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在持续刊发报道“6.7”工厂火灾爆炸事故的版面里，给沈明洲留出了醒目的位置。

  一篇《人民是阅卷人》的时事评论，讲述了火灾爆炸事故里出生入死的消防警察武警，讲述了枉顾生产安全导致事故发生的工厂负责人。

  讲述了即将高考却依然进入事故现场的沈明洲。

  作为心系人民的报纸，在这样微博纷纷群起转发表达着相同意见的时候，为人数众多的阅卷人们做出了最有分量的总结。

  他的身影没有出现在考场上，却出现在‘6.7’的时代答卷上。

  而密切关注高考，关注事故的人民群众，成为真正的阅卷人，为沈明洲书写这份人生答卷给出了鲜红的满分。

  日报刊发，网络转发，传到所有人的眼前，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在大众眼里高高在上，只会评论过时网络现象的日报，在这次事件里响应格外迅速。

  昨天，网民还在为了沈明洲失去语文考试机会惋惜。

  今天，见到了评论员文章，他们心里都是感慨。

  人的一生都在等待认可，比起这份评述里所说的时代答卷，考场上做出正确题目得到的分数又有什么要紧？

  一个不再需要数字来衡量的学生，他的行为已经足够获得满分。

  网络还在为一篇分量极重的评论感叹，沈明洲已经做完了理综试卷。

  匆匆交卷的沈明洲，满脑子想着解决了高考，是先去部队了解外骨骼使用情况，还是去消防问问有没有新的救援需求。

  周围传来的所有信息，都标志着这次事故损失惨重。

  工厂火灾、爆炸引发的伤亡数量，触目惊心。

  连带着考场来来去去的学生，神色都透着凝重。

  安全是重中之重，沈明洲的思路一直在医疗系统上打转，这时候才发现，智慧城市多么重要。

  智慧城市拥有的智能检测和调配能力，可以监控城市内部的一切设施楼宇，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实时传输安全信息，调度城市资源和救援力量。

  最理想的智慧城市，能够在类似灾难发生之前，扑灭隐患的苗头。

  沈明洲正思考着智慧城市必要性，考场外静待许久的记者涌了上来。

  “沈明洲，今天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对你进行点名表扬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请问你高考结束之后有什么新的研发规划吗？”

  “如果政府要对你的行为进行表彰，你会接受他们的颁奖么？”

  “你觉得今天的理综考试难度怎么样？”

  理综在沈明洲心里，远远比不上数学的重量。

  因为太基础，太简单，他心思都在智慧城市上，所以，记者们故技重施，也没能从沉默的沈明洲口中套出半句话。

  江岳努力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给大佬开道。

  终于把沈明洲护送上车。

  沈明洲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享受到媒体围追阻截的待遇。

  周围的闪光灯和摄像镜头一路涌过来，他实在是无法适应。

  直到车子开走，沈明洲才问道：“日报发了什么文章？”

  江岳守在考场门外，听到消息就去买了一份报纸。

  他激动的将评论文章那一页翻开，递给沈明洲，“大佬！中央都夸你呢！”

  评论员文章标准而清晰的印刷在报纸上，“沈明洲”三个字出现在文章之中，字里行间尽是表扬。

  读完全文，沈明洲盯着“敬畏生命，警钟长鸣”八个字叹息。

  江岳等着看沈明洲兴奋激动，随时要跟老板汇报呢，他一叹息，江岳都愣了。

  “怎么了大佬？”江岳小心翼翼的问。

  沈明洲将报纸叠起来，首页鲜红题字像极了冲天火焰，灼灼其华。

  他说：“没事。”

  对他而言，沈明洲宁愿没有发生过这起事故，没有这样的夸奖。

  因为他获得的表扬，建立在数十位普通人伤亡之上，读起文章都觉得沉重。

  里面写的是夸奖，是赞许，也是灾难无情人命关天的无奈。

  沈明洲抬手撑在车窗框上，视线看向白云蓝天。

  “邵炼可能会把这份报纸裱起来。”

  他想起了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我想他了。”

  邵炼的手机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回程路上补眠。

  长途颠簸的后座车厢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他依然累得眉头紧皱，抓紧一切时间补回过去的两天睡眠。

