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结束工作重上正轨之后，童妍出差还是很多。

  刚开始这段时间正值两会，出差格外麻烦些，主要是返京时安检甚严，连带着离京时携带东西都得特别注意。

  有一次童妍坐高铁返回，发现那个车站对于北上的所有列车——无论是否开往帝都，都开辟了专门的安检通道，许多平常可以携带的东西，此时都被禁。

  童妍自己就被查没了一把指甲剪，她哭笑不得：难道我能用指甲剪杀人？以及，如果我非要行凶，没收掉这个有啥用？难道整个京城都买不到刀具了？

  当然，此时没有较真的愣头青在身边，童妍便只是腹诽，不必白费力气地去争辩。

  她刚被放行，又听到后面一阵吵吵。

  回头一看，跟在她后面的女孩被没收了大批护肤品和化妆品！

  呃！……都是很好的牌子啊，别说本人了，她看着都肉疼。

  那女孩都快哭了：“我这每一件都没到50毫升啊！以前不是都让带的吗？”

  安检人员面无表情：“以前是以前，现在特殊时期，我们执行的规定都不一样。”

  那女孩一脸生无可恋，又不甘心地争辩了几句，旁边的男孩突然就不耐烦地开始拽她：“行了行了，快走吧！吵吵个啥？成天浓妆艳抹的现在还叫人翻出来，你也不嫌丢人！”

  童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情侣继续争执着离开，那女孩之前还绷得住，她男朋友这么一说，她顿时就哭出来了。

  童妍暗自咬牙，低下头拖着行李快步走开。

  从前觉得那个为了一瓶无关紧要的防晒喷雾跟安检人员各种较真的家伙真让她丢人，如今置身事外旁观者清，才明白真正丢人的，其实是本该跟你站在一起、就算不为你出头也该支持安慰你的那个人，却对你百般责骂羞辱。

  对于童妍出差多的情况，简桐时有抱怨，总是心疼她辛苦，当然，也为两个人常常分开而难过。

  童妍温言道：“还好啦，每次都是短差，而且我现在都是一完事就立刻回来。”

  简桐颜色稍霁，望着她，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俩人没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看着她常常发在外地的朋友圈，轨迹明确：完事后并不急着回来，过了周末再回，一副没心没肺的贪玩相。

  如今她为他戒了玩耍，这样的女友，夫复何求？

  但童妍回过头来，却仍是暗自惭愧。

  每次急着回来，说为了陪他……也确实是可以这么说了，但其实是……为了避免更深入地，被他陪。

  应该也不是自作多情吧，她几乎可以确定，如果在出差地停留，他就会立刻过去陪她过周末。

  两个人一起过周末当然没什么不好，可万一……他说没必要另开一间房呢？

  童妍现在最怕看见那种聊婚姻家庭生活的帖子，每一篇都少不了要说到一个主题——

  一定要跟一个你想睡的人结婚。

  怕看到，是因为就算没经历过，她也能知道这绝对是真理。

  可简桐这样的超级适婚对象，偏偏是她不想睡，也不想被他睡的人。

  如果她是性冷淡也就罢了，可她明明知道，跟莫循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和谐多要。

  她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性冷淡，只有对某个，或某些人，冷淡。

  这可如何是好啊……

  从前反复考虑简桐的时候，以及刚开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童妍的预期是，他对她这么好，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日久生情，自然而然就会牵手拥抱接吻以及……

  然而事实是，由于她一直逃避履行女朋友义务，渐渐地，就连他的好也让她受之有愧，无法坦然享受其中了。

  每次出差回来，看到他给她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亚于酒店的屋子，还有充满了小心机的香味蜡烛、浴室用品、满是氛围和情调的鲜花与干花，以及，新换洗的床单……

  那么明显的暗示，她想要不再视而不见，却永远差了最后一步决心，于是宁愿他没有这样卖力地为她服务。

  每个下班早、也不用在家加班的夜晚，吃完饭后她都想要外出散步，但他却更喜欢在家看电影，而选影片时，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爱情片，可是许多非爱情片，也会有恋爱或者直接就是那种动作的片段。

  弄得她神经紧绷，宁愿天天加班到深夜了。

  最微妙的是，她的房子又要满一年，又面临着续租与否的选择了。

  房子到期的事本来童妍没太放在心上的，她应该还是会续租，毕竟住惯了，而且房子本身很好，位置也好，都很方便，不得不承认，莫循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今年，她多了一重考虑，为了简桐的考虑。

  简桐不是时常想要留宿么？这房子带着个小房间，卧具齐全，或许可以开始试着让他偶尔留宿在那个房间里，再慢慢看能不能更进一步？

  想也想得到，童妍没想更进一步的时候简桐都想更进n步呢，童妍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简桐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房子比童妍这里晚三个月才到期，但他惦着这事，一早就替童妍想到了，问童妍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换套房子。

  童妍看了看他。

  她心里明镜似的，若回答想换，他可能就会提议两人合租了。

  但其实……由于有那个小房间的缘故，他也可以提议他搬过来合租的……

  她心里不太确定，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实话实说：“不换吧，还是继续住这儿。”

  “哦……”他欲言又止。

  她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以一种静观其变的姿态不动声色。

  简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那等我的房子到期，我也搬到你这边来吧，这段时间我就每天顺便看看你们小区的房子。”

