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作者:竹浅      更新:2023-07-25 14:05      字数:9543
  巧遇春意浓,暖风起,从家中溜出来放纸鸢的少女不慎将纸鸢挂在了树上,那只做工简单却有趣的燕子风筝随风招展,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

  左右看四下无人,便提起裙摆爬上了树去捉,偏巧有黑衣少年打树下路过停驻,又偏巧她躲得太久麻了腿脚,一脚踏空。

  春风正巧,春意正巧,那一身鹅黄衣衫正巧,那挂在树上的燕子风筝正巧,那少年的怀抱正巧,所以才会让她在那个春日那么巧得一眼钟情,一遇误终生。

  当初以为所有的巧合都是缘,后来才知道那是孽。

  ……

  冉苍睁开眼睛,房中暗淡,也不知是几时了,梦过留痕,眼前好像还残存着少女笑颜,她一身鹅黄衣衫,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眸光流转之间,尽是融融的爱意。

  冉苍怔忪片刻,那些画面便都如同梦似的消散了。

  他的声音因为久睡有些干涩沙哑,“孙公公,几时了?”

  “寅初。”

  冉苍刚要再吩咐,浑身突然紧绷。

  这不是孙公公的声音!

  床帘猛地被掀开,一张带着半脸狐狸面具的脸展现在了冉苍的面前。

  “好久不见,圣上。您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好。”

  冉苍的身体微微放松,冷声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来人笑道:“圣上别担心,就是在下来的时候您正酣睡,外面的人不给通报,您这里的守卫又太多,我们进不来,在下用了些小手段,孙公公他们正睡着,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说着他又作出的有些肉疼的表情,配上他的那张半脸面具,显得好笑又有几分诡异,“见您的代价太大了,在下用了足足半年才能养出来的蛊,就为了给您带能治愈您身体的消息,您看……”

  治愈?

  冉苍心跳一顿,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多谢地狐仙,只是朕现在这幅身体已经没了治愈的可能,也不必再浪费时间。”

  被称为“地狐仙”的男人摇摇头,夸张地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圣上,您是当今的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之前我教的蛊王实在是没有空闲,正巧忙着研制人蛊的事情,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教主也觉得很抱歉,这次这不是就将蛊王请过来了?”

  他说着拿出一把小刀,在手腕上猛地一划,血液喷涌而出,令人惊愕的是他面上竟然全无痛苦神色,反而带着几分狂热,好似他方才所为不是划开了血管,而是请出了神明。

  随着涌出的血液,一条猩红的虫子爬了出来。

  它体态细长如丝,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随着它爬出的动作,暴露在外面的身体迅速膨胀缩短,那原本长达三尺的身子最后变得不过一指长短粗细,在滚圆的身子上竖着细密的尖刺,看不到眼睛,菊花状的口器张开与身子同宽。

  千丝蛊。

  细若游丝,伸展于全身经脉,中蛊者全身血液被吸干而死,状若干尸。

  “您别担心,您不过就是血液受阻才导致得半身不能动,千丝蛊可杀人亦可救人,可吸血亦可返血,至于那修补经脉的方子,方子整个江湖只有一张,若说是有旁的,一定都是些江湖郎中博取虚名夸大其谈,但是里面有些药材可有可无,只要加一味药引子,就可以代替,像药庄的九色灵芝露这种千年罕见的药材,也不是必要的。”

  正是深夜,大殿暗淡,唯有一点烛光摇摇,将地狐仙的面具映照得朦胧而暧昧,那自面具下露出的眼睛仿若与面具融为一体,好像面前这就是一个狐狸化作的人形。

  “就是……这千丝蛊的返血,和方子的药引子,就要看您舍不舍得了。”

  他的声音低哑仿若耳语,甜蜜而温柔,分明是男子,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冉苍看着静静伏在他指尖的千丝蛊,一点猩红如血,灼灼生辉。

  “……药引子,是什么?”

