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清和曲青邪是第二天来的。

  天还未亮，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洛书若有所感，与二零八八一同下楼，将两只又累又饿的小崽子带到了厨房。加了一顿夜宵，喝了一碗姜汤，等暖过了身子，两人竟然就捧着余温尚存的碗坐着睡了。

  洛书心疼得不行，与二零八八将两人搬回了房间。

  一睡天明。

  早餐的时候洛书频频向楼上看，方尚清与曲青邪的作息早就被他按着调整了过来，虽然劳累，但是醒来的时间也应该不会差多少。

  二零八八看洛书魂不守舍的样子，皱了皱眉，将一张图共享到了洛书的意识海中。洛书见到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海的东西，下意识就点了接收，然后差点被吓出密集恐惧症来。

  【小八！这什么玩意儿啊？！】

  洛书面容扭曲。

  二零八八发来的图片上，是一张蓝色底色的网格，网格被分成了上下两块，上方的一块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黄点。

  【这是人体热点感应成像。】二零八八见洛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关闭图片，夹了一只炸虾球给洛书加以安抚。

  【黄色点所在区域是醉仙楼之外。】

  洛书嘴里鼓鼓囊囊，在脑海里问道：“外面都是人？来……”洛书灵光一闪，而后不可置信，【这些都是来面试的？】

  二零八八一边点头，一边又趁机给洛书夹了几道菜。心里有些懊恼，不应该听洛书的话。

  ‘小八小八，你明天不要做饭啦，好容易回家一次休息一下呗，想吃什么找大厨点，咱们可是家里有酒楼的人～’

  当时被迷了眼，一时不察答应了洛书的话，结果现在看洛书的反应，都不老老实实吃饭了。若是他做的，哪怕是担心徒弟也不会忘了吃。

  二零八八这么想着，又夹了较远的几只小笼包给洛书。

  这小笼包是前御厨苏大厨的拿手好菜，皮薄如纸，韧性十足，能看见内里晃动的汤汁，一只不过一口大小，整只咬开汤汁爆浆，浓厚的肉汤与弹牙的肉馅是洛书最喜欢的。

  苏大厨年纪大了，不过他的儿子倒是极有灵性，已经将手艺学了八成。

  洛书果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二零八八看着像只小仓鼠似的洛书，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的笑。

  百骨知沉默地低头扒饭。

  错觉错觉错觉……

  待酒足饭饱，洛书最期待的甜点上桌，那正中的荷花酥是苏大厨研制的新品，洛书一筷子还没下去，就听见楼上一声……难以形容的叫声。

  “你怎么在这里？！”

  其中饱含了震惊、愤怒、羞耻、不可置信、仔细听听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种种极端矛盾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楼下的众人一起傻眼。

  无他，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是方尚清。

  方尚清是怎样的？是永远从容淡定朗月风清的大师兄，是沉稳冷静又乖巧可爱的大徒儿，要是换一个人这么吼他们都不会惊讶，可是偏偏是方尚清……

  电光急转，百骨知脱口而出：“二师兄又惹大师兄生气了？”

  子车痕子车筹齐齐看向百骨知，兰追则看向楼梯，半晌，众人一起看向洛书。

  二零八八差点拉不住洛书。

  【小清清肯定不是喊的二青啊！是不是有人偷偷潜入了？！】

  洛书觉得两人都在一起了，肯定不能这么惊讶，那能让小清清这样的，应该是有仇人潜入了。

  最终还是二零八八拿出那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图才说服了洛书。

  洛书奇怪了。

  既然房中只有这两个人，那小清清到底怎么了呢？

  ……

  曲青邪醒的时候，觉出了久违的舒适惬意，睡地骨头都酥软了，只想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不动。

  本就是内力深厚，稍作休息就神采奕奕。

  因为功法与幼时被曲湖下的毒，身体白日温热发烫，夜间寒凉入骨，这次难得没有被入骨入髓的寒意生生冻醒，也不知道师父用了什么法子。

  意识渐渐回笼，曲青邪觉得怀里一片温热，就像搂了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特大号的，将连骨头缝隙都要冻住的寒冷驱散了，还带着好闻的清香，忍不住孩子气地蹭了蹭。

  怀里的汤婆子“嗯”了一声。

  曲青邪：……

  曲青邪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方尚清。

  自己姿势相当霸道地将方盟主给抱了个满，肢体纠缠，肌肤相贴，方盟主的脸颊就贴在他胸膛上，被好好地挡住了阳光，掩藏在阴影里。

  “贪狼，别闹。”