  霍哲思看到沈明洲发来的消息，未免觉得小孩子太腻歪了。

  严格来说，邵炼又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哥，昨晚还长篇大论聊过天，24小时没过，突然来一句“我想你了”，实在令常人难以理解。

  他转头看向后座熟睡的邵炼。

  短发凌乱，眉头皱起烦躁的褶，随着车辆颠簸，微微晃动。

  远远都能看出邵炼灵魂里透着的疲倦。

  以前邵炼不会这么熬。

  准点睡觉，定时早起，天才作息规律得堪称实验室模板。

  结果放回社会之后，抽烟喝酒说脏话熬夜通宵的不良生活习惯一点儿也没拉下，倒像是谪仙归于世俗似的，打定主意要抛弃过去的刻板标签，重活一次。

  也只有出席商谈、采访，才会人模狗样穿上西装。

  “霍队，马上进城了，我们往哪个方向开？”驾驶席的人问道。

  “高科。”霍哲思转回头，见到高速上划过的指路牌，“就在武警总队对面。”

  “几点了？”

  邵炼声音低沉沙哑，刚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就听到了他们的话，寻声问道。

  “一点半。”霍哲思看了一眼时间，“我们送你回高科，你好好休息吧。”

  邵炼微眯着眼睛，受不了外面刺眼光线似的，抬手盖住了眼帘。

  “我要去考场。”

  “去什么考场，你都要猝死了。”霍哲思见不得他拼命往回赶着见沈明洲的模样。

  邵炼视线瞥他，“你只是个司机，不能把我送到目的地，年底我考核你不称职，顺便叫上面给我换人。”

  霍哲思当了多少年队长，地位史诗级暴跌，居然在邵炼这里沦落为司机。

  他开口就想教训这家伙，忽然想起自己的年终绩效和仅有的工资，全都仰仗这位先生给个好评，顿时屈服在了恰饭的实现面前。

  “行行行，你是老大，去考场！”

  霍哲思气愤的将手机扔给邵炼，“你儿子说想你了！”

  邵炼接过手机，沈明洲的信息清晰简短。

  他家小朋友很少会说如此直白的话，想过回家，却很少想他。

  邵炼抬手回了句“我也是”。

  半晌，沈明洲那边跳出了“正在输入”，不一会儿发来了一张照片。

  《人民是阅卷人》。

  邵炼心头热血未凉，见到代表国家的日报对沈明洲的赞许，浑身都燃起了难耐的灼热，将身体和灵魂里疲倦烧得干干净净。

  他当场就想、想……

  想把这份报纸裱起来，放在展览柜里，和沈明洲所有荣誉一起，合影留恋。

  “还是先去高科吧。”邵炼捏着手机敲了敲霍哲思的椅背。

  霍哲思：？

  “我要洗澡换衣服。”邵炼摸了摸冒出来的胡茬，“还得刮刮胡子。”

  霍哲思：……

  大佬的心思真的变化无常。

  高考最后一科英语，沈明洲恨不得闭眼做完所有题目。

  却只能坐在座位，老老实实的听着英语对话，在漫长的停顿和空隙时间里，勾出听力的答案。

  沈明洲交卷欲望无比强烈。

  结束了听力考试，他下笔有神，答题迅猛。

  监考老师还没下来巡视，他已经涂满了机读卡，随时做好交卷准备。

  因为，邵炼终于回来了。

  而且约好了要在考场外接他。

  沈明洲做了不少智慧城市安全系统的规划，完美的将高科拥有的警务系统连接在一起。

  医疗、警务、安全三位一体，贯通整座城市，从宏观的角度降低伤亡和意外。

  仅仅是构想，都能激得他充满倾诉欲望。

  特别是听到邵炼要回来的消息，沈明洲片刻都不想耽误。

  哪怕英语对沈明洲来说满是语法陷阱，他仍是依照平时阅读英语论文、文献的语感，扫完题目就作答。

  管它正确答案是a还是b，沈明洲写完英语作文直接上台。

  在监考老师震惊的视线里潇洒离场。

  沈明洲都不能像数学、理综一样，轻松估算出英语成绩。

  但是他心情十分轻松。

  走下教学楼台阶，脚步都是跳跃的。

  他一路快步走出考场，远远就能见到邵炼的身影。

  短袖衬衫，西装长裤，挺拔英俊的青年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邵炼！”沈明洲最后几步都是跑过去的。