  地狐仙执烛台,缓缓靠近,双瞳中亦有两点烛火摇摇。

  “是血。”

  “至亲之人的血。”

  “其中以母为先,父为次,长子再次,其余儿女为最末。”

  冉苍父母早已故去。

  “以母之血为引,取半碗,可重塑经脉,功力有进。”

  “以父之血为引,取两碗,可重塑经脉,功力巩固。”

  “以长子之血为引,取半身,重塑经脉。”

  “以其余儿女之血肉为引,取三人之血,日夜熬煮,亦可重塑经脉,只是经脉脆弱,此后功力再无法寸进。”

  “圣上,您后宫佳丽三千,儿女不少吧?我记得您的长子,好像就是当今的太子。”

  “听说是个仁善的孩子,以后应当是位好皇帝。”

  地狐仙直视着冉苍的双眼,说的分明是夸奖的话,语气之间却全是淡漠,仿若谈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但是这个孩子我记得天生体弱,身子极差,纵使有皇族的药材吊着,也活不过六十岁吧。”

  六十岁,纵使是放在平民百姓之间,也不是长寿的岁数,便不要说在皇族,更不要说在武林。

  “过不了十几年就没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没有孩子。”

  “他若是继位,走的时候,孩子也不过是十几岁,那时候他的叔伯还称得上是年轻力壮,他能守住皇位吗?”

  “圣上,您的这几位孩子……”

  关系如何?

  不言而喻。

  本就是他用的制衡之术,将他的这些儿女们划分成势均力敌的势力,诱导成不死不休的场面。

  说什么兄弟有爱,都是屁话。

  即使是同一个阵营的,若是为首的落了难,也会扑上去咬一两口。

  施己教的人在养蛊,皇城中也在养蛊。

  施己教是以虫为蛊,冉苍是以人为蛊。

  冉苍与蛊师,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

  “圣上,前几天您的房中进了奸细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是太子殿下动虎符将御医院搬了过来,数年前,我记得他还曾为您挡过箭。”

  “他孝心如此,想来就若是知道为您的身体能做点什么,是乐意至极。”

  冉星辰好,很好。

  他有勇有谋,孝心有加,行为果断,若是继位,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但是问题就是他太好了。

  如果他用三名儿女的血将经脉重塑了,面对这样的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太子,面对一个今日刚刚给他看了圣旨,传达了消息的太子,该如何呢?

  一个在民众中口碑极佳的太子,一个在三军中人人敬仰的太子,一个……体弱多病的短命太子。

  “圣上,您若是重塑经脉再修炼内力,寿元绵长……”哪里需得冉星辰。

  别人再怎么好,自己的江山,最好还是自己来照看。

  况且,冉星辰是在意他母亲的事情的。

  当年的文皇后,她的死……

  冉苍拳头微微收紧。

  若是被他发现了呢?

  在他将大权与天地玄黄军都交出去之后,若是被发现了呢?

  “圣上,太子本就是您的孩子,您教养他这么多年,让他付出半身血又如何呢?”

  “他本就体弱多病,就算是……又如何呢?”

  地狐仙将手靠近冉苍,伏在手指上的千丝蛊抬起了头。

  “圣上……”

  烛泪缓缓滑落,窗外的夜浓地像是一团墨汁,面前低语的人不像是人,倒像是夜行的狐妖,以欲望为饮,以人心为食,轻言细语地勾勒出心底的野兽。

  千丝蛊红得愈发夺目,在一片浓重的暗色中像一抹血迹。

  地狐仙手上的血已经止住,空气中却依旧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血液独有的腥甜让人头晕目眩。

  似乎有一抹鹅黄闪过脑海,那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长睫如蝶,展翅欲飞,又转瞬消散。

  在一点微光中,冉苍伸出了手。

  千丝蛊不像看起来那样扎手,反而异样得柔软,蜷缩在掌心的样子像是在讨好。

  “圣上,您与它有缘呢。”

  “想来恢复得也会格外快。”

  “圣上最好尽早动手,越快越好。”

  ……

  脚步声远去,大殿中的灯重新点了起来,孙公公毫无察觉地起身站在床帐旁,就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冉苍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按着床头机关的手。

  怀中的千丝蛊红得夺目。

  窗外似乎有谁轻笑一声,又飘散在夜色里。

  ***

  洛书跳下马车,抬眼一看,险些笑出声来。

  奈何周围有探子隐藏,洛书也不好笑出声来,就这么活活憋着,几乎要憋出内伤。

  “太子殿下久等了,请。”

  太监“小筹子”拂尘一甩搭在臂上,弯腰行礼,面上是笑容谄媚,心里是生无可恋。

  ‘哥,我的脸,丢光了……’

  子车痕面无表情,勉强动动嘴角,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腮边大痣上的一根汗毛僵直。

  冉星辰这混蛋,说要接待一个重要的客人,寻常的近侍怕靠不住,把他们两个坑过来,就以这幅尊容见了师父!

