附近的树木,所经之处全是断枝残叶。

  楼云一愣神,对方搂住他的手收紧,肩膀被抓得生疼,不由痛呼出声。

  “嘶——痛!”

  对方像是猛然回神般,双手松开他。楼云终于脱离桎梏,趁机后退两步,跟那人保持一段距离。

  气氛又冷下来,楼云看了看月色,已经深夜了,便对那人随口道:“已经很晚啦,酒也喝完了,我要回去睡了……”

  说着迈开步子,不料脚下一软,浑身力气像被抽离似的,直落落就要倒下去。

  腰瞬间又被人搂住,楼云贴着这人微凉的体温,方才察觉自己体温似乎有些不正常的高。

  “怎么……会这样?”

  这种灼热感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有过一次,但是是在哪儿呢,记不清了。

  面前那人冷冷看他一会儿,缓缓道:“就这么喜欢喝酒?也不长长记性。”

  记性?

  什么记性?

  楼云困惑地望过去,意识逐渐混乱,眸子也变得不甚清明。

  一只手抚过嘴唇,清冷的月光下,那双嘴唇柔软而红润,因为喝了酒而泛着水光,比说话的时候顺眼多了。

  那人盯着看一会儿,像被蛊惑般,轻声道:“这次就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

  对方没有回答。

  楼云感到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双眼,随即那只手又拿开,一张冰冷坚硬的面具反扣上来,刚好挡住视线。

  下颌被捏紧,灼热的气息缠绕上来,细密的战栗沿着神经末梢爬起,电流一般贯通全身。

  唇上一片微凉的触感,温柔地磨蹭着。一个柔软的物体试探性地舔过唇缝,随即撬开唇缝探进去。

  楼云背脊像有电流闪过,头皮发麻,他条件反射伸手想推开身前这人,手腕被猛地扣紧,唇上亲吻更甚。

  “你……”楼云想开口说什么,对方好像不想听他说话,断掉的字句被尽数吞进嘴里。

  楼云不禁后退半步,身后已抵到石桌,退无可退。他重心不稳,膝盖一弯被顺势压在石桌上,耳边一道酒坛落地的碎裂声。

  手指被扣紧,十指交叉压在头顶。唇舌相交间,一股磅礴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卷席了全部神志。

  楼云被迫承受,那道灵力蛮横地游走过四肢八脉,与体内灼热的灵力交融,周身的温度渐渐降低,回到正常的水平。

  灵力渐渐平息下来,抽离躯体。嘴唇分离,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楼云双眼掩盖在面具下,眼角浸满水光,有些失神。

  眨眼间,眼角生理性泪水滑落,钻过面具和脸的缝隙,落到侧脸。一片柔软凑上来,温柔地吻去了那滴泪。

  他听见头顶那人轻声道:“行了,好好休息吧。”

  额角一点微凉的触感,随即困意袭来,楼云抵抗不能,两秒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睁眼醒来时,是躺在房里的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但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换的了。

  那套银白色的衣服被人折叠好,放在桌上,放在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楼云稍稍安心,翻身坐起,头一阵痛,估计是昨晚酒喝多了的原因。窗外天光已大亮,屋子里通透明亮。

  他手一伸,一个冷硬的东西从枕边滑落。连忙眼明手快接住,竟然是一张银色的面具。

  这个是……

  几个混乱的片段闪过脑海,楼云伸手撑住额头,眉头紧皱。

  昨晚的记忆有些混乱,一段一段的,但他仍然记得这张面具是怎么来的——

  这个很明显是魔尊的,不过,为什么还在自己这里?

  是他忘记带走了吗?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楼云顺手将面具塞进纳戒里,回道:“谁啊?”

