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蜕变
作者:青橘一枚      更新:2023-07-25 22:04      字数:4410
  柳玥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成功被冯驾点燃。

  枫和园闹翻了天, 战火集中在冯驾与柳玥君之间, 就冯驾要收薛可蕊为义女这一说辞蔓延开来。

  柳玥君自是不答应的,她看不惯薛可蕊已经到了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地步,怎么都不对付。

  可是冯驾说了,既然都被你们休弃了, 我怎么处置, 你们母子还管忒多作甚?

  冯驾这一次倒不是纯粹为了兑现自己对薛可蕊的承诺,他也是真的想替薛可蕊打这个抱不平。李霁侠是扶不上墙的,枉为人夫,薛可蕊年纪轻轻被婆母如此对待,就算薛恒没有给他冯驾进贡过巨资,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冯驾态度很坚持,柳玥君气急败坏, 愈发肯定了冯驾就是心怀不轨。要不是胡嬷嬷使劲拽着, 柳玥君又会忍不住爆出更难听的话。

  李霁侠默默地缩在墙角,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他不想休掉他的妻子, 仲父说好了要帮他的, 可说了半天却说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有了冯驾这个兜底, 柳玥君再不敢提休妻的事了,休掉薛可蕊岂不正好便宜了这对“奸夫淫妇”?

  柳玥君要薛可蕊留在世子嫔的位置上, 却不准她再回枫和园。她要求冯驾撤走他安排在秋鸣阁的边防军, 薛可蕊是她的儿媳妇, 理应由她看管。

  冯驾不再说话, 他没有理由拒绝柳玥君,虽然他很不想撤走他的兵士,但是他的确没有立场插手康王世子嫔的生活起居。

  “玥君,我的兵我可以撤走,但是你要知道,世子嫔不是人犯,你若肆意体罚、虐待她,当心传出去你就得吃官司。”冯驾说得一本正经。

  柳玥君冷笑,“吃官司不也是你来判吗?你便可以趁此机会将我打入大牢,正好永绝后患。”

  冯驾捏着玉雕核桃笑得意味深长,“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会向陛下上奏,荣国夫人肆意虐待康王世子嫔,有辱皇家威仪,你看陛下会怎么办?”

  柳玥君不再与他争,望着冯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想与他说话,蹭地一声冲到冯驾面前,连推带搡地将他撵出了拢翠园。

  言尽于此,二人的底线也都互相探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薛可蕊的事就这样再度稀里糊涂地永久性搁置起来,柳玥君被迫止戈,虽万般不情愿,但柳玥君想:

  不管怎么说,有自己看着,薛可蕊再翻不起天,那就够了。

  ……

  薛可蕊终于如愿以偿了,冯驾的执行力果然很强,自己要留下来在这秋鸣阁躲清闲,当真就留下来了。她很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揪紧了冯驾,只要有这卫道士出手,哪怕是泰山崩于前,自己也能真的做到面不改色了。

  冯驾的态度如此鲜明,虽然他一再否认,但他与薛可蕊之间那若有似无的,不可言说的晦涩关系足以引起旁人的瞩目。

  可是,旁人再瞩目也不能把冯驾怎么样,因为冯驾的行为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就算你把冯驾的所作所为都捻出来一一排揎,他所有行动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这位皇家的媳妇能在冯府过得稍微像个主子样而已。

  自那次佛寺遇险,冯驾拿兵围守秋鸣阁与柳玥君对峙事件发生后,冯驾似乎自觉与柳玥君扯破了脸皮,再对薛可蕊施以援手起来负担倒是少了许多。

  他觉得秋鸣阁房屋太破,想给薛可蕊挪地方,被薛可蕊主动拒绝。薛可蕊认为自己“抛弃”李霁侠,转投冯驾的帐下已经够刺激人了,她不想把自己的对手逼上绝路。

  见薛可蕊铁了心要住在秋鸣阁,冯驾拗不过她,便派来了工匠,将秋鸣阁的屋顶、门墙统统都给整饬了一番,不说让这一方小阁楼变得富丽堂皇,至少也不能像个燕雀之居。

  见冯驾替自己整饬房舍,薛可蕊倒是没有拒绝,这蓬门筚户的,住起来也的确不舒服,冯驾要弄便弄吧,她薛可蕊完全没必要为了某些人莫名其妙的心情委屈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薛可蕊眼里的这“某些人”的心境,也的确因为这次秋鸣阁对峙事件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柳玥君第一次开始正视薛可蕊,那个不起眼的,看上去愣愣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向来都知礼节、懂进退的冯驾频出错招!

