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者:昭越      更新:2023-07-25 06:02      字数:5405
  作为离卫湛与徐讷讷最近的卫丙, 因每日都守在他们房门外, 深切地觉得那两个人最近闹别扭了。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都生疏客气了不少, 说话间对彼此的称呼都是“您”, 比如此刻——

  “您先请。”徐讷讷因为自己刚坦白身份问题,底气比较弱,身段也放得格外低, 话里话外都是敬意。

  “不了,您先。”卫湛则是因为没有实感,心里又羞恼,为了掩盖心中各种不知名的情绪,他干脆就不做表情,说话时都像吐冰碴, 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徐讷讷顿了一顿, 率先进了门,桌上是一壶热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略润了唇舌, 又转头看去。卫湛还站在门边没进来,她还注意到她看过去时,卫湛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装作正在和卫丙说话。

  卫丙愣了一瞬,小声提醒:“世子,您不进去吗?”

  卫湛干脆半边身子依靠在门框上,用这个略显不羁的姿势和卫丙说起话来:“说起来, 你是不是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卫丙一板一眼道:“是。”

  “可有喜欢的姑娘?你直说,没关系。”

  “没有。”卫丙余光瞟了一眼屋内,“属下无心此事。”

  卫湛“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另外两个呢?他们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卫丙无奈,世子您没话说就别找话了吧?

  “属下不知。”

  卫湛啧了一声,颇为不满地看他:“跟你说话怎么这么没劲儿?”

  卫丙胆大包天答:“世子您还是和徐先生说话去吧,徐先生好说话。”他们几个私底下都没改过称呼,还是觉得徐先生这个称呼最适合。

  卫湛被他一噎,回头看了一眼,徐讷讷正背对着他们理东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方才说的话。那背影纤腰一握,他觉得自己手心又痒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转头过来小声骂卫丙:“胡说什么呢?滚下去。”

  卫丙轻松地应了一声,非常欢快地滚了下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出了门内门外两个空间,门内的空气不足,叫人呼吸都重了些,还略显急促。徐讷讷将自己的衣裳都收拾好,手上便空了。

  他们如今已经进了卫国境内,住的地方比先前周国的驿馆要好得多。房间很大,屋内除了床,还有宽大的软榻,昨夜卫湛头一次自己滚上了软榻。要不是徐讷讷给他送了一床被子,他能什么都不盖,就那么囫囵过一晚。

  好在徐讷讷怕他冻生病,斟酌许久才鼓足勇气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兜头朝他砸了过去,而他被砸了也没敢吱声,默默地就盖上了。

  此刻,卫湛进门视线就落在了那软榻上,那床被子还在。他看了两眼,移开视线,咳了两声道:“您……你在看什么?”

  真是要命,一看到这人就想到那一手柔软的触感,再又想到她是周国那位“大公子”,心理刺激差点让他丢盔弃甲以致落荒而逃。

  徐讷讷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含糊道:“就……就随便看看。”自昨夜后,两人对身份问题避而不谈,又因为卫湛耍了一次流氓,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到她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如今隔了一日一夜,那种古怪的气氛不减反增,已经到了同处一室都感觉空气稀薄的程度了。她这个人其实脸皮很薄,方才就在看舆图,提前为自己规划被扔以后的路线。

  卫湛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他能接受一个细作,也能接受一个公子的影卫,但是,很难接受一个帝国大公子。

  徐讷讷心中早有准备,难受是有的,只是更庆幸自己看清得早,她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炸|弹,周讷那般都不得自己亲生父母喜欢,她如今自然也不能奢望非亲非故的卫湛接下她这个烫手山芋。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灯花爆了一声,她回过神来,将手上的舆图收好放在枕头下,这才转过身来问:“您要沐浴吗?”

  卫湛还靠在门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睫形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显得有几分深沉。

  听见徐讷讷的问话,他抬起头来,眼神里透着迷茫,像是没听明白。

  徐讷讷轻皱眉尖,不想再与他这般古怪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我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

  卫湛轻哂:“我能有什么想法?您一国公子之尊,竟屈就在我门下当门客,还成了我的姬妾,我能有什么想法?”

  徐讷讷一噎,又忍不住委屈,说话声就大了些:“我给你当姬妾还委屈了你吗?!你脾气那么差,就会强迫人,说话不算数,我委屈你了吗?”

  卫湛瞪大眼睛:“我怎么脾气差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我骂你了吗?我连脾气都没发,换个人早死一万次了!”