  一路无话,走过庭院楼阁,这一群太子殿下的“门客”终于到了东宫门前,一身太子华服的冉星辰正负手静候,见洛书一行人前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如同贤主看见贤才的迫不及待。

  冉苍虽然人混账,但是不可否认生了一副好相貌,而冉星辰完美地结合了冉苍与文皇后的优点,柔和了冉苍过于凌厉迫人的棱角,又丝毫不显女气,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不像政客,倒像文人。

  此时他锦衣华服,帽带端庄,从发丝到鞋帽一丝不苟,正是贵气文雅,如雕琢精细的美玉,已经被细细盘糅出包浆,不灼眼却又令人移不开目光。

  于是就衬得子车两兄弟格外的……

  冉星辰扫过生无可恋的六师弟和浑身僵直的五师弟,笑容满面如春风和煦,走到洛书身前亲热应着,“诸位,请。”

  一进院门,在外面还装得像世外高人似的洛书就笑成了一个大毛团子,捂着肚子就没从地上起来过。

  “哈哈哈小三子,有你的,终于扳回一城!”

  洛书说着伸出一根大拇指,因为整个人被二零八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所以手也藏在了层层的衣袖之下,只能看见一根大拇指隐晦地探出了头。

  子车筹卸完易容归来,看着笑成一团的师父,默默捂住了脸,子车痕面无表情地抚摸着药箱的盖子,神色莫名。

  冉星辰只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打了个寒颤,自己给自己壮胆,这俩个师弟到处浪,自己都看不住他们两个,身为师兄必须要立起身为师兄的威严!

  此时的冉星辰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平日的药方都是子车痕煎的,也下意识地忽略了那药汤堪比师父做的饭菜的奇异的味道。

  洛书几人进屋,关上房门,便是一师门的见面。

  身为师父的洛书向上座走去,看着到自己胸口的椅子面沉默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和裹成球的身材。

  洛书:……

  他内力运转,双手往椅子背上一按,半空转身,轻轻巧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只是这动作对于洛书,看似逼格高高,实则让人心累不已,连坐个椅子都要用上轻功,这个世界对小短腿太不友好了。

  “小三子,怎么说?有什么动静吗?”

  冉星辰听见洛书问正事,便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寒意抛之脑后,正色道:“没有动作,冉苍说……三日之后就颁发圣旨。”

  他想起白日的问答,声音渐渐低沉。

  洛书伸长了手,冉星辰把头低下凑过去,任由师父揉了揉脑袋,把打理精细的发型揉得乱七八糟,“虽说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只要你还没有把天地玄黄军接手过来,就还应该警惕才是。”

  三日,能做的小动作太多了。

  洛书一口咬住二零八八递过来的糖棍,磨了磨牙,道:“阿痕阿筹,你们看着情况怎么样?”

  子车痕视线从药箱上移开,抬眸应道:“冉苍经脉已断,原本应当行动无异如常人,唯身体多病痛,老年多烦忧。后吴劳出手,他的方子是温养经脉的方子,但是药效极强……”子车痕皱眉,措辞了一下语言,道,“不、不应该是说温养经脉,倒像是强行提升功力的法子,将大量内力直接灌入身体。”

  若是撑得过去便是内力大增,若是撑不过去便是身死逍遥。

  这样说起来,“倒是与师父说的话本有些相似。”

  冉星辰迟疑着出声。

  洛书点点头,“古往今来遇奇遇一夜飞升的、功力大进的、抱得美人归……如此种种的青天白日梦,是自身对梦想的一种渴求,有很多人追捧,百看不腻实属正常,不过喜欢看是一回事,若是信了……”

