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纳兰简兮      更新:2023-07-25 17:56      字数:11474
  “老爷, 老爷, 夫人她醒了, 听院里的丫鬟说, 都能吃进东西了, 御医也都去瞧过了,说是已经大好,在休息两日就没事了。”

  管家推门进来, 整个人带了些兴奋。

  “嗯,下去吧。”

  薛长风眼睛亮了一下, 随后又沉下来,将管家打发了出去。

  等到管家走后,他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毛笔, 沾了点红墨,起身走到墙上挂的一幅画前。

  画上画的是一根梅花枝,枝干虬髯苍劲,从画的一角蔓延到另一角,枯木般的枝尖上零星的挂着三朵梅花, 似有一缕冷香跃然而出。

  薛长风注视了几眼,提笔又在上面添了一朵梅花, 这才走回桌案, 而后将毛笔搁置回笔架上,自言自语。

  “已经过去了四日,没有时间可以拖了。”

  又过了一刻钟,薛长风拉开书房的门, 终是抬脚朝着苏婉音的院子走去。

  “阿碧(翠儿)见过老爷。”

  薛长风一眼就瞧见了床榻上,歪靠着的苏婉音,虽然精神头还不是很足,不过她的脸色终于不再是几日前那般惨白吓人的样子。

  他心中暗道了声“真好”,薄抿的唇角快速勾起一个浅浅弧度,只是很快就淹没了。

  速度快的就好像他刚刚不曾笑过似的。

  又踏进两步,薛长风目光变得清冷,他扫了一眼房里的阿碧与翠儿,冷声道:“你们出去将门关上,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阿碧同翠儿互望了一眼,竟谁都没有动,最后还是苏婉音冲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才走了出去,将房门给掩上了。

  薛长风停在她的面前,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身姿还同以往一般挺拔。苏婉音见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率先说道。

  “这里没其他人,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薛长风目光掠过她的眉眼,喉咙滚了好几下,只觉得喉咙干结。

  迟疑了一下,他一狠心,抬起一只手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札递向她。

  苏婉音接过来拆开,内里是两张写满了字的纸,纸头赫然就是“和离书”三个字。

  “上面我已经签了字,你写上一份,派人交与我,明天你就带着你的东西离开我薛府,回你们苏家。”

  他每说一个字,都看着苏婉音,将她眼里的变化收进眼底,当最后一个字吐口,他陡然转身,垂手往门口走。

  宽袖内的十指紧紧攥成了拳头,他似要将自个的十根手指生生捏断,方能压住他想要回过头,跑过去拥住她的冲动。

  眼看着,再有两步,他就要走到门口。

  身后的苏婉音突然叫住他,“你,等一下。”

  他顿住脚,深吸了两口气,心里纵容的想,也好就再多看她几眼吧。

  想着,薛长风便转过身去,谁知竟瞧见苏婉音掀开了被褥,赤脚走过来,他眉头微微一蹙,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明明很担心,嘴上却是对着苏婉音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回床上躺着,你这病才好,要是再折腾病了,你那护短的嫂嫂又要说我薛家的不是了。”

  苏婉音被他的话一刺,脚下一滞,她没有躺回床上,也没有再往前一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与他的眼遥遥相望,“薛长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可曾有一丁点将我放进心里过?”

  “从未。”

  他说的轻松。

  她听的沉痛。

  苏婉音任由晶莹的泪花滚落,扯出苍白无力的一丝苦笑,“从未”这两个字,终于将她眼底最后一丝侥幸击碎,“薛长风不用等明日,我现在就将这和离书签了。”

  薛长风点头,“那便最好不过。”

  苏婉音没有再吭声,将手里的两封和离书摊在离她最近的桌子上,她没有去取纸笔,竟是直接将指头咬破,就着指腹上鲜红的血,依序在两张和离书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写完,她取了一张收入袖口,再也不看另一张和离书,更不去看薛长风,决然的背过身。

  一朝心死,万念俱灰。

  “薛长风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快滚。”

  薛长风听出她语气里清冷,懂她的心碎,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大掌撑住胸口,将涌入口腔内的腥咸重新吞入腹中,这才走过去将另一封和离书收起来揣进胸口的位置放好。

  “苏婉音,从此以后,咱们一别两宽。我也不怕告诉你,过几日我便会带着倩依离开晋城,我们会生活的很幸福,生儿育女。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将这薛府一半的家产留给你,权当给你照顾孩子的银钱。”

  苏婉音身子一僵之后,竟开始颤抖起来,她缓缓蹲下身,一只手从身前反向的指着门口,歇斯底里的大吼“滚!”