  声音有些沙哑，低低的，曲青邪只觉心尖儿上被猫爪子拍了一下，酥酥的痒。

  然后身体和脸色一并僵硬了。

  方尚清本是极为警觉之人，刚刚意识朦胧，便以为是贪玩的贪狼亲昵，被舒适混沌了的大脑慢慢猜反应过来，丹青就是曲青邪，已经不需要用贪狼传信，那刚刚与自己玩闹的是谁呢？

  方尚清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曲青邪僵硬的脸。

  四肢牢牢地被束缚住的感觉并不好，更何况亵衣经过一夜的挼搓已经翻折凌乱，大片肌肤相贴。

  方尚清大脑空白了一瞬，“你……”

  接着就觉得小腹上抵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随着自己开口越发过分地顶了顶，小腹生疼。

  方尚清大脑再次空白。

  “你怎么在这里？！”

  ＊＊＊

  洛书没等多久，就听见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接着自己的大徒儿就出现在了眼前。

  两颊眼角绯红，面带怒色，洛书心疼地过去，“小清清你怎么了？”

  方尚清看见是洛书，神情稍缓，但依旧愤愤，“师父！曲青邪他自己有房间不睡来我房间！”

  像幼儿园小朋友找老师告状似的。

  洛书松了一口气，看得好笑，方尚清从小沉稳且有礼，好像对什么都胸有成竹，洛书就老想逗逗他，看他露出属于孩子的表情，好久没被这样撒过娇了。

  洛书心里发软，没忍住摸了摸方尚清的脑袋，“是为师把你们放到一个房间的，为师以为你们已经习惯了。”

  方尚清想起一路的风餐露宿，两人确实有不少次为了安全同枕而眠……但是今天不一样！之前两个人都是穿着衣服而起不是同被的！之前曲青邪没有大清早的……的！

  方尚清一想起今早的荒唐事，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

  看着抓狂的大徒儿，洛书纠结地不知该说什么，小两口闹别扭这种事情，自己插手不太好对吧……

  看着方尚清气鼓鼓的样子，洛书想了想，把方尚清拉到桌子前，洛晴端着一直温着的早餐过来。

  不管怎么说，先吃饭。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方尚清也平静了下来，不等洛书和方尚清讨论一下两人日常相处的问题，方尚清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师父，师弟。现在幽冥令咱们手里已经有七只了。”

  “这么快？！”百骨知睁大眼睛。

  方尚清点头，“师父的两只，隐门的两只，武当一只，冉苍两只。”

  “冉苍手里的另一块不知真假，但是有六块倒是板上钉钉的。”

  幽冥令一共九块，没曾想不过这几日便到手了六块。

  百骨知感叹：“大家都这么大方的吗？”

  方尚清摇头：“不是大方，是原本重要的就是幽冥图，幽冥令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既然能让幽冥令拼成幽冥图，自然会拿出来。”

  洛书笑道：“那说明武林盟与魔教的公信力也已经极好了，否则哪怕说出这话是武当，恐怕也不会有人放心地将幽冥令交上来。”

  “毕竟，只要是门派都会有私心，便有独吞的可能。”

  洛书摸了摸方尚清的脑袋，“干得漂亮。”

  方尚清一愣，随后自脸颊到脖颈都红了。

  世人都说方盟主清洁廉政，这样的赞赏不知听了多少，可是最想听见的还是师父的。

  ……

  “小家伙，要不要拜我为师呀？”

  “我需要做什么？”

  “啊？你这么小，能帮我做什么？”他很惊讶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我会长大，等我学会武功，就可以帮你了。”在方府，打扫院子一个窝头，擦地板一块咸菜，有时候还会被克扣，没有附加条件的善意他不敢信。

  “嗯……”他为难地想了想，像是想通了似的，双手一击，问道：“学会了武功之后你想做什么？”

  “回方府，把母亲的牌位带回老家。”

  “除此之外呢？”

  “……”

  “那这样吧，你立下一个目标，然后努力去实现它，等我上了崖就去看你，要是你能做到让我夸赞，那就算是报答我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回报？方尚清很奇怪，但是莫名觉得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因为这个人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就不会让自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没什么难的了。

  所以他答应了。

  “师父。”

  “乖～”

