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者:昭越      更新:2023-07-25 06:02      字数:5653
  徐讷讷处理完从内室出来, 就见卫湛跟柱子一样杵在门边, 她脸一红, 瞪他:“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卫湛脸红红的, 又不敢让她瞧出来,别过脸恶声恶气道:“一点声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又睡过去了。”

  “上回那都是因为你把我摔进了河里, 姑娘家那时候本来就不能沾水,沾了水后我就生病了,喝了三四天的苦药,大夫都说你没安好心。”

  翻旧账?谁不会啊。徐讷讷斜他一眼,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故意撞他手臂,卫湛怕碰着她, 顺着她的力道就往后趔趄了一步, 靠在了墙上。

  徐讷讷脚步一顿,更加生气了:“你什么意思?我都没有用力,怎么可能撞倒你!你是不是碰瓷儿?”

  卫湛无奈地轻勾唇角, 心里却诡异地觉得满足。书上说过女子在月事期间喜怒不定, 常伴有躁郁气愤之情绪及小腹坠痛等病症,这时候旁人就要多体谅些,女子本就不易。

  他情愿徐讷讷的脾气全都对着他一个人发, 反正他肯定能体谅。

  “啊呀,我不是怕碰伤你吗?”他轻笑,态度好得不得了,伸手去摸了摸她撞人的肩头, 嘴里道,“我皮糙肉厚的,撞疼你没有?”

  徐讷讷这个主动撞人的便觉得不好意思了,眼睛水汪汪的嗔他,带有一种欲语还休的情态,把卫湛看得心头一热,然后又遗憾地压下去。

  “我去让人煮点红糖水,要不要?”

  徐讷讷点了头,双手护住小腹,准备上床休息,又想到春日渐暖,白日里殿中没有摆火炉,躺进被子肯定有点冷,她便道:“再要一个汤婆子。”

  卫湛应了一声,伺候的宫女都候在殿外,他出门吩咐下去又立马折回来,就看见徐讷讷已经在脱鞋准备上床。他一惊,几步走过去就问:“怎么又要睡?”

  上回给他留下的阴影过重,徐讷讷足足睡了一日,他怎么喊都喊不醒,整个人睡着以后又那么乖,一动都不动,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时不时伸出手指去试探呼吸,差点没忍住去听她还有没有心跳声。

  察觉到徐讷讷还有呼吸时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怕她一睡不醒,因她当时面色极其难看,透着青黑,薄唇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是病入膏肓一般,叫人提着心。

  徐讷讷坐在床上,懒懒道:“有点困,左右无事,不如歇一歇。”其实她这会躺着也睡不着,因为小腹内一阵一阵的下坠似的痛,只是不管站着坐着,腰又酸得很,就想躺床上。

  这秋水殿的大床很称她的心思,床边帷幔有两层,一层实布一层轻纱,日间躺着时可以只拉起轻纱那层。床上还有两个大软枕,摞在一起靠在床头十分舒服,被子褥子也松软,在这三月的天气里不冷不热,最是适宜。

  卫湛看她一只手还摸着腹部,心里一动,便道:“是不是痛?我给你捂捂好不好?”

  徐讷讷睁大眼睛正要说话,宫女却敲门说是汤婆子和红糖水都送过来了。

  卫湛扬声让她们把东西送进来,两名宫女入内不敢细瞧,但还是瞥见了床边情形,忙把红糖水和汤婆子都送过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徐讷讷率先拿过汤婆子塞进被窝,然后自己再钻进去,把自己肚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再接过红糖水慢慢喝。卫湛看得手痒,很想亲自上手喂一喂,但徐讷讷喝得太快,没一会功夫,一小碗红糖水就喝完了。

  空碗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的宫女小心问道:“卫世子,要不要奴婢等再给姑娘收拾出侧殿的床榻?”

  因在外都称徐讷讷是姬妾,因而这些宫女都唤一声姑娘。徐讷讷以前听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着却觉得这宫女说话间有种若有似无的轻蔑。

  她抬眼扫了一眼,宫女身着绿衣,在这春日里就是一颗生机勃勃的柳树,浑身都冒着鲜活的气息,她还没说话,就听卫湛冷声道:“不必,你们多事了。”

  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以往母亲来月事时,常有不长眼的宫人让父亲分床而睡,父亲为此发了几次脾气,宫人们再不敢用这种事惹他生气了。

  绿衣宫女一滞,慌忙跪倒在地,低头认错:“奴婢知错,请世子责罚。”

  她跪倒时还举着托盘,袖子下滑,细长的手臂露出来,低头又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看着格外惹人怜爱。徐讷讷心生感叹,没想到在这周宫,她竟迎来了宫斗。不对,这还是低级版宫斗,充其量是一个宫女不安分罢了。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端看卫湛如何处置。卫湛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拈着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水渍,而后才慢悠悠道:“外边跪着去,看着心烦。”

  他几乎是强压着升腾的怒意,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厌恶女子接近了,因为他每日都想和徐讷讷再亲近一点,夜夜抱着她安眠。

  可此刻那宫女别有所指的话、故意做出的勾引姿态、以及以退为进的心计,都让他控制不住想起儿时母亲的遭遇,就是因为人心不足,那个他勉强称之为姨母的人,想要爬上他父亲的床,就下毒谋害母亲。

  心头的反感一阵压过一阵,几乎达到反胃的程度,在两个宫女都出了门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一手撑在床边,低头干呕了一声。

  徐讷讷吓了一跳,都顾不得自己身子正不舒服,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卫湛喘了两声,压下喉头干呕的感觉,手上却已经按住了被子,不让她起身:“无事,已经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宫女身上的香粉?”徐讷讷拧着眉头细思,“还是因为红糖水的味道?难道是因为我身上的血腥味?要不然你出去吹吹风?”