  纪清文的声音传进来:“楼师弟,还不起吗?今天要回仙门了。”

  楼云答道:“知道了,我就下来。”

  门外脚步声渐远。

  楼云一个翻身起床,两三下整理好衣物和头发,便出门了。他站在走廊上想了想,转身朝魔尊的房间走去。

  他立在房门前,敲了敲木质雕花的门。门里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

  楼云迟疑一瞬,伸手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果然很干净,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还没到一楼大厅确认,但楼云大概猜测到魔尊已经离开了。

  既然如此,下次见到他,再把面具还给他吧。

  楼云转身出房门,到楼下跟纪清文汇合。

  大厅里倒是很热闹,各类人士络绎不绝。看来纪清文把房退了之后,客栈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了。

  楼云环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纪清文一身明黄色锦衣,神色淡淡,望着半空中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旁坐着一位青衣女子,正百无聊赖地伸手拨弄面前的点心。

  楼云走上前去,纪清文抬眼,看见是他,便笑道:“楼师弟先用些早饭吧,待会儿我们就要赶路了。”

  楼云跟秦心月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这四方桌上,不仅少了魔尊,还少了另一个人。

  看着纪清文又盯着半空中出神的样子,楼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用完早饭,三人便出发了。一路无话。两日后便到达仙门脚下。

  回到仙门后,纪清文便跟他们分别。留楼云和秦心月两人。

  楼云转身,忍住心底的不适,对秦心月笑道:“走吧,小月姑娘。我带你去见我师尊。”

  秦心月朝他一颔首,笑道:“有劳楼仙上了。”

  两人顺着蜿蜒的小路,不一会儿便走到凌云峰山腰。

  越是临近峰顶,楼云心情越是复杂。

  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却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

  正当他这样纠结着,前方远远传来两道稚嫩的声音,十分耳熟。

  “楼云,是你回来了吗?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

  不待他反应过来,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间扑上来,把他砸得倒退半步。

  楼云低头,正是锦白和鹤白两人。

  他眼神不禁温柔下来,笑道:“我也很想你们。”

  顿了顿,又问道:“师尊呢,在山顶闭关吗?”

  锦白鹤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仙上让我们转达你,回来之后让人过去就好,平时无要事就不用过去了。”

  无要事就不用过去?

  楼云愣了下,心里细密地泛起酸涩。

  这是不想见他吗?这都还没见到秦心月呢,就因为他离开一段时日,这份师徒情就已经淡成这样了?

  若是他见到秦心月之后……

  楼云心低不禁一阵抽痛,连忙止住思维,不敢再想。

  他愣愣地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不过去就是了。”

  又转头对秦心月道:“小月姑娘,你就跟着他们走吧,他们会带你到我师尊面前的。”

  秦心月点头,跟着锦白鹤白两人走远。楼云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竹屋还是那个样子,连房屋里的摆设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昨天还在这里一样。

  但祁朝对他冷淡的态度提醒着他,并不是这样,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去东琴城一趟,身边一直有人陪,现在独自一人坐在这空荡荡的竹屋里。这落差还着实让人有些不习惯。

  楼云吐出一口气,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凌云初级心法》,尝试静下心来读。

  满目满页的文字图样,盯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进入脑袋里。一晃眼,从中午到下午,书仍是最初翻开的那一页,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个点了,秦心月应该已经跟祁朝见面了吧。

  不,只是见一面的话,早就见完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聊了不少话吧。

  那现在呢?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该暗了吧。看秦心月的样子,不像是修为高深之人,恐怕还没辟谷。

  祁朝会陪她吃晚饭吗?

  晚饭之后呢?