  徐讷讷被他说得心头火气渐旺,直接对呛回去:“说要打断我腿的是不是你?说我蠢货的是不是你?说我笨的是不是你?说我娇气又烦人的是不是你?这还叫没骂我?”

  幸好她因为上回翻旧账的时候表现不好,后来特地回想了一遍,将卫湛骂过她的话都记了下来。

  “你别把这些混为一谈,我那是骂你?”卫湛气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的事你怎么不说?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徐讷讷顿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些,好找到他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将两个人的对话回顾了一遍,她脑中正要灵光一闪,卫湛却几步走近,沉甸甸的气势扑面而来,将她压在床边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要听着赵太后的话,上了我的床,怀着我的孩子跑路,又回到周国做你的皇帝?”卫湛口不择言,“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的皇位迟早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噤声,这才是他们身份矛盾的根本所在。

  若徐讷讷仍要大公子的身份,那他们就是不可避免的敌人,将来诸国争霸,只能你死我活。

  而卫湛心中更是发沉,他不能想像最初徐讷讷来到他身边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敢想像将来与徐讷讷兵戎相见的场景。

  徐讷讷嗫嚅着唇,良久才出声:“正吵架呢,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卫湛现在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只要听见徐讷讷的声音就觉得不爽,听她语气竟然还这么平淡,立时气怒交加,指着她鼻尖道:“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践踏我的真心?姓徐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吵架的气氛非常浓厚,虽然态度不够端正,但也是到了关键时刻,可徐讷讷听着他的语气,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看过的狗血虐文,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紧绷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室内空气都松快了几分,卫湛也卡了壳,要脱口而出的话就那么哽在了喉咙里。

  “你笑什么笑?”卫湛心气不顺,伸手狠狠戳了一下徐讷讷的额头,戳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红印,“你说话,是不是还要带着我的孩子回周国抢皇位?”

  徐讷讷冷眼看他:“是又如何?”她决心把吵架的气氛再烘托起来,干脆一次性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也省得往后还抓着这问题不放。

  卫湛又被她气得炸毛:“你还真想回去?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失踪这么久了,周国新帝即位,哪儿还有你的位置?还有周国现在被霍大将军把持朝政,你回去抢得过他吗?”

  “可我名正言顺。”

  “屁的名正言顺!”卫湛气红了眼睛,终于爆了粗口,“先帝那道遗旨里写了什么还不知道,要真让你殉葬,我怎么办?!”

  这姓徐的生来就是来克他的,身份扒了一层还有一层,偏偏又入了心,他难道还能生生将她从心里剜出去?怎么舍得。

  徐讷讷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如今没有退路,我跟赵太后关系还不好,你说我能去哪儿?”

  卫湛伸手就从枕头下翻出她先前勾勾画画的舆图,“哗啦”一声展开,凝神看了看,火气又上来了:“这就是你逃跑的路线?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上山匪多?还有这里有个和尚村,见了女人就冒绿光。还有这里连片的山脉,你那双腿哪里走得过去?”

  徐讷讷头凑过去,其实上面那条路线是她随便画的,光看舆图哪知道那么多情况,她只是设想一下逃跑而已。而卫湛说的和尚村是在陈国境内,她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和尚村?”

  卫湛冷笑:“正吵架呢,能不能严肃一点?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放过你了。”

  徐讷讷虚心受教,跟他继续掰扯:“那你要如何?我如今身份有问题,你是不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卫湛不屑:“你算哪门子的天子?你就是个烫手山芋,搁谁手上谁想丢,除了我谁还要你。”

  如果还是男人身份的周讷,那必遭人哄抢,因“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可周讷是个女人,就算她的身份暴露,也只会威胁到赵太后的地位,周国皇室本就势微,掌权的早变成了霍大将军,如此一来,周讷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徐讷讷听着没法反驳,憋着气道:“你昨天还想扔了我。”

  卫湛也想起这回事,皱眉反问:“那我扔了吗?你别不识好歹,我还说扔了还要捡回去的。”

  “你好烦。”徐讷讷说不赢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嘴巴抿起,嘴角耷拉下去。

  卫湛手上动作一顿,先将那张舆图扔得远远的,低头看去,就见她半张脸都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鼻子抽了抽,眼睫微微颤动,这表情他挺熟悉,似乎要哭。

  他登时心尖一颤,站在旁边不知所措,难得自我反省起来——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把人骂哭了应该怎么哄?我语气表情是不是太凶恶了?