  余下的话洛书没有说,也不必多说。

  子车痕续道:“那方子功效极强,常人倒是能坚持得时日长些,但是对冉苍来说与毒药无异。”

  “冉苍瘫痪是真,那药物已经将他经脉破坏地彻底,侵入机体,日后日日针灸汤药,也许能下地行走。”

  神智清醒却被禁锢在这样的身体内,对于当年御驾亲征的冉苍来说,应当是莫大的打击。

  就像……当年意气风发的碧水剑客,被封去一身修为,如同玩物一样四肢锁上玄铁锁链,日日灌下汤药,将身子毁得单薄纤细一样。

  不对。

  冉苍怎么配和老宁相比。

  洛书眸色微沉,手上用力大了些,糖棍上出现丝丝细细的裂痕。

  冉苍是得其所,老宁受到的屈辱与背叛,又该怎么还?

  二零八八感受到来自洛书那边意识海的愤怒情绪,将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上,洛书如梦方醒,诧异抬头,“小八?”

  二零八八指指桌上,“再不喝,茶水要凉了。”

  洛书低头一看,先看见的不是还氤氲着热气的花果茶,而是将碎未碎的糖棍。

  这糖棍是小八选的坚果做的,上有瓜子、花生、核桃、腰果、桃仁,怕口感太硬,还夹杂了种种蜜饯果干,以小八亲手熬制的麦芽糖粘合,这一用力,已经变硬的麦芽糖当即断裂,坚果果干摇摇欲坠下,若不是外面还有一层糯米纸,恐怕糖粉已经落了洛书一身。

  洛书双目圆睁,当机立断,一口闷下!他人小嘴小,脸颊当即如同仓鼠一样鼓了起来,一动一动的颇为喜感。

  兰追默默盯着师父的腮帮子,像每次执行任务似的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迅速地戳了洛书的脸颊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处。

  洛书:【小仓鼠停止了咀嚼,并用控诉的目光看向你.jpg】

  冉星辰: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四师弟!

  子车筹:幸好小师弟不在,要不又要开始闹了。

  子车痕:……

  洛书无奈扶额,挣扎着咽下自己的嘴里的一大口糖棍,端起花果茶顺着嗓子。抬手捏了一下兰追的脸颊,心里却轻松了些。

  兰追幼时目睹暗影阁被围攻灭门时不过六七年岁,他本身性格腼腆,老阁主本没想让他继承暗影阁的阁主之位,原本已经联系好了老友,想将兰追送走求师,却不料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老阁主护兰追身死,兰追跌落落仙崖。

  兰追看似绵软,性子却极为坚韧,洛书原本想教他的是剑法或笔法,他想这样的孩子就应该于花前月下、清风明月之间提笔勾勒春秋,或是舞剑于山水之间,心有善念眸中有光——兰追却咬死了暗杀之术。

  暗杀。

  暗影阁的功法他记得住,但是之前老阁主没想让他插手暗影阁的事情,便也没有想让他修习。

  暗杀。

  老阁主为了保护他已经死了,新的阁主没有选出,他原本就应该是少阁主。

  暗杀。

  老阁主已经再不会回去了,原本暗影阁就是于暗中出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面对来势汹汹的人墙,暴露在人群之下的暗影阁实力大打折扣。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脸。

  暗影阁杀手宁折不弯,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若不是为了守卫心里的桃源,不会有谁会想委曲求全。

  兰追被保护得好,却不等于懵懂无知,相反,他天生聪慧,多智近妖。

  掩护着他与老阁主冲出去的杀手们,还在等着援兵回去,心中有希望,就不会生死相搏。

  暗影阁的杀手,都是把头和酒壶一起系在裤腰上的。

  哪怕被暴露在人群之前正面相搏,也能让他们出现无法接受的伤亡。

  所以那些人不会将他们的消息说出去,会一直拖,拖到锐气尽失,拖到一击便溃。

  对兰追的训练,其实不符合洛书“因材施教”的习惯,但是这个“材”,又怎么能单单指天资呢。

  洛书只是觉得,自己这样训练这些孩子,心都变得狠了。

  兰追总忘不了那夜,平日会逗他笑的刀疤大哥脖颈上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脸,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是血腥味,以至于后面闻到血气就会吐得天昏地暗,最初的时候就连肉食都吃不下,只能喝野菜汤,一张婴儿肥的小脸最后连酒窝都没了。