  薛长风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没有冲过去将她抱住,他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眸子深处,一如战场两军对阵,表面恍若古井无波,实则波涛汹涌。

  直到他听见门被人推开,这才收回所有的失态,转身走了好远,直到他确定没人看见时,他才身形一晃,扶着一棵树站定,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一呕,一口鲜血吐在了草丛里。

  “老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薛长风一惊,忙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看向来人,见来人是他薛府的管家,一颗悬提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吩咐道:“再去找个大夫给夫人瞧瞧,另外你去将我薛家剩下的田产庄子一并卖了,一块土地都不留。”

  管家闻言很是不解,“老爷,镖局那边最近不是运转的很好吗?老爷若是需要银子,账房还有五百两现银,实在不能将根基全都卖了啊!”

  “我说卖就都卖了。”薛长风提了提音量,见管家要走又叫住管家,“你将镖局也一并卖了。”

  “老爷,这是为何啊?”管家人急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爷突然就要将所有产业卖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薛长风却是不想解释,不耐的挥挥手,“别问,照我说的去做。”

  管家心里还要再劝,可瞧着自家老爷的样子,还是将要出口话又给咽了回去,左右,他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主子怎么说,他只管怎么做。

  次日,晨光熹微。

  管家进来道:“老爷,夫人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要出府回苏家了,老爷不过去送送吗?”

  “不了。”

  去了又怎么样,他又不能将她留下,何必再让她瞧见,心中多恨自己一点。

  薛长风让管家退下后,人就一直独坐在书房里,书案上是他刚刚吐得一口血,他看着还未干的血渍一眼,便伸手取了一张纸。

  他伸出右手食指,沾着桌上他的血,在纸上疾书。

  等他停下,纸上已经留下几行血字: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唯愿相思藏己身,深情她不知。

  薛长风看着这几行字许久,许久。

  直到他看的累了,才将这张血书同怀里的和离书折在一起,贴着胸口再度放好。

  走到一边将手放进水盆,拧了汗巾将桌上的血迹擦去,方才起身沿着书架,把上面一本本的兵书取下来,放进箱子里锁上。

  随后的几日,薛长风一直宿在苏婉音之前住着的房间,睡着她曾经睡过的床塌,他竟睡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直到有人将他现在的这座府邸买下。

  后面,薛长风从卖掉产业得来的银钱中,拿出一部分,分给下人,然后交代了管家三日后,给他做最后一件事后,就将所有下人给遣散了。

  他又一个人在祠堂里站了一宿,第二日一早,薛长风取了包袱将祠堂里的牌位装好,背着它们,趁着晨色就去了普化寺。

  他在主持那里交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就此将祖宗的牌位全部奉在了寺里。

  “薛家的列祖列祖,不孝后人薛长风在此拜别。”

  主持待他将香烛插上,又走过去将薛长风扶起,“施主,要在本寺用顿斋饭吗?”

  薛长风双手合十冲主持行了一礼,“不必了。”

  他出了普化寺,并没有再下山,而是方向一转去了普化寺后山的断崖处。

  迎着凌冽的风,他站在断崖边上。

  “咳咳咳....”他用手捂住口鼻,已经是极力压制了,嘴里还是往外喷出一大口血,大颗大颗的血珠从他指缝间滴落,他却还是刚直的立着,脊背半点也不曾弯下。

  举目望着远方,山色秀美,与他而言却只有满目疮痍。

  薛长风脑海中极力的想着苏婉音嫁给他的这十年,结果却发现,他们相处一处的时间很短,他们一同说过的话也很少,美好的事情更是几乎没有。

  十年夫妻,他给她的却是十年的等待与折磨。

  许久,薛长风将目光收回,从胸口那里摸出两张纸,看着纸上血色的字,他竟佝偻了身子,落下男儿泪来。

  “婉音,对不起。那日,我的那些违心的话,定是叫你伤心难过了吧?其实,我说出那些话以后,我的心里更为不好受,可我逼着自己对你狠心,逼着你对我死心,也不过是想你过的好一点。”