  他一出现，穷追不舍的媒体继续伸出了久等的话筒和镜头。

  “沈明洲，请问你对这次高考——”

  邵炼抬手就挡住了他们的镜头，嘴角微笑，视线冷漠无情带着威胁的意味。

  “抱歉，我们赶时间。”

  他高大的身躯直接阻断了记者的话语权。

  邵炼可没有江岳那么无力，应对媒体的方法他太熟悉了。

  上车关门，直接开走，媒体们连说完一句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剩下全是邵记者的采访时间。

  “考试感觉怎么样？难不难？”

  沈明洲听完问话直笑，“你的腔调，跟刚才的媒体好像啊。”

  他心头的沉闷、郁结一扫而空。

  “媒体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的，你必须答。”

  邵炼瞥他一眼，如果不是开车，沈明洲的短发就会被他揉成鸡窝。

  沈明洲靠在副驾驶席上，认认真真回答道：“不难，还不错。我也算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了。”

  “那有没有什么打算？”邵炼的提问，完全记者化。

  “有。”沈明洲凝视着他俊朗的侧脸，郑重的回答道，“我想尝试做一套安全系统。”

  “能够预警火灾爆炸，保证城市居民和工人人身安全的那种系统，集成在智慧城市整体规划之中，实现一座智能城市应有的功能。”

  ——与医疗系统一起，建成没有伤亡，也没有痛苦的乌托邦。

  大部分高考生结束了考试，都会开始享受人生中无忧无虑的假期。

  哪怕是震惊全国的火灾爆炸，也无法阻挡学生们出游热情。

  新闻、社交媒体，都在预警暑假高峰期，尽量错峰出行，注意旅游安全等等。

  有了“6.7”火灾爆炸事故的前车之鉴，全国也轰轰烈烈开展了工厂安全突击巡视，各类汇报、通报、安全警示陆陆续续的出现在各类新闻媒体。

  总的来说，任何灾祸都阻止不了高考结束后的狂欢。

  然而，本该快乐休息的沈明洲，正拿着一叠“振兴·智慧城市”的资料，分析安全系统与医疗系统、警务系统融合的可能性。

  王北壹主导的智慧城市，已经拥有了智能消防预警系统。

  明火报警、浓烟报警大约是当前消防识别的极限。

  计算机和系统无法拥有人类思维，只能通过明显的灾难标识，做出相应的判断。

  可沈明洲想要的安全系统，充满了理想主义者的天方夜谭。

  邵炼耐心的听完他的构想，如同当初听到蜻蜓原理和外骨骼方向似的，本能的否定，又升起期待。

  否定，是因为安全系统拥有的功能，触及了科技壁垒。

  期待，是因为这些看起来无法突破的技术阻碍，曾在沈明洲手上完美实现。

  邵炼沉思片刻，提出了合理建议，“这个技术最难的地方，在于安全依靠人为的主观控制。”

  “要从城市中枢里，获得‘安全’或者‘危险’的回应，必须要经过人为判断。如果里面出现一个回应者，将危险信号回应为‘安全’，那么安全系统的智能判断，也就形同虚设了。”

  国内层出不穷的爆炸，除了操作不当，更多是工厂内部安全管理松散。

  像这样散漫的环境，能意识到什么叫“危险”，恐怕就不会出现火灾、爆炸的灾难了。

  比起天灾，人祸可以避免却难以避免。

  沈明洲想做的是预警，而不是发生灾祸之后的哀悼、追责。

  那些逝去的生命，不是追责就能够挽回的。

  邵炼提出的问题，也是沈明洲急于解决的问题。

  当故障的处理，基于回应人的“良心”时，就会变得复杂且不可控制。

  在展开安全系统建模之前，沈明洲查看了大量的安全事故警示和统计资料。

  其中安全界通用法则，让他重新审视这一次的重大事故。

  海恩里希法则提出：“当一个企业有300起隐患或违章，非常可能要发生29起轻伤或故障，另外还有一起重伤、死亡事故。”

  根据沈明洲获得的资料显示，从“6.7”火灾爆炸事故之后，全国铺天盖地的大审查，关停的违规工厂数量众多。

  大量不合规工厂暴露出的安全问题，也足够说明，灾难不是偶然事故，而是一连串隐患点燃的炸弹。

  至此，沈明洲发现，比起想尽办法协助救援人员的工作，从源头上减少人祸，更为重要。

  自家小朋友沉迷生产安全相关资料不可自拔。

  邵炼整天帮忙提供现有安全智能化系统，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关在高科实验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每天三点一线，吃饭睡觉做实验，外界消息全靠其他人传递。