  ……

  楼云盯着书页,敛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卷出一个弧度。

  半晌,他摸出那枚纳戒,放在眼前看一会儿。

  暮色西垂,薄薄的日光将目之所及染上一层橘金色。楼云映着光线,在黄昏中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将灵力探入纳戒的开口处。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仿佛这样便说服了自己,正当他打开时,门外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靠近。

  楼云心头一跳,呼吸停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想将纳戒收起来。慌忙间,纳戒掉落在地,一样东西从未完全关闭的空间开口处抖落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已临近门口,楼云想也不想,俯身将那样东西快速塞进怀里。同一瞬间,一袭冷峻清幽的白衣地从门口晃进来。

  楼云心跳加快,慌忙转身。只堪堪用袖口遮住那样东西。他抬眼,面前就是他想了很久的人。

  那人双眸狭长,周身气质冷冷,一如之前那样。他看得呆了一瞬,随即呐呐道:“师尊。”

  祁朝垂眸,一眼扫过他袖口。面具在这人慌忙间没有完全遮住,露出一点银色的角。

  他收回目光,看向楼云,淡淡道:“你回峰后,为何没来找我?”

  楼云一愣,答道:“不是你说,没有要事不要来找你吗?”

  祁朝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徒弟完成任务回到师门,理应向师尊汇报。这是徒弟应尽的义务,也是要事。”

  楼云闻言一喜,嘴角止不住地悄悄往上扬。随即又强行掩盖下去,垂首正色道:“师尊对不起,徒儿知错了。”

  祁朝看着眼前这人,垂眸认错的样子莫名乖巧,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侧开目光,随口道:“你下午没来找我,在做什么?”

  楼云下意识将手中的面具往里收了收,道:“徒儿在看《凌云初级心法》,这次东琴城之行,对凌云心法有了新的感知。”

  祁朝走近书桌,伸手拿起《凌云初级心法》,眉毛轻挑,道:“对第一章第一节有新的感知?”

  楼云:“……”

  楼云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半晌说不出话。

  祁朝瞥他一眼,入目是莹润苍白的皮肤,因为不好意思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很是好看。

  祁朝喉结上下动了动,别开目光,放下手中的书,转而说道:“此次下山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人?”

  楼云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仔细算来,那个人一路也帮了不少忙,但那都是在想让他还利息的基础上。自己最后那天晚上……也还过了。

  况且,祁朝是仙门剑尊,自己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冒冒然跟魔尊有牵扯着实不好。于是,楼云便略过魔尊,三言两语,简单讲述下发生在东琴城的事。

  待他讲完,祁朝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给我寄过两封信。”

  楼云心里一动,抬眼,祁朝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正看着他。

  “这两封信间隔的时日并不长,但字迹大不相同。这是为何?”

  楼云愣一瞬,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自己忘掉了这处细节。当时只满心满意,想着让自己的字变得好看一点,如此一来祁朝看了会高兴,却忽略了这点。

  字迹变化这么大,不可能是自己短时间内练成的,必定有旁人的辅助。魔尊这个人物的存在,看来是忽略不了了,但楼云并不打算说出他的身份。

  “徒儿此次下山,确实遇到一个人。他写得一手好字,徒儿第二次寄信时,便向他请教了一番。”

  “哦?”祁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什么人?”

  楼云心里一跳,面不改色道:“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过像是对书法颇有研究。”

  祁朝沉默看着他,没说话。

  楼云没敢抬眼,心里突突直跳,不由想:

  怎么,难道听出他在撒谎?要坦白吗?

  可若是将魔尊的身份说出来,不知道祁朝会怎么看他。

  幸而祁朝没看他多久,就移开目光。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了。

  夕阳已经沉下山,天色变得暗起来。祁朝似乎要走了,楼云这才想起一件事,好奇心作祟,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师尊,小月姑娘她……”他咬咬牙,将接下来的话一鼓作气说出来,“师尊觉得她怎么样?”

  祁朝闻言淡淡一笑,停住脚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撑起一只手,斜眼看他。

  “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当然是觉得不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楼云嘴上却说道:“小月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挺好的。”

  祁朝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顿时,室内的光线明亮起来。烛光摇摇晃晃,映照在他脸上,打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光影交错间,分辨不出情绪。

  “挺好的。”

  楼云一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祁朝并不是在说她好,而是在重复他的话。

  “你觉得她哪里好?”