  “婉音,你大哥说的对,我不仅眼瞎,心也瞎了。如今我能给你的,也不过就是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不痛。虽然我不想你忘记我,可我不能那般自私的让你等了我半生后,有为了我枯守着后半身。”

  薛长风似是要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只是说着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他却是忽的笑了,还好她不用再受这绞心之痛,而他也将不用承受。

  他抬脚往前一踏,“婉音,原谅我不能陪你了,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倾尽所有的补偿你。”

  深不见底的断崖随着他下降,耳边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他知道从这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可他不悔,只要她找不到他的尸体,便不会知道真相,也就能快些将如此不堪的他忘记。

  桃苑内,嫂子见她连日里沉闷寡言,不想她触景伤情,便将府里所有卖得动力气的下人全部都调了过来。

  苏婉音看着下人们将院中,她曾视若珍宝的桃树一颗颗砍倒,不少没有成熟的桃子掉在地上,然后被下人们迅速清走。

  最后,院中只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还未来得及填平的土坑。

  阿碧端着一碗燕窝粥塞进苏婉音手里,“夫人,你最近都瘦了,大夫要你多补充些营养,这样对胎儿好。哦,对了,夫人可想在院里种些什么,奴婢让他们去买?”

  “随便。”

  苏婉音强迫着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燕窝粥,她如今心空的如同一口枯井,种什么都可以。

  阿碧将苏婉音的状态瞧在眼里,为了让自家夫人高兴些,她便笑着建议道:“夫人,那不如就种些牡丹花吧,奴婢听说这牡丹花色甲天下,是花中皇后,想来等明年开花,一定很是好看。”

  苏婉音敷衍了一个“好”字,就瞧见翠儿拿着一个鼓囊囊的信札过来,信札封口处的字,只一眼她就认出了。

  那是薛长风的笔迹。

  “谁送来的?”

  “夫人,这是门房刚才送过来的,说是有人给夫人的,至于是谁门房只说是一个四五十岁,挺和善的一个男子。”

  苏婉音接过信封,拆也未拆,直接就着信封一撕两半。

  里面的每一张银票也都被一分为二,从扯开口子里,纷纷扬扬倾泻了一地。

  他果然送来了。

  苏婉音只是短暂的诧异了一下银票的数量,很快就将目光移开,她的孩子她自己养,“翠儿,将它们烧了。”

  “夫人,这不得有上万两啊,真烧了?”翠儿看着地上的银票,沾一沾还是能兑的,这么些能买不少颗蜜饯吧?只怕她这辈子不停的吃,也吃不完。

  不用等苏婉音开口,阿碧就瞪了翠儿一眼,“夫人叫你烧了你就烧了,磨磨唧唧干什么。”

  翠儿“哦”了一声,便立刻收起心思,拿过院中的扫把,将地上散落的银票扫在一起,直接划了火折子,火焰很快就将巨额银两给吞了。

  又是两日,晚饭后。

  苏婉音正要躺下休息,嫂子房里的婢女就跑了过来,哭哭啼啼的,“二小姐,你快去瞧瞧吧,我家夫人她刚才上吊了。”

  苏婉音的第一直觉就是自己听错了,嫂子晚饭前还好好的,同她有说有笑的,怎么才一顿饭的功夫,就?

  还是阿碧当先抓住丫鬟问,“少奶奶怎么会上吊的,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婢女被这一问,眼泪更是凶了,“刚才,宫里来了圣旨,我家夫人瞧了之后,就将奴婢们支了出去,后来还是管家进去想要跟我家夫人禀告事情,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命人将房门给撞开了。”

  “你先别哭,快些说后面怎么样了?”阿碧再度追问。

  “后面夫人被救下来后,就一个劲的哭,奴婢们才知道,原来圣旨上说大少爷打了胜仗,可就在乘胜追击蛮军的时候,误中了敌人的毒箭,而后,而后就.......”

  “就怎么了?”苏婉音推开阿碧,直接抓住婢女的肩头,“我大哥怎么了?”