  方尚清拿回了牌位，发现世上的不平之事原来有这么多，他当年自以为已经受尽了天下的苦处，可是有人还在苦苦挣扎，于是便定下了第一个目标，要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那年他刚满十七岁，还是少年。

  既然是少年，就难免会幻想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大概所有人都做过行侠仗义的梦，区别大概就是有的人梦醒了，有的人梦一直没有醒，一直为之努力，于是就成了现实。

  方尚清执着而坚定，被误会过威胁过，依旧坚定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后来他觉得江湖太乱，一人之力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于是就加入了武林盟，一步一步当上了武林盟主。

  在听到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表扬之后，方尚清突然觉得一路的辛苦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

  不只是来自长辈期待已久的认同，还是一声欢呼，庆祝他终于成长成为了自己期待的样子。

  欣甚。

  幸甚。

  ＊＊＊

  醉仙楼的招收开始地轰轰烈烈猝不及防，一直密切关注着醉仙楼情况的众人起了个大早，终于挨到了辰时，大门打开的时候，黑压压的人群也暴露在了“面试官”的面前。

  饶是洛书早已知道外面情景，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要面试到什么时候？”

  洛晴叹了口气，道：“掌柜的，您镇场子就好，哪有挨个让您选的道理，最后的人您过目一遍就好了。”

  “啊？哦哦。”洛书摸摸鼻子，惊魂未定地呷了一口茶。

  这个，他也是第一次当掌柜的，流程什么的也不懂。洛书想着，就摆正了姿势，准备当一个合格的吉祥物。

  洛晴负责的是账房先生的面试，这个位置是最重要的，会接触到账本；

  苏大厨负责伙房伙计的面试，要保证伙房的干净，洗盘子，扫撒，还有负责采买食材时在后面付钱——进食材的都是各个大厨带着学徒亲自上街选的商家；

  还有在外服务的小厮，决不能是粗鄙不堪的，是由现在负责大堂的洛蛰负责。洛蛰原本是京城大户人家小少爷的书童，日子渐长，小少爷竟然对洛蛰生了情愫，洛蛰原本不接受，后来却不知道被谁捅到了老爷那里，于是便被卖到了南风馆。他的礼仪自然是没得挑的。

  众人都在等着洛书开始，洛书点点头。

  曲青邪就是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的。

  他看见楼下的阵势，知道自己出来晚了，便打算绕个后，直接到厨房，他知道肯定给他留了东西的，洛书一见曲青邪，便想起小清清今早的情况，觉得还是要和二徒弟聊聊，便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厨房留了东西给他，让他去吃，一会他过去有事要和他商量。

  曲青邪点点头，觉得饿极了。

  洛书收回目光，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清清怎么比二青早这么多？二青到底在上面干什么了？

  曲青邪自然是不可能说的。

  他身为魔教教主，下面附属教派也不知给他上供过多少美人，从未动心，一朝却败在了自己从前的对头手上。

  合欢宗曾上供过被调教好的一对龙凤胎，点的香是缠情，奏的乐是求水，娇喘声声，泪光点点，只是任两人千娇百媚，也无法令他提起半分兴趣，以至于他的下属一直以为他天生冷感。

  甚至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不曾料到，有一日单单听了一个人略带沙哑的两句话，就有了心思。

  曲青邪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压下去，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他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想的，居然是自嘲。

  谁说他冷感，连日奔波之后还这么精神，自己分明是个禽兽。

  能让曲教主骂自己禽兽的，估计也没谁了。

  所以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说的。

  ……

  洛书见曲青邪的身影消失在了前往厨房的方向，便收回了目光，朗声道：“感谢各位的前来，请应聘账房先生的到……”

  一一说完，大堂便开始骚动，在小厮伙计的组织下，很快又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门外的人太多，就按照排队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叫。

  面试伙房伙计的被带着去了后院，面试大堂小二的被带到了大堂另一侧，面试账房先生的比较少，多是屡次不中的秀才童生，干脆就在洛书眼皮子底下当场面试。

  洛书饶有兴趣地看过去，却看见了洛晴黑下来的脸。

  只听小厮喊道：“第一位，杨迩——”

  一名锦衣公子连忙上前。

  洛书定睛一看，哎？这不是昨日那死活要见洛晴的公子哥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魔教附属教派：教主他就是个性冷淡！美人送过去全被他拉去打扫庭院了！上次合欢宗的龙凤姐弟都躺床上了，居然被当场扔到后厨刷盘子！

  方尚清【黑着脸捂腰】：谁在那造谣！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