  就在他反省的时候,门被敲响,他下意识就走过去开了门问:“什么事?”

  卫甲赔笑:“世子,您的声音太大了,被张大人听到就不好了。”他们做暗卫的最是耳聪目明,方才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起来,可还是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话,可职责还是要履行的。这些话他们听听不要紧,旁人听见就不好了。

  卫湛一顿,小声问:“我刚才声音真那么大?”

  卫甲诚恳点头,又道:“您放心,我们在外边守着呢,没让人靠近,只是眼看着张大人要上楼来。”

  听了他的话,卫湛阖上门,转身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伸手在徐讷讷眼角处不怎么温柔地揩了下,指尖染了点湿意。

  “真哭了?”他还尚有几分不可思议,“我骂的?”

  徐讷讷觉得丢人,这点泪花纯粹是因为吵架没发挥好的憋屈,可却被误会成被骂出来的。这让她觉得非常之丢人,连吵回去都没底气。

  “不是!”这般反驳都觉得是在欲盖弥彰,太丢人了!

  卫湛讪讪收回了手,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气我,我也不会骂你啊。你要是觉得吵不过我,那你动手,我绝不还手,行了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不能打脸,传出去不好听。”

  徐讷讷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觉得更丢人了,手指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冷着声音道:“您可是尊贵的王世子,我如今是阶下囚,哪里敢对您动手?”

  卫湛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他这辈子就没这般低声下气服过软,眼见徐讷讷还不领情,他皱了眉头,严肃道:“先不说其他的,你故意到我身边来做细作,我都没说什么。”

  徐讷讷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周讷,这人早在周讷第一天入卫宫的时候就给她送毒酒,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她心里又剧烈跳动起来,卫湛能接受男人变成女人,能接受女人又变成周国大公子,那他还能不能接受这人里头其实还换了个芯子?

  她试探着问起:“你没说什么?你不是都给我送毒酒了吗?”

  卫湛一滞,面露狐疑地看向徐讷讷,后知后觉,对啊,他当时都让人试过呼吸,绝对死得透透的,隔天一早见这人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他其实心里还受了点惊吓。

  又见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敢把人放在身边仔细观察,结果,观察着观察着,确定这人就是活的,也不是旁人假扮,他慢慢的就忘了这回事。

  这会说起来,冲击力却还是一如既往,还蔓延出许多尴尬来:“你知道?你当时是假死的?”

  徐讷讷呵呵一笑:“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孟家的人,是不是他给我送的毒酒?”

  卫湛大概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是,我外祖家一个远房亲戚,跟在我身边四五年了,替我做些事。他有问题?”

  先前因“徐慎言”没死成,他问过那个人,不过那人毕竟姓孟,由外祖作保,之后就调往别处,按理说就算生了异心,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徐讷讷也不想瞒着他,干脆直言道:“他当时想直接毒死我,然后说明我的身份,做实你鸩杀周国大公子的罪名。”

  卫湛怔住,又觉奇怪:“那你怎么没……那个?而且,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我没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徐讷讷瞥他一眼,道,“赵太后跟我说,孟家是我的保命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说得这般清楚,卫湛握紧拳头,孟家是他外祖家,他与父亲都对外祖礼遇有加,对孟家有些事情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养了条贪心不足的白眼狼来。

  “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

  两人一时无话,还是卫湛憋不住:“你身体没事吧?有没有落下什么毒素?”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把人供起来。

  徐讷讷在身份未暴露出来时并不敢去看大夫,后来在周宫生病之时倒是由太医诊过脉,太医没说什么,她个人也不太敢确定。

  见她不说话,卫湛眉头揪得死紧:“明日就找个大夫来看看。”

  徐讷讷下意识道:“我先前听张大人说,明日天气好,明日一早就该上路了。”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卫湛不满,伸手又戳她额头,“吵了这么久,还哭了,你渴不渴?”

  “不渴。”

  卫湛啧了一声,软了声音:“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再吵,这里人多眼杂的,叫人听见多不好,到时候张大人又该过来说你胆大犯上。”

  徐讷讷沉默以对。

  卫湛再接再厉地哄:“你知道的,先前你还是徐慎言时,你就是我座上宾;如今你是徐讷讷,我就成了你的裙下臣。”

  “哗啦”一声,徐讷讷心尖就开出一朵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天的flag依旧没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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