  婢女眼睛一闭,“大少爷殉国了。”

  苏婉音松开婢女的手,脑袋顿时嗡鸣,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响在她耳朵里。

  大哥死了,大哥是为了她才去战场的,是她害死了大哥,是她。

  大嫂要给大哥殉情,她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苏婉音猩红的双眼泛着泪花,然后她就听到阿碧惊慌的叫声。

  “夫人,你,你流血了。”

  她这才垂下眸子,瞧着自己双腿下方的地面上是一大滩鲜血,浓烈血腥味蔓延在她的鼻尖,她这才感受到了下身地带传来的那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孩子,孩子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喉咙里一股翻江倒海腥咸迅速在她口腔里蔓延,沿着她嘴角滚落,一滴,两滴,.......

  苏婉音很想哭,却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随后,她人直直往后栽倒,昏死了过去。

  等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双眼肿如核桃的嫂子,在嫂子崔秀秀的脖颈处还赫然留着一道未退的淤青。

  “嫂子。”

  崔秀秀瞧了她一眼,伸手一边擦了擦眼角,一边快速站起身,直接转身走出门,在门口阿碧撞到,她才沙哑的交代了阿碧四个字。

  “好好伺候。”

  苏婉音一直目送着嫂子离去的背影,她不怪嫂子不理她,不怪嫂子心里埋怨她,就是她自己都恨死了自己。

  一时苏婉音喉咙梗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后面,她躺在床上,配合的吃药,配合的吃饭,直到大哥的灵柩被抬进了晋城,她才开口说了连日来的第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

  “阿碧,替我梳妆,我不能这么狼狈的去见大哥。”

  阿碧见自家夫人终于肯说话了,心中一缓,忙招呼翠儿去打水,然后取来丧服,而她自己则是拿起梳子给苏婉音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刚一穿戴整齐,苏婉音就撇下阿碧与翠儿,发疯一般的往着前院跑。

  等她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口朱红色的棺椁从府门口抬进来,被停放在前厅临时搭起的灵堂里。

  她缓下步子看着嫂子带着侄女,侄子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椁前,母子几人如同泪人,嫂子更是一边哭一边往盆里放着纸钱。

  “镇南,秀秀给你多烧些纸,你在那边别不舍得花,多买些。”

  苏婉音见状,“砰”的一下跪在院中的空地上。

  是她错了,是她的一意孤行,才将大哥的命架到了火上;

  是她让嫂子成了新寡,让孩子们早早就成了没爹的孩子,还,还差点就没了娘。

  是她让大哥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变得支离破碎。

  “大哥,婉音这就去地下同你赔罪。”

  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带着一抹决绝,抬脚后退了几步,猛然加速,朝着大哥的棺椁就冲刺了出去。

  “夫人,不要!”

  赶来的阿碧与翠儿,只来得及睁圆了双眼,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声,而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瞧见自家的夫人,整个额头重重的撞在了棺椁上,发出一道极度沉闷的响声。

  苏婉音歪倒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如注,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她掀开眼皮看着冲过来,想查看她情况的嫂子,她动了动唇,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苏婉音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最后的画面竟是那片灼灼的桃花林,还有她挣扎了一生,都求而不得的男人。

  这些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不怪薛长风,也不恨薛长风,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是她活该,是她咎由自取,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牵累了自己的家人。

  若是有来生,薛长风,我再也不要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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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进屋内,将黑暗驱散。

  “小姐,姑爷大婚之夜喝的伶仃大醉也就罢了,竟然直到早上才回来,还是被人抬回府里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婉音听着阿碧的埋怨,又瞧见这满屋子的喜绸,喜字,以及燃了一半的两根喜烛,她才算是终于接受了她重生了的事实。

  还是重生回到了她及笄后的第二年,正是嫁进薛府的第二天,那时她正好十六岁。

  上一世,她独守婚房一夜,薛长风到了天亮才回府,阿碧也是这样斥责着薛长风的。

  那时,她心中觉得委屈就带着阿碧去找薛长风要一个清楚,可见到的却是他盛怒的样子,听到却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人就是他表妹。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大哥为了她,将他心爱的表妹弄进宫里的事情。

  “夫人,你怎么了?”阿碧见苏婉音不吱声,越发担心。

  苏婉音却是冲着阿碧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虽然老天爷没有让她重生回到嫁给薛长风之前,可她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着老天爷的。

  毕竟现在,她爹爹还活着,他大哥也还活着。

  她在意的人都还在,一切都恍若最初的样子。

  只是她已经放下了薛长风。

  “小姐,你真的没事?真的不打算去找姑爷问一个清楚吗?”阿碧伸出手在苏婉音的眼前晃了晃,明明小姐刚才还伤心的不行,怎么转眼间就一点也不难受了呢?