  楼云一下噎住了,他哪儿知道她哪里好,只是顺着设定这么说而已。况且他对秦心月并不了解,哪里说得出个一二三。

  楼云吱吱唔唔,绞尽脑汁拼命想要找几个优点出来,偏偏一筹莫展。最终,祁朝像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般,说道:

  “罢了。”

  语毕又看他一眼,问道:“既然她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

  你该怎么做,为什么来问我?

  楼云一下被问蒙了,到此时,他才觉得好像有哪里没对。

  明明一开始是他在问问题,怎么到现在,不仅一个问题没问到,反而一直在回答。

  今天的祁朝也有些奇怪,不停地把问题抛过来,反问他。

  这是怎么了?

  他隐隐感觉,祁朝好像心情不太好。

  楼云神经顿时紧张起来。祁朝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什么导致他心情不好?

  ——难道是因为秦心月?

  ……

  楼云一愣神,就把祁朝刚刚问他的问题忘了。

  祁朝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人,眼神颇为无奈,可惜楼云专注于自己的思维世界,没注意到。

  他伸手扣住楼云手腕,轻轻拉过。楼云正走神没注意,冷不防被拉住,回神时已被拉到祁朝身前。

  祁朝手指微凉,肌肤相触间,楼云甚至觉得自己体温又有发烫的错觉。

  这个距离很近,恍惚间又回到在灵植园受伤那次,醒来祁朝坐在一旁,细心给他疗伤。

  呼吸间满是熟悉的味道,让人怀念又忍不住想更靠近一点。

  祁朝坐在椅子上,由下至上望着他,这个角度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不可接近的气质,多了一分温柔的错觉。

  一只手理过耳边微乱的头发,顺着发尾滑至腰侧。

  祁朝离他很近,楼云一动不敢动,呼吸声都轻了,生怕破坏掉这片难得的气氛。

  “楼云。”

  祁朝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叫他的名字。

  楼云胸口渐热,急剧的心脏跳动声简直要盖过说话声。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在……”

  祁朝一笑,那张脸又靠近几分,这个距离已经不太像是正常师徒了,可楼云看着对方,根本舍不得退开。

  “楼云,不要多想,”祁朝一瞬不瞬看着他,缓缓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一直都会是。

  “别逼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

  楼云愣愣望着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祁朝又道:“秦心月是我叫过来的,她修为不高,但血脉比较特别,能炼化一种特殊材料。

  “再过段时间,宗门秘境便会开启。你之前错过了入门试炼的小秘境,虽说下山历练了一番,终究还是缺了不少机缘。

  “因此,这次宗门秘境对你很重要,你若是去了,没有自己的佩剑可不行。”

  楼云静静把话听完,讷讷道:“所以秦心月是……”祁朝看着他,冷峻的眸中染上一丝笑意。

  “嗯,是专门来为你炼化铸剑材料的。”

  楼云呆住了。

  随即,无边的尴尬冲击向他。楼云瞬间从脖子红到耳尖,头顶热到爆炸。

  他低头,不敢看祁朝眼睛,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我之前在想什么,我之前问过什么?

  天。

  太八卦了……

  楼云简直无地自容,他忍不住伸手,挡住祁朝看过来的视线。

  祁朝眸色难得温柔,欣赏一会儿面前这人可爱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起身走向门口。

  “铸剑的材料还有几种比较难找,这几日我可能不常在凌云峰。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若是无聊,可以去找鹤白锦白他们。”

  楼云低着头,依然没有看他。祁朝不在意地笑笑,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确定祁朝已经走远后,楼云慢慢俯下身,蹲在地上,蜷着身子双手抱头。

  真是太尴尬了!到底是谁说秦心月是祁朝道侣的!!

  是谁!!

  ……

  良久,他重新站起身,头抬起时,已是满面泪痕。

  他眼角微弯,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喜悦到不能自己的神情。

  真的是——

  太好了。

  楼云回凌云峰的第一夜,睡得很香很沉。

  早上睁眼时。床边正趴着两颗圆圆的脑袋。

  左边那颗脑袋说:“楼云,你醒啦。”

  右边那颗脑袋说:“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吃早饭?”