  其实最好的,还是慢慢来,日日夜夜的适应,将兰追慢慢拉出那个永远挣脱不开的梦魇,但是兰追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洛书狠了心去逼他。

  他捉来的野兔会让兰追一点一点地剖开,感受血从指间滑落的粘腻,也会将野猪血放出整整一盆,让兰追从头上浇下,甚至躺进去闭气。每次看见兰追吐到昏厥的样子,洛书都想握住他的肩膀,说咱们不继续了好不好,等师父出去,把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个捉来,千刀万剐也好,剥皮拆骨也罢,都随他开心。

  可是洛书最终只是将昏厥的兰追抱到清水里,什么也没说。

  洛书出不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找他的徒儿们。

  更重要的是,兰追看着性格绵软,却再坚韧不过,他会想自己复仇,亲手将他的梦魇一个个斩断。

  对于兰追,其实这才是最好的。

  他是暗影阁阁主,他是追魂刺,他是江湖上的首席杀手,他是兰追。他一往无前,来去无踪,也无所畏惧。

  只是世人只看得见追魂刺兰追,一把暗刺追魂千里,凡是被盯上的人从未失手,却不会想到,在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就连闻见血腥味都会吐的孩子。

  那夜改变了太多。

  兰追善良而腼腆,他看见落在地上的幼鸟会将它们送回窝里,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东西,喜欢甜食,一笑腮边就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可是阁主不能犹豫,执行任务更不能有感情,他不能暴露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一样饭菜都味同嚼蜡,暴露的喜好会致命。

  差的太多了,就像是逼迫圣母屠杀世人,逼迫撒旦献身祭祀挽救众生。

  洛书心中隐隐担心,直到看见有一天兰追去杀野猪,将腿打伤之后,竟然出现了一瞬的茫然,原本应该当做食材的野猪好像在向他求助,向他控诉。

  他下手迟疑了。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野猪拱向了他。

  三四百斤的野猪,冲击的力道就算是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孩子。

  若不是洛书觉得那几日兰追有些恍惚,心中放心不下暗暗跟着,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的了。

  兰追脸色煞白,像是缓过神来了,死死抓住洛书的衣襟。

  这是有些分不清了。

  什么时候应该是兰追,什么时候应该是少阁主。

  洛书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应该停下的。

  但是不行。

  洛书和二零八八想了很久,在系统网中翻找了一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寄托。

  所以洛书与二零八八打造了一套面具,有四凶兽四吉兽,带上什么面具就像是换了一个性格。

  打造的时候洛书苦中作乐地想,当年有兰陵王容颜极盛以至于不得不戴面具出征,如今自己的徒儿也可以效仿一回兰陵王了。

  兰追脸颊略带婴儿肥,容貌精致至极,睫毛的每一根弧线都像是经了雕刻家细细的日夜雕琢,一双杏仁眼清澈干净,仿若林间的小鹿。

  单纯、懵懂、干净。

  好像人间的精灵。

  适合刺杀与迷惑,却不适合管理,尤其是他出崖时年幼,难对外立起暗影阁的威严。

  世人总是以貌取人。

  兰追个子不矮,身长八尺,肌肉匀廷,他静静立在那里,便像是一只蓄积待发的猎豹。于是当他带上凶兽面具的时候,释放威压,一身凌冽杀气便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听起来似乎是很有趣的小开关,现在却成了洛书的心结。

  因为阁主和兰追,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啊。

  ……

  洛书靠在椅子背上,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捏了一下的脸颊,歪过头去看兰追,兰追大马金刀坐于座上,放下茶水与洛书对望,姿态恭敬却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你看,四师兄耳朵红了……”

  “嗯。”

  “喂我说你们两个连传音都不用,以为说话声音小四师弟就听不见了吗?也不想想你们四师兄练的是什么。”

  “……可是三师兄,你也没用哎……”

  “……”

  以洛书的耳力怎么会听不见这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他挑眉往后一仰,便看见在被面具挡住的角度,兰追的耳朵并脸颊都红透了。

  洛书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在商城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个毛茸茸的绒球,大小和一个拳头差不多,上面软软地多出了两只兔子耳朵。样式有点像后世的钥匙扣,不过这个明显是可以挂在腰上的。

  “阿追,这个送你。”

  洛书笑眯眯地把毛茸茸托在掌心递过去,兰追起身接过,兔毛触感柔软滑腻,像一朵轻飘飘的云,兰追几乎觉得要从指间滑落了。

  软软的,毛茸茸的。

  兰追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滑过,没被面具遮住的半脸没什么表情,却明显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师父,这是什么?”

