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童妍早下班，因为晚上有越洋电话会议，老板照例让大家都早点回去，到时在家里开会，以免在所里待到不知几点，回家时间尴尬，交通也不方便。

  因为是突然早归，莫循来不及出门去接，童妍也不以为意，就自己回来了。

  但进门却看到他又在打游戏。

  虽然知道他不做饭，对此不应有任何期待，童妍还是希望能到家就见他有所表示，哪怕只是在研究今天吃什么呢？就算是叫外卖，就算是出去吃，吃什么和去哪家吃，不都是每个人每天面临的世纪之问嘛！

  而莫循明显没想到童妍这么早就到家——她刚才出发前已经通知他了，照理说他应该对她到达的时间有预估的，所以明显的，他是沉浸在游戏中失去了时间感呗。

  莫循也知道童妍对他打游戏有反感，所以一见她进门就措手不及，做贼一样地手忙脚乱了一番，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童妍知道说这些很没意思很讨人嫌，甚至讨自己嫌，但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让她忍不住出言轻嘲：“你上次不是说谁谁谁这个暑假都在忙着实习找关系呢吗？现在就业形势严峻，你就算没什么特别的事，也不至于这么闲极无聊吧？”

  莫循遇强则强，也本能地硬顶道：“他导师是个刚回国没两年的副教授，还没拿到tenure（终身教职）的，能跟我比吗？你知道我导师在录取我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说‘你们出去说是我的学生，要是offer不雪片一样飞来，那就是我的失败’。”

  又来了又来了！

  童妍就见不得他这狂傲样！

  她忍了忍，勉强将气咽回去一半，无法就此罢休，但还是换了个温和点的方向：“就算不用搞专业，看看闲书啊电影什么的不行吗？”

  莫循也软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论文遇到个小瓶颈，今天一直有点不爽，就想打打游戏放松一下。”

  童妍不赞成：“这只会消耗你的精神，你看你最近老说睡眠不好，可能就跟这个有关系。”

  童妍也不是瞎猜的，她有她的经验。从前她也迷过些小游戏，一玩就容易影响睡眠，闭上眼睛要么全是在线斗地主的扑克牌，要么全是俄罗斯方块在往下掉，或者就是祖玛的彩色珠子滚来滚去，贪吃蛇爬来爬去……以此类推，莫循这晚上合上眼看到的风光也不会太好。

  但他仍倔强地摆出一脸不以为然：“我有我的解压方式，这就是我的解压方式。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看我这不都关上了嘛！咱们一会儿吃什么？”

  童妍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满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不是能一起过日子的人吧……

  而说到过日子，你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对于童妍来说，无可避免地，那就是简桐了。

  人工作之后就会渐渐与旧友疏远，朋友圈一再缩小，渐渐淘出最精华的那几个。

  说起来，上次跟简桐见面，还是去年国庆的那次聚餐了。

  那天，童妍发现简桐又在给自己剥壳拆肉的时候，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句：“简桐，你好像我妈呀！”

  当时大家正动摇地想着他俩之间会不会此前都被误会了，其实并没有爱情的成分，而是比友情更深的亲情呢，童妍这句话砸出来，正正印证了这种猜测。

  于是大家一愣之下，噗的笑翻。

  而简桐举着两只戴着油乎乎手套的手，一脸没脾气加无语地看着童妍。

  童妍则满脸说不出来的苦，吐槽的匣子顿时就打开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自从上大学后可怕回家了，以前我妈还挺正常的，我上大学后吧，她隔几个月才见我一次，简直变态你们知道吗？成天嫌我瘦！时时刻刻都在变着法子要养胖我！”

  “问题是你确实瘦啊！”

  “她养了我那么多年，我瘦不瘦她还不知道吗？这我也没办法呀，再说我又没有不健康，而且我胖不起来的基因是打谁那儿来的？不就是她老人家嘛！可她倒好，每天下午四点钟，小锅里炖的油乎乎的肉汤，就盛一碗出来非要我喝，说这是纯肉汤，最补，先把精华给我，回头里面加了别的菜就不够纯了。哎呀我的天啊！给她看了好多次专家说的汤里根本没什么营养，主要就是脂肪，可她……”

  “没毛病啊，你妈就想让你喝脂肪，嫌你瘦不是？”

  “……哎，我现在上了班估计比以前还能憔悴点，而且回家间隔更长、待家时间更短，所以现在想到春节回家我都心里发怵！我妈还是那种温柔的执拗型你们知道吗？她不会骂我凶我，我说不喝，她就端着汤碗守在我房间门口，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我，直到我自己熬不过去出来把汤喝了才算完……这是被要挟被强迫啊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就算本来想喝，被那样来一遭也没胃口了！”

  同学们哈哈大笑，不过也有人懂事地说这是感天动地的母爱呀。

  童妍的吐槽却实在是真心的，而且这其中还藏着一层她无法出口的含义。

  她就是在面对那样一个妈妈的时候，完全理解了爸爸当年的出轨。

  出轨是不对，可……一份无法切合你需求、却偏偏是密密匝匝缠绕得你喘不过气来的爱，委实会激发出人对自由的渴望，想要逃走。

  那天，关于自作主张给童妍布菜一事，简桐再次做出了解释：“我看你隔不了两分钟就看一次手机，根本没法戴手套，这不才帮你拆的嘛！”