  ……要不是一对灵兽不能同时生出锦鲤和白鹤,楼云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一对双胞兄弟。

  祁朝大约已经离开凌云峰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楼云便答应他们,去他们那边玩玩。

  待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正准备出门时。鹤白却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团白白绒绒的圆球。

  “楼云,这个是你在外面养的吗?你把它带回来了。”

  鹤白语气有些好奇,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家里的正室,抓住了丈夫在外养的小野花。

  龙楼云压下心头的诡异感,接过鹤白手中的圆球,仔细看了看。

  这才想起,在东琴城时,有只灵鸽拼命地粘着他。他便将它收着,暂时装入纳戒中了。

  想必是昨晚,纳戒开口不慎打开时,灵鸽也一并从中掉出,今天早上才被鹤白捉住了。

  这只灵鸽看着,比初见时还要肥上不少,也不知道在纳戒中偷吃了他多少灵石,想必之前魔尊给他的灵石,早就进它肚子吧。

  楼云托着这只毛茸茸的灵鸽,戳了戳它。灵鸽这才悠悠转醒,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咕咕咕。”灵鸽无辜地望着他,翅膀一展。想从他手上飞到肩头。腾空大约两厘米,“啪”一下,又跌回手心。

  ……这灵鸽,竟是肥到飞也飞不起来了。

  楼云心里稍稍有些罪恶感,毕竟是自己考虑不周,不该将它放入纳戒里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肥成这个样子。

  鹤白在门外已经铺好白羽,等着他出去。

  楼云手中托着灵鸽,走出房门,三人一鸟乘着白羽晃悠悠升空,不一会儿便到了灵兽们的住处。

  待收起白羽,锦白不由拍拍鹤白的肩,夸他难得没有迷路。鹤白立即也摸摸锦白的头,夸他没把楼云带丢。

  一鹤一鱼随即像被对方踩到尾巴,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

  楼云在一旁瞧着,不禁失笑,摇摇头将两人分开。

  正当三人热闹之时,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便是剑尊收的那个徒弟?”

  楼云转身,一位身着金色锦衣的人站在后面。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气息却给人一种很苍老的感觉,仿佛已经活了上千年。

  “我就是。”楼云礼貌地朝他点头。

  那人站在那里,目光在楼云身上打量好几个来回。楼云一来就被人这么看,顿时浑身有些不舒服。

  “请问你是?”楼云依然好脾气地问道。

  不料这人并不理睬他的问题,将他打量的彻彻底底后,眉头一皱,似是自言自语道:

  “感觉虽然比较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

  楼云觉得自己彻底被无视了,心思放宽,也不生气。只是这人脾气怪怪的,好像不太好相处。

  那人又自言自语一阵,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看了楼云一眼,眼神怪怪地走了。

  待他离开,锦白鹤白两人拉拉楼云的衣服。

  锦白小声道:“刚刚那个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鹤白小声道:“他经常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话,也从来不怕仙上。”

  “哦?”楼云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这里是灵兽住处,那人在这里出现,原身必然也是灵兽。只不过若是剑尊养的,怎么可能不怕剑尊呢?

  锦白道:“我只是听说,他在仙上拜入景华仙门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至于它的来历,至少我们这些仅仅几十年的灵兽是不知道的。”

  鹤白想了想,补充道:“我还听说,他原身是一种很珍贵的鸟,但并没有人见过他变回原身是什么样子。”

  楼云闻言,略一思索。倘若锦白鹤白两人的说法都是真的,那么刚刚那人,起码已经活了七百年以上。

  至于他的原身是什么——

  回想一下那人的一袭金色锦衣,那种高贵而热烈的颜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种传说中的鸟禽。

  如此一来,各种细节也说得通了,这种远超普通灵兽的寿命,必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浴火重生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