  “与你无关。”卫湛坐在床边,顺势隔着被子抱住她,“我与你说过的,我从前厌恶女人,这并非虚言。只是没有想到到了如今,症状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严重。”

  徐讷讷呆了片刻,闷闷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我就是离你最近的女人了。”先前卫湛说过,但她没放到心上,毕竟她就是女人,看卫湛也没露出什么异状,没想到今日他都到干呕的程度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往床里侧挪了点距离,整个人了无生机道:“你快离远一些,要是还想干呕就让人煮点茶水,会好点。”

  看她整个人都背过了身,卫湛怀里一空,赶紧踢了靴子上床抱住,连声哄道:“真与你无关。方才就是那宫女身上的味儿熏到我了,我不太舒服而已,乖啊,你转过来,我给你暖暖。”

  徐讷讷不相信,半转过身看他,发现他面上确实没有勉强之色,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肚子是不是不舒服?汤婆子不好,我的手掌挺热的。”卫湛已经掀开了半边被角,顺利滑入被窝,将她腹部位置的汤婆子给换到了身侧,手掌贴了上去,还轻轻揉了揉,“我专门问过那老大夫的,揉揉就不痛了。”

  “你真不厌恶我?为什么啊?我也是女人啊。”徐讷讷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难道在你眼中我不是女人?”

  卫湛轻笑,手掌下是隔着衣裳的软软的肚皮,他揉了两把,贴在她耳边道:“是呀,世上这么多人,我最喜欢你。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惑?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让我眼睛里就只看得见你一个人。”

  徐讷讷被他哄得嘴角勾起,都忘了问那宫女的事,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让她就那么跪在殿外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是周王宫。”

  卫湛冷嗤:“不过是一个人心不足的宫女罢了,她该庆幸这是周王宫。”他还是数年如一日地厌恶这种女人,只要有这种意向的,他就止不住的恶心。

  徐讷讷向他确定:“你真的不厌恶我的靠近,对吧?”

  卫湛自然点头道:“你再靠近一点。”

  徐讷讷抿了唇笑,翻了个身过来,撑起上半身,低头在卫湛唇角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迅速埋进被子,只露出弯弯的眼睛:“呐,够近吗?”

  “不够。”卫湛凑近,呼吸洒在她眼皮上,她下意识快速地眨了眨,乌黑似鸦羽的睫毛闪出一片残影。

  卫湛轻而易举地拽开被子,将人整个拖进自己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低头就寻着她的唇,准确地贴上去,轻声呓语:“还不够近,要再近一点。”

  然后徐讷讷就感觉自己像是煮熟了的虾,又被架在火上炙烤,烤得从里往外冒着烟,偏偏小腹处还有坠痛,疼得她轻轻倒抽凉气。

  卫湛一只手还贴在她腹部,赶紧小心地替她揉肚子,一想到她此刻正在腹痛,他就忍不住心疼,女子怎就这般遭罪?

  “这么疼?”他皱眉回想,以往母亲月事来的时候,他父亲是如何做的?想了片刻之后,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小声哄道:“乖啊,不疼了。”

  徐讷讷眼睛里还雾蒙蒙的,用自己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过了会儿,她定定地看了卫湛一眼,伸手抱住他的腰,故意用自己略显冰凉的脚背去碰他的脚,他这个人就跟一个移动火炉一样,在哪里都像是在冒着火,此刻静静抱了一会儿,她就抱出了睡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贴的这般近,卫湛能感受到她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缓慢跳动,昭示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满足地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他点的那点朱砂已经被她洗去,只留了一点淡淡的红印子。他就亲在那红印上,低声道:“快睡吧。”

  等被窝里暖融融的,徐讷讷也已经睡熟过去,卫湛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下了床,将被子掖好才出门。

  秋水殿外,绿衣宫女还跪在地上,见他出门,那宫女身子一缩,不敢说话。卫湛却走近,问了一句:“身上的是什么香?”