  同学们一听，顿时又闹起来：“你看，你看，童妍这就是你不对了，不带男朋友来吧，又这么牵挂，跟我们在一起都不专心，老在看手机算怎么回事啊！”

  童妍辩解：“我看手机可不是谈恋爱，是工作啊天地良心，不知道律师都是属牲口的嘛……”

  然后她又道：“不过其实我也真不戴手套，戴了手套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剥壳了，手感怪怪的。”

  简桐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但你不戴手套，手油了也一样没法看手机，还是得我来。”

  同学们拍案惊叹：“这就是女强人身后的男人啊！”

  童妍与简桐的亲近摆在台面上，不藏掖不遮掩，大家也就反而坦荡了，该开玩笑开玩笑，只是此时已经完全把他们当作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情况了。

  然而童妍却上了心。

  毕竟，别人不知道，她还是清楚的，简桐是真的……仍然很认真。

  童妍对妈妈的估计完全没错，那年春节回家，她确实感受到了妈妈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的汹涌母爱，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就答应了莫循过完年初一就去旅行的提议。

  只是这样一来，她一年到头回家一次，却连过年都满打满算只待了五天，委实有些凉薄了，爸爸还好，春节期间基本都在忙，妈妈却是闲着，正需要有人陪伴，她心里对妈妈也不是不愧疚的。

  这世间能算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这样的爱算一个。

  也因此，不管有没有莫循，童妍对简桐……真有些不敢想。

  不过与jennie聊起来，jennie却认为：“其实跟你爸妈这种男强女弱男主外女主内的组合原理相同，女人如果事业不错的话，身后可能是更需要一个这样的男人吧，你跟莫循啊，太强强联合了，以后等他工作了，你们俩更得龙争虎斗鸡犬不宁的。”

  童妍叹气，谁说不是呢？

  可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例子：“鸡汤里说爱情和婚姻里双方要势均力敌，其实也有道理。我爸单位的两个老领导，一位正职，一位副职，正职男的，副职女的。他们俩也婚内出轨，但跟我爸不同，他们是动真格的，最后真的各自离婚然后结婚了。”

  jennie骇笑：“你爸单位事儿还真多！”

  童妍耸耸肩：“要不怎么了解内情的人都说娱乐圈全是男欢女爱风月场呢，在那个环境里待一阵就不会相信爱情了，连我爸他们那种不能算是圈内人的文艺工作者都是这样啊……反正吧，我们三家很熟，所以我对那对伯伯和阿姨的情况都很清楚，阿姨原来那位前夫，就跟简桐挺像的。比起另外这位伯伯来，她前夫其貌不扬，也没什么才华可言，但为人特别勤劳憨厚，直到离婚之前，我们上她家做客都还感觉不到任何风浪呢，她前夫还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为她张罗着招待客人，做足门面。”

  jennie好奇了：“那后来你这阿姨再婚后满意吗？别说有这么大的矛盾了，就算感情好得不得了，当惯了领导的那位伯伯也不可能做到这样吧？”

  童妍道：“确实不一样，但他们俩再婚后感情一直都很好，总是出双入对的，但是人前举止得体，让人看着舒服，不会觉得他们是奸夫淫-妇什么的。所以我想啊，在他们各自原来的婚姻里，那两位弱势的叔叔和伯母，他们的单方面付出并不能换来理所当然的幸福啊。”

  jennie想了想：“听你说这意思，这俩人离婚再婚时都人到中年了吧？”

  童妍点头：“何止，都接近老年了，各自的女儿都二三十了。”

  jennie摊手：“你看，这才是关键吧？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过去了，孩子都大了不用操心了，而且都是女儿的话，就算结婚生子也往往是婆家管，运气好的话娘家根本没什么压力，他们当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风花雪月当中去啦！人生第二春啊，可不美呢吗？搞不好他们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为什么早没离啊？趁年轻早点在一起不好吗？你就这么想吧，早些年他们得操心娃，必须得一个人为家庭多付出一些的时候，他们俩谁上？就算一个人愿意牺牲，能有这种幸福感吗？这人还能继续在对方眼中保持魅力吗？”

  童妍醍醐灌顶：“……你为什么这么有经验的样子！”

  jennie撇嘴：“虽然我大龄未婚，挡不住我周围全是陷在七年之痒中年危机里的同龄人啊，看多了猪跑，听吐槽也听破红尘了！除非你就是要当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吧，但凡要接地气儿，那肯定简桐更合适。”

  说到最后，jennie还免不了补充一句：“唉！反正你至少有得选啊！莫循也好，简桐也好，本来就人无完人，他们俩呀，在我看来都是良人，你不过是在纠结到底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而已，哪像我，哎……”

  人生之事大抵如此，此之蜜糖彼之砒-霜，所以人和人之间才会如此难以相互理解，所以人在面对没踏出的那一步时才会那么纠结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