  阿碧越想越是不放心。

  苏婉音如今只想与薛长风再无瓜葛,又怎会再过去自取其辱。

  上一世,家人护她一生,这一生就换她来维护家人,情之一字,她不愿再碰。

  不过此时,她才刚刚嫁进薛家,想要立刻离开,势必会让苏家蒙受非议,是以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阿碧疑惑,苏婉音并不打算将她重活一世,这种很玄乎的事情告诉阿碧知道。

  苏婉音笑了笑,抓住阿碧的手,“我的好阿碧,我真的没事。只是坐了一宿,这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其他的事情就等吃饱了再说好吗?”

  阿碧仍旧有些不放心,出门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守着,这才出了门。

  阿碧做事一向利落,不多会就端着早饭进来,“小姐,奴婢刚才从厨房过来,瞧见夫人那边已经起了,咱们要不要先去给夫人请安。”

  苏婉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重生了,婆母薛王氏定然也还活着。

  回想起上一世,她带着阿碧去质问薛长风后,还是去给婆母与公爹请了安的,只是如今她心态换了,不想再为了薛长风,去刻意哄着婆母与公爹。

  既然可以重活一世,她便不想再委曲求全,她想要做回自己。

  更何况上一世,她尽心尽力,也不曾将婆母与公爹的心暖热。

  “阿碧,咱们先吃饭。”

  卯时刚过,婆母房里的丫鬟就走了过来,向守在门外的阿碧问:“少夫人可醒了?”

  阿碧回道:“还请姐姐过去转告夫人,我家小姐今晨才睡下,是以还未醒。”

  苏婉音翻了一个身,已经许久不从这么放松了,她又听了几句,后面竟就真的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婆母院内,一个丫鬟哆嗦的跪在地上,“少夫人,她,她还未起床。”

  坐在主位上的薛王氏一听,瞧了对面坐着的薛父薛劲松一眼,直接气怒的站起身,伸手将桌子上已经凉掉的茶连同茶盏朝着地上的丫鬟就砸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你都叫不醒。”

  丫鬟不敢去捂着额头,只是抬眼瞧着薛王氏与薛劲松,低声的辩解,“老爷、夫人,奴婢真的去叫了,只是几次都被少夫人房里的阿碧给拦下了,奴婢........”

  “哼,她苏婉音不过才嫁到我们薛家一天,就摆起了苏家嫡小姐的谱,到底有没有将你这个公爹,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好了,这能怪谁呀?”

  薛劲松一拍桌子站起来,他心里也是不高兴,可苏婉音的父亲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太傅,他可得罪不起,说不定他的官位能不能更进一步都得靠人家提携,于是便将气撒向薛王氏。

  “要怪就怪你教子无方,让那个孽子新婚之夜出去喝酒,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真是将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挑别人的错处。”

  末了,薛劲松还是不放心的瞪了一眼薛王氏,警告道:“我今个就同你说一声,只要长风他媳妇做的不过分,你就不许插手。不然,别怪我在外人面前,不给你这个正妻颜面。”

  几句敲打的话说完,薛劲松就丢下薛王氏出了正厅,去了二房院里。

  薛王氏平白被丈夫薛劲松吵嚷了一顿不说,还要被二房那边瞧了笑话,若非二房那里生不出儿子,不然早就骑在她头上拉屎了。

  薛王氏越想越气,可还是顾忌着丈夫薛劲松的话,只恨恨得带着人去了儿子薛长风的书房。

  还未走近书房,薛王氏就嗅到了浓浓的酒味,她脸上的气怒又多了一分,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间的睡榻上,薛长风歪歪斜斜的躺在上面,身上的被子已经有大半掉到了地上,只还余一小块被他双腿压着,才不至于全部掉到地上。

  “长风,你瞧瞧你这都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挣点气,让母亲在你父亲那,也能抬得起头来吗?”