  “沈老师，政府说开表彰会你去不去？”

  沈明洲摇头，他手上一堆资料还没吃透。

  “大佬，我帮你把见义勇为证书领回来了，电视台的专题采访去吗？”

  沈明洲指了指邵炼，邵炼接过证书往宝藏展示柜里放，并且回复江岳，“没空，不去，回绝吧。”

  政府、媒体、澄明中学，来来回回发来联络无数。

  连带着九院和七所这样有点儿关系的单位，都找到了邵炼面前。

  然而，护崽老神童，拒绝得干净利落。

  “他在忙新项目，暂时没空。”

  网络媒体报纸铺天盖地的最火高考生，埋头实验室过着隐居生活。

  网民朋友在他微博上夸出了几百万的热度，都没见沈明洲走出来，领一下“英雄”的头衔。

  太低调了，低调得人民群众觉得好气！

  这恐怕是他们在网络上大风大浪经历里，见过最不看重名利的孩子！

  仔细算算，也对。

  人行星奖站在国际舞台上出镜。

  无人机、外骨骼不知道收入多少专利，说不定连中东土豪都掏过腰包赞助研究。

  沈明洲背靠国家指定优秀企业高科，深得无数教授、博士、资深研究员青睐。

  什么都不缺，更不缺网络群众的赞美。

  大家仰望天才，只觉沈明洲高度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他们一项鄙视借着名气圈钱的网红，这时候却发自内心的希望：沈明洲快做个网红吧，我想看看天才的生活！

  沈明洲低调得神秘。

  也许天天泡在网络上的网友，比他自己更清楚，他获得了多少荣誉。

  “见义勇为”奖、“优秀市民”奖、“十佳少年”奖，统统有沈明洲的名字。

  可惜，没有沈明洲领奖演讲的身影。

  整整一个月过去，高考都出分了，沈明洲也没有任何响动！

  高考出分那一天，#沈明洲成绩#冲上了热搜。

  澄明中学拉出准备许久的横幅，喜气洋洋挂在校门口，红底黄字鲜艳的写道：“恭喜我校优秀学生沈明洲获得数学英语理综满分的好成绩！”

  场面大气，成绩喜人。

  合影里的身影有学校领导、教职工，唯独没有沈明洲。

  但每一个人脸上表情都带着欣喜，为见证过沈明洲从学校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感到由衷骄傲。

  原本，他们准备的是“沈明洲喜获省状元”“沈明洲获得全科满分”之类的贺词。

  现在，这也不错，独占鳌头！

  比当初的预祝邵炼获得好成绩，有排面多了！

  陌生网友蜂拥而至，看了横幅数遍。

  “这个横幅灵性，除了语文，全满分。”

  “高考总分750，减去150……应该过了一本线了。”

  “我哭了，沈明洲缺考一门还能拿满分，这要是考了语文，不得称霸全国啊。”

  史上最牛高考生，沈明洲必须拥有姓名。

  就算他缺考语文，人民群众都根据其他科目满分成绩，自发给他来了一个语文满分！

  作文写得那么好，人民日报都点名表扬过，谁家高考生能比过他？

  不是满分，胜过满分一万倍！

  陌生网友关注沈明洲的成绩，比关注自家亲戚朋友孩子的成绩还热情。

  差点刷爆官媒评论。

  在高考出分沸沸扬扬的消息里。

  官媒姗姗来迟，丢出了重磅消息——

  教育部、共青团中央将在下月于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全国三好学生”表彰会。

  名单分了地区和学校，列出了经过层层评选，最终获奖的三好学生名单。

  但是，眼尖的网友们，在这么其貌不扬的名单里，发现了沈明洲的名字！

  没有报送学校，也没有代表班级。

  突兀的出现在名单上，成为了全国三好学生表彰会的一员。

  人民大会堂！

  对沈明洲的沉默感到匪夷所思的网友们，心里灵光一闪。

  难怪沈明洲不收政府奖，不收学校奖，还不接媒体采访。

  原来大招在这儿呢！

  人家要去教科书上写的地方领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