  宫女再不敢乱起心思,战战兢兢答道:“是、是扶芽花香。”扶芽花是南边卫国独有的花,在周国种不活,但这种花制成香粉以后有一种馥郁的甜香,很受女子欢迎。她猜测卫世子或许会喜欢这种家乡才有的香味,便专门托人买了盒香粉,今日才寻着机会接近。

  卫湛一时缄默,扶芽花啊,是那个女人最喜欢的味道,隔了十来年,还是让他无比厌恶。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道:“下去吧,以后不必近前伺候。”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再不敢说话,往宫女的居所而去。先前和她一道进殿送汤婆子的宫女此刻正在居所内,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忙拿了伤药出来,小声抱怨道:“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绿衣宫女苦着脸,心有余悸:“她们都说卫世子看着和气,反正太后身边的素银都透出话来,这次会挑几个宫女跟随诸国世子公子而去,我便想着近水楼台的……”

  年纪大些的宫女叹气:“咱们可没那般好运气,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就不错了,你且看那景阳宫中,多少人死了都寻不着尸身。”

  绿衣宫女身子一抖,景阳宫是宫中的禁忌,只敢在背后小声说几句,还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她赶紧岔开话题:“可我听说分在那落霞宫中的两个二等宫女已经被那位陈国三公子收用了,肯定是要跟去陈国的,往后便是公子的姬妾。你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怎就她们飞上枝头了?”

  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声,沉默地涂起药来。只是各人心中思量,只有各人自己才知道。

  而卫世子将宫女罚跪的事这会也传到了各宫之中,赵柯和写《美人谱》的随侍探讨了一会,觉得这卫世子果真不负情种之名,为了爱妾不生醋意,快刀斩乱麻斩断了宫女的心思。

  “世子,这事要不要也写上去?”

  “写吧,挺好,正好映衬出那位颜姬姑娘貌美,深得卫世子宠爱。”

  随侍连忙斟酌字句添上,又道:“这宫女也是,小的瞧着不及那位颜姬姑娘十分之一的容貌,竟也敢蓄意引诱。”

  赵柯嗤笑一声:“这人啊,最怕没有自知之明,比如那两个蠢货。”

  被他称作蠢货的是梁国二公子梁蔚和陈国三公子陈岩,那两人因身份就与赵柯、卫湛这两个正经的王世子有别,气质身材相貌又差了一截,心里头不忿,可惜又着实比不上,两人就抱团取暖,每日混在一处。

  而那陈国三公子因为陈国搭上了霍大将军这条船,自以为如今身份不同,毕竟周国大半权力都在大将军手中,他如今算是霍家姻亲,自觉底气十足,都把周宫当他家了,这几日就睡了两个宫女。

  落霞宫中,陈岩正享受着宫女捏肩捶腿,好不惬意,他旁边的梁蔚正饮茶,一旁宫女还拿着小叉子叉水果喂他。两人听说了秋水殿的事,就说开了,陈岩目露嫌弃:“都是假正经,那卫湛看着人模人样的,还不是一个沉迷色相的草包?”

  梁蔚眼尾下撇,眼神看着便带着阴郁,声音发沉道:“呵,我看卫国迟早葬送在他手上,一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他卫国只有他这一个公子,不然的话,世子之位哪轮得到他?”

  陈岩深以为然,挥开了宫女捶腿的手,凑近梁蔚道:“我看那卫湛对他那爱妾当真宠爱得很,啧,一个姬妾而已,听说还来历不明呢,你说我们搞来玩玩如何?”

  梁蔚胆子大,但还真没想过这种事,况且他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中意之人,闻言不赞同道:“那厮可不是好惹的,若真惹了麻烦,你陈国就在他卫国边上,可有你们苦头吃。”

  见他不同意,说的也挺有道理,陈岩讪讪一笑,又怕走漏了口风,赶紧岔开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们贵为一国公子,哪里需要弄那等下等姬妾来玩。”

  两人又说了其他的话,却不知这些话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悉数传进了卫湛的耳朵。

  卫湛沉着脸,手上拿着把匕首,正一下一下地雕着木头,此刻木头上芙蓉花已初现雏形,他问道:“那两个真是这么说的?”

  阴影处有个难以察觉的黑影应了一声:“是。”

  “胆子挺大。”卫湛将手上的木头放在一旁,匕首狠狠插进了木桌上,“找死的人就别让他活那么久,先前陈国是不是还派人追杀过我?”

  黑影卫甲道:“就是上个月的事儿,当时那陈国杀手差点砍伤徐先生,只是被您挡了。还有,徐先生当时还滚下山坡撞伤了腿呢,都不能走路。”

  这油往火上浇得恰到好处,卫湛冷笑一声:“行,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弄死那姓陈的,手脚干净点。”

  卫甲应了一声,声音里还藏着雀跃,闻言忙不迭退下,出宫去找兄弟们商量该怎么弄干净一点。在他走后,卫湛又将那匕首拔了出来,继续小心雕花瓣。

  只是一个不慎,有片花瓣被削掉了,他啧了一声,将木头扔到旁边木盒子里,又从另外的盒子里挑出一块新的细长木块,继续方才的动作。

  而那木盒子里已经被丢了四五个失败的作品,花类却不一样,牡丹、芍药、桃花、月季乃至芙蓉,每一样都因为花瓣雕毁了而被丢弃。

  卫湛瞥了一眼,嘀咕道:“娇气包怎么就不能闻花香,嗯……还是雕玉兰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来了~

  全都是清水!审核你睁大眼睛看看!

  谢谢月棱镜、赤兔麦城送忠魂、误拂弦、白衣沽酒、南岸、一条会喊666的咸鱼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