  薛长风没有睁眼,就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薛王氏又走近了些,“长风,你给母亲起来,你听到没有?”

  薛长风恍若未闻,依旧是他睡他的。

  再一又再二,无疑将薛王氏的火气点到了最高。

  她总归是疼爱着这个儿子的,抬了抬手也没有打下去,只是弯腰气恼的将他身上最后一点被褥也扯了下来,丢在一边。

  薛王氏陪嫁过来的张李两个嬷嬷见状忙走了进来,李嬷嬷走过去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薛长风盖上,而张嬷嬷则是走到薛王氏跟前劝道:

  “夫人,这少爷心中本就对这婚事不满意,被逼着娶了苏家小姐,心里不顺,喝喝酒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少爷除了这次,哪一次没有在二房那里给夫人你长脸,如今虽然刚刚入秋,可若真是冻坏了少爷,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张嬷嬷见薛王氏气消了几分,便又继续顺着薛王氏道:“再者说了,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苏家的嫡小姐怎么了?还不是个女人。这女人嫁人了就该万事以夫为纲,今个少爷不过只是喝了顿酒,她就耍大小姐脾气,以后可得了?”

  “就是,一点女子的教养都没有。”

  薛王氏啐了一口,随即瞧着张嬷嬷有些弱了阵势地道:“可怎么说她都还有一个身为太傅的爹爹,随意说上两句话,老爷的官途就完了,我这还怎么敲打得了她?”

  张嬷嬷将头凑到薛王氏耳朵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薛王氏听的眼睛一亮,当即就赞赏的瞧了一眼张嬷嬷,“走,我们去关心一下我这新儿媳妇。”

  “小姐,你醒醒,现在真不能睡了,夫人过来了。”

  苏婉音揉了揉眼睛,“哪个夫人?”

  “薛王氏,薛长风的母亲。”阿碧压低声音的,给苏婉音解释。

  苏婉音这下才算是清醒了过来,只是上一世,新婚第二日,婆母薛王氏并没有来过她的院子,难道因为她的改变,有些事情也跟着改变了?

  想归想,苏婉音还是起身由着阿碧快速的给她梳了一个发髻,选了一件天蓝色的百褶裙穿上,这才出了内间,走到外间不亲不疏的同薛王氏见了一个理。

  “儿媳不知母亲来此,没能前往相迎,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薛王氏没有挑出苏婉音礼数上的不周,也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母亲也知道你昨晚受了委屈,长风着实不该忙于应酬,又不胜酒力的喝喝醉了。是以母亲也就没有要你过去给我与你公爹敬杯儿媳妇茶,放着你多休息了会。”

  苏婉音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

  她虽然因着重生,心情好,睡得沉了些,可还是依稀听见了外面吵闹了好几回,这婆母虽说比上一世年轻了,可这话里有话的本事还是在的。

  不过,苏婉音也乐的没有听出来,从从容容的道了一声“多谢母亲体谅。”

  薛王氏见捉不住苏婉音的错漏,脸顿时一沉,不过在被她身边的张嬷嬷碰了一下胳膊后,立刻便又脸上堆笑的走过来,亲昵的拉住苏婉音。

  “婉音啊,如今你嫁到了薛军,母亲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有什么话就都同你说了。”

  “母亲,但说无妨。”

  苏婉音本能想要挣开,奈何薛王氏抓的很紧,她左右想了一下,也就随她去了。

  薛王氏脸上喜色更胜,故作慈爱的拍了怕苏婉音的手背,这才继续说道。

  “眼下长风宿醉未醒,母亲这身子骨也不复从前,可这下人照顾总归不是那般尽心的,母亲着实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好了,婉音你嫁给了我儿长风,又生的这般乖顺知得礼节,便也该是时候,趁机学习学习如何伺候自个的丈夫了。”

  薛王氏说完,怕苏婉音不答应,直接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锤定音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晚饭时,母亲同你公爹带着一家子的人,就在饭厅里等着你们小两口。”

  苏婉音看着婆母离开的背影,脸色微微一沉。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还没有经历过岁月无情的沉淀,她定然会觉得婆母是个好的。

  可现在,她虽然重生到了十六岁,可这观察力与见识却已经变了。

  婆母薛王氏这摆明了,还在为她没有去敬儿媳妇茶,而耿耿于怀。

  估摸着是怕她一个长辈在新婚第二天就给晚辈难堪,怕传回去进了她爹爹的耳朵,这才想借他儿子对她的不待见,找找她的晦气。

  毕竟这夫妻间吵吵架也属于平常,若是爹爹为此找薛家麻烦,也着实有些摊不开。

  “夫人,你要过去伺候姑爷吗?”