  童妍顿了一下。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所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到底还是不敢提出那个要求吧？

  不过搬过来跟她做邻居，也是与那个要求非常接近了，这以后，如果她想，那么他们还是随时可以更进一步，如果她不想，那么他就连太晚了不好回去这样的借口也拿不出来了。每天再过来做饭收拾，也省去许多麻烦，她也不必总像现在这样心理负担重了。

  童妍想清楚这一节，心里一松，顿时欣喜而振奋，由衷地对他甜甜一笑：“好啊，太好了！”

  这天又是加班到深夜的一天。

  童妍走时已经10点多了，所里没再剩几个人，基本上大家有活儿的也都带回家做了。

  这会儿留在办公室加班的反倒很多都是临近毕业刚来实习的应届生，童妍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明白这是为什么。童妍算是家庭条件好，当时即便还没开始领到工资也不会过得紧巴巴的，但总有些家里帮不上忙的大学生，刚开始只能租住着尽量便宜的房子，自己的网络或电脑没有或不够给力，回去做事严重影响工作效率，只能留在所里。

  童妍看到一位刚来的实习生还在勤勤恳恳地打电话，听她应答中措辞仍旧生涩，但十分认真，只是内容……

  童妍走过她工位旁时，她刚挂上电话，童妍便问了一句：“你这是……免费咨询？这听着不是你们组的活儿啊。”

  实习生苦恼地敲敲脑袋：“是啊……那天去法院送材料遇到这位大姐，挺谈得来的，后来她就常给我打电话问这问那，只能尽量解答了。”说到这儿她有点不好意思，“童律师，我是不是说得不对呀？有些我确实不确定，只能先糊弄着，回头查清楚了再给她补充吧。”

  童妍没接这茬儿，反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卖力给她免费咨询？她是潜在客户？”

  实习生点点头：“嗯，她每次都夸我人好，总说公司以后要找我们签长期合同的。”

  童妍笑了：“这就是大家惯用的套路啊，用这么个胡萝卜吊在你鼻子跟前，让你一直给她白干活儿。该说不的时候还是要说不。”

  实习生虽然来所里没几个月，但已经知道童妍是特别好的前辈，于是百般难为情之中还是跟她说了实话：“我知道的……但我也知道我情商低，怕话说不到位得罪了人，就算她真是在占我便宜，可……万一不是呢？或者，万一以后在哪儿狭路相逢了呢？我在这儿没根没基的，总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吧……”

  童妍懂了，心里顿时一软。

  对这个小姑娘，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们这批实习生刚进所里时的聚餐上，一位合伙人聊天中提到自己太太是某所大学毕业的，而他太太当年是学霸，某省的外语类状元。

  这所大学是双一流大学，但并不是各种排名里公认的顶尖大学，甚至不是全国前十。这个实习生出身的省份是一个大家印象中比较偏远落后的省，与合伙人太太的老家属于同一类型，于是那个实习生嘴快地叹息道：“唉！我们这些老少边穷省份特别吃亏，我们省在我们那年的外语类状元也是只能填这所学校，因为没有更好的外语类院校在我们那儿招生了，很亏的！”

  她的本意大家都明白，是真诚地叹惋，并趁机与这位合伙人套近乎。

  但童妍一听她这话，心里都替她咯噔一下，果然，一看那合伙人，虽然脸色不变，但目光已经沉下来了。

  实习生毕业的学校很耀眼，她这话的客观效果就等于是，在diss合伙人太太毕业的学校不行呐！

  以童妍的观察，这位实习生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人的，直到一段时间之后，这位合伙人跟人说她情商低，童妍都听说了，估计也不会瞒过当事人。

  童妍可以想象这小姑娘当时的震惊和挫败，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地自容，说实话，她能继续好好留在所里而不是另寻出路，已然是内心强大了。

  后来童妍能看出来，这个实习生很想努力表现扳回自己在领导和同事眼里的印象，于是特别勤勉努力，勤勉到……

  比如听说他们组每次开会，这个实习生都很认真地发言，提问。

  出发点当然很好，可客观上的直接后果就是，组会时间往往被她拖得过长过晚，甚至老大被提醒了不少可有可无的工作，想着既然组里有新人，也是需要学习和磨练，干脆就让他们多做点这些事情吧。

  于是，这个实习生就是在同辈们心目中，也大规模失分。

  童妍安抚了实习生几句，又指点了她一些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干货，叮嘱她早点下班回家，就先走了。

  还是春天，外面的夜风沁凉入心，童妍听着自己的脚步一下一下敲在路面上，心里漫漫地想起一个人。

  跟这个才入职就好心说错话、此后便越来越谨小慎微、可还总是好像怎么做都不对的实习生那么相似的，那个人。

  莫循。

  只是她今天能体察到自知情商低的实习生在面对这个庞大社会时的惶恐，当初的她，作为女朋友，却一点也没为莫循想到这一点。

  她和他分手的时候，正是他马上毕业、正要进入这个社会的时刻。

  他们分手的导-火-索，是她要他与那个师兄撕破脸而他办不到。

  是啊，一直以来，她，也许还有许多其他人，给莫循传递的信号都是，他情商低，不会说话不会做人，而作为一个想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的人，他被勒令去当面得罪一位于己而言能量不可估测的前辈，一时间会为难会犹豫，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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