  洛书摸摸下巴,“毛绒团子,可爱吧?”

  “可……爱。”

  兰追的声音几乎要低得听不见,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喜欢毛茸茸又可爱的东西,好像……

  “狮虎嗷,不公平!我也要!”

  突然殿门打开,一个球嗷嗷叫着扑向洛书,洛书险险收住了一脚踢出的动作,被百骨知抱了个满怀。

  洛书满脸懵逼地看着摸着鼻子一脸无奈的冉星辰,冉星辰看着被抱懵了的师父,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小师弟早就过来了,说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刚才因为临时处理急事出去,刚回来。”

  皮肤饥渴症患者还像只大型犬似的挂在洛书身上,洛书无奈地狠狠揉了一把百骨知的头发,把百骨知一头及肩发揉得像金毛狮王似的。

  “都有。”

  百骨知的是灰蓝和白色的毛球,上面一对尖尖的耳朵,像是狼,又像是狗。冉星辰的是黄色的毛球,没有耳朵,但是有一对小翅膀。子车筹与子车痕两人,子车痕是白色的猫耳绒球,子车筹是黑色的猫耳绒球。

  百骨知忍不住往脸上蹭了蹭,眼前一亮,“师父这个好软和,好好摸!谢谢师父!”

  洛书掰着死命挂在身上的百骨知,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被这个孽徒勒死。

  兰追摸了摸掌心的绒球,珍而甚之地挂在了暗影令旁边。

  大男人喜欢毛茸茸又可爱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

  ……

  闹了半天,一群人终于再次入座,就是这一群人的发型凌乱,就像是小动物被撸毛撸得乱七八糟。

  洛书微微仰头,任由二零八八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强行把不知道跑偏到哪里的话题掰回来。

  “他手里的方子,其实用法巧妙,若是有人经脉足够强韧,确实能增强内力,而且没有副作用。”

  洛书询问地看向二零八八,二零八八颔首,“公子的经脉倒是可以承受住,但是会很痛苦。”

  淡青素白的发带绕在二零八八修长的手指上,尾端两块碧玉轻轻碰撞,声音清越。

  二零八八打了个漂亮的结,将发带摆好,他以指为梳,轻轻从洛书的发上滑落,像是指间经了一握流水,微凉。

  “小八?”洛书仰起头看向二零八八,二零八八摸摸洛书的额发,继续道:“公子的经脉已经经了数次打磨,哪怕是天生药鼎之体也远不能及。”

  他说得一板一眼,声线毫无起伏如同照本宣科,手指却不自禁地勾起洛书发尾的一缕发,心道自己大概知道为什么宿主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了。

  洛书不知二零八八心中所想,只以为自己的头发打了结,子车痕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僵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师父的经脉万中无一,也就是这药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毒,但是这一剂药方又确实可以增强内力,若只是想借此机会将冉苍变为废人,不必专程将这药方研制实验出来。”

  子车筹接道:“也就是说,这原本是他们为了某件事研制的药方?为了增进内力?”

  他说着看向洛书,有些茫然,他所精不是医。

  洛书托着脸道:“要是有这样的药方,咱们还修炼什么内力。”

  况且真要是有这种药,借助外力得到的内力还需要慢慢适应,等适应完还不如自己修炼。

  “不过俗话说一力破十会,如果真的能将一个人的内力大幅度提高,比如从一个普通人变成武林高手,那倒是有点用处。”

  洛书往后靠去,“所以我倒是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的经脉能承受得住,他们这方子本是为那些人研制的。”

  “亦或是,这方子少了什么药引子。”

  ***

  “孙公公。”

  “奴婢在。”

  “明日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