  “去,为何不去”

  苏婉音想到上一世是她太执着与对薛长风的感情,如今她不恨薛长风,却也不会再爱了。

  如果可以选,她宁可再也不要见薛长风,可眼下她还是薛家的儿媳妇,婆母薛王氏又搬出了孝义礼数,她于情于理都不该再避而不见。

  既然他薛长风是被逼娶她的,那她去跟他提出和离,他应该会求之不得吧?

  苏婉音走近瞧着薛长风那熟悉的眉眼,想到上一世她每次看到,心都会被牵动,哪怕明知道他不会给自己半分柔情,她还是像飞蛾扑火般的扑了过去。

  如今,她看着他只有恍如隔世的悲凉感,若说她完全放开了,却也是不可能的,她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怨愤的。

  “小姐,这醒酒汤都灌进去了两大碗,姑爷还是没有一点点清醒的痕迹。要不要去找个大夫来给姑爷瞧瞧?”

  苏婉音听着阿碧的话,愣了愣。

  她记得上一世薛长风虽然醉了,人却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瞧见她就盛怒难平,可这一世,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若说是喝死了,可明明呼吸还很绵长。

  “小姐”阿碧见她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

  苏婉音收回思绪,吩咐阿碧道:“去拿一包绣花针来。”

  阿碧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很快的将绣花针找了过来。苏婉音支开了书房里其他的下人,这才将一包绣花针摊开。

  纤细白嫩的手指捏了两根绣花针放到阿碧手上,又自己一手捏了一根绣花针,走到薛长风跟前,对着薛长风的手臂就要扎进去。

  阿碧反应过来,惊恐万分的拉住苏婉音,“小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有何使不得?”

  “小姐,你心里有多喜欢姑爷,奴婢是知道的,可若是小姐扎下去,姑爷醒来只怕会对小姐你不喜的。”阿碧终究还是说的委婉了些,依着她知道的,这小姐要是扎下去了,姑爷只怕就更加憎恶小姐了,小姐便离着姑爷更远。

  苏婉音看了看阿碧,“其实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大抵我并不是真的喜欢薛长风。”

  阿碧闻言,就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她。

  苏婉音叹了一口气,这个她还真的没有办法更深入的解释,便由着阿碧瞎猜,同时趁机就扎了薛长风胳膊两下,绣花针没入三分之一。

  一直没有反应的薛长终于有了反应。

  “阿碧,你快瞧,这针扎果然是有用的。看来以前瞧的那一本医书,倒也不尽是唬人的。阿碧,你也快些过来帮忙,不然等会婆母见不到我们前去,只怕会多生事端。再者,醉酒要是长时间不醒,是会死人的。你也不想看着我刚嫁人就成寡妇吧?”

  苏婉音给自己想要借机报复薛长风,算是找了一个可以糊弄一下的借口。

  阿碧吞了吞唾沫,“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看。”说着苏婉音又双手齐下的扎了薛长风好几下,薛长风眉头皱了皱,扎疼的手臂下意识的就抬了抬,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

  阿碧这会瞧着有用,又担心等会姑爷醒了怪罪自家小姐,便将苏婉音拉到一边,“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阿碧小心翼翼的扎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放心大胆的追扎了两次,大抵是薛长风的痛感终于反射到位了,他一下就弹坐起来,同时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痛呼。

  “啊····”

  阿碧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绣花针掉在了地上。

  苏婉音走过去用脚将绣花针往床榻下面又踢了踢,见终于将罪证暂时给藏好了,这才抬起头看向薛长风。

  谁知薛长风却突然下了床,还不及她有所反应的将手上的两枚绣花针藏起来,薛长风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苏婉音手里的绣花针好巧不巧的扎在他的胸口上,竟没入了一半之多。

  当薛长风双手落下还没有来得及紧紧的抱住苏婉音,他人就被苏婉音手里的绣花针给扎得直接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