  柳玥君不是傻子,待到真的尘埃落定,冷静下来的柳玥君,反倒不再像初始那般声嘶力竭地大肆宣扬冯驾觊觎人妻,枉为人臣。柳玥君知道,痛击冯驾除了让冯驾更快地离开她,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她绝口不提灵钟寺的事件,开始主动向冯驾示好,就连她对薛可蕊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柳玥君不会真的虐待死了薛可蕊,秋鸣阁每日的膳食出乎人意料地继续维持了冯状张罗时那样的五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份小吃一盅汤。各院每日的时令果子糕饼,李霁侠有的,薛可蕊也一定有。每月各院贵人们应该裁的各色衣裳,薛可蕊也一样不少。

  原以为要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薛可蕊,意外地反倒过起了与从前一无二致的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更重要的是,柳玥君也没有派出护院将薛可蕊监禁起来,她依照府中主子的标准给薛可蕊添置了丫鬟婆子,只是秋鸣阁的婆子较其他院子的来得更粗壮一些……

  今日自己这一切都是冯驾给的,薛可蕊深谙家宅内院角力之道,自然也知晓柳玥君派出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她身边的意思。无非就是限制一下自己的社交范围,柳玥君要防的并不是薛可蕊偷跑出府,只要李霁侠与冯驾不来秋鸣阁,冯府的天下就还是她柳玥君的。

  薛可蕊暗笑,其实她自己并不介意就主动呆在这秋鸣阁,哪儿也不去。至于男人的脚嘛……柳玥君应当反思的其实应当是她自己。

  ……

  寒来暑往,很快入了夏,薛可蕊当真每日都安安静静地呆在秋鸣阁那儿也不去,除了偶尔与艾沙在秋鸣阁竹篱笆的院子里说说话、弹弹琴,便守着一盏油灯替李霁侠祈福。

  冯驾本就谦谦君子,惯来举动有度,进退从容,一旦安排好了冯府众人的归属与状态,自然便又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节度使公务之中去。将邱五撤走后,他除了亲自来验收过一次秋鸣阁的整饬情况,和检视婢仆配备与器物安排后,便再也没有在薛可蕊的眼前出现过。

  冯府诸人回到了自己应循的生活轨迹中,除了秋鸣阁多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薛可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薛可蕊嫁做世子嫔以前。

  只是经此一变的李霁侠却出人意料地,似乎涅槃重生了——

  他不再抗拒冯驾对他的苛刻要求,主动住进了西大营最普通士兵的军营。李霁侠同士兵们一起在烈日下扛枪,一道训练至夜深。他甚至比普通的军士们还要辛苦,因为冯驾每日上午的例行巡查与议事会,李霁侠都要一同随侍学习。

  李霁侠甚至开始学会了沉下心来认真管理聚集在西大营屯营外卫城的西番流民事务,为切实解决流民带来的社会及经济问题,冯驾允许流民就地入籍,并将他们聚集在西大营屯营西北的卫城内,统一教授并组织西番牧民们放弃游牧,改从事耕种。

  作为对外族一贯的强硬派,李霁侠竟也能扬起笑脸常驻那西番流民甚多的卫城,组织生产,规范秩序,还亲自指挥破获了一起混入卫城流民当中的西番叛军探子案。

  那数名西番探子来自西番叛军,他们的目的是寻找艾沙,掌握大唐对西番王的态度与支持度。好在是李霁侠敏锐地发现了他们,并将他们一网打尽,这让冯驾也对李霁侠的果敢与英勇赞不绝口。

  李霁侠的蜕变与进步众人可见,冯驾对此挺满意,让他开始着手替自己打点节度使治所内的中军亲兵。

  李霁侠再没回过冯府,只没日没夜地留在军营。这让芳洲非常担心,她担心李霁侠的身子受不了,每日都会给他送来冯府专门为他特做的膳食,并给他送药,可是这些东西统统都由卫兵们转交了,芳洲压根就没有与李霁侠再见面的机会。

  李霁侠不肯回府住,世子嫔形同虚设,芳洲也见不到李霁侠。胡嬷嬷心下焦虑,暗暗同柳玥君抱怨,这冯府就快成了柳玥君一个人的府宅了……

  柳玥君朝着佛龛内的菩萨顶礼,她眉眼淡淡,冲胡嬷嬷开口:

  “嬷嬷,你老眼昏花了吧?还没瞧出来么,侠儿这是被人伤到深处了……”

  胡嬷嬷愣住了,“夫人,您说的是世子嫔么?”

  柳玥君面沉如水,并不看她,眼底有晦暗不明的火焰闪烁。她直起身来,冲菩萨合十,再缓缓转身,扶着胡嬷嬷的手就往外走。

  “胡嬷嬷啊,你就别问了,侠儿他,这是长大了……他是李家的子孙,自然会有皇家的气象。他被人伤了,却也不是坏事,有谁规定,皇家的孩子就非得要受人敬重呢……”

  “夫人说笑了,世子爷是陛下的侄子,更是受陛下看重的孩子,为了他,陛下专门拨出这凉州府界让世子爷来学习。谁若不敬他,自当以大不敬治他的罪!”

  “呵呵……”柳玥君笑,“嬷嬷此话差矣,得人敬重非是你的名头,而是你手中的权柄,与你手中的力量。嬷嬷以为是唱戏呐,画个莲台便要受人膜拜,你若不能杖钺在手,自然就会有人欺你势弱。”

  “可是,世子爷不是已经开始掌权了么?我听说他还替冯大人掌了中军亲兵。”

  柳玥君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气:“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只盼我的侠儿此番真能因祸得福,从此往后便能一飞冲天,也算咱们娘儿俩没有白吃这些苦。”

  胡嬷嬷面上带笑,眼眶却开始泛红,“这些日子见夫人如此难过,老奴的心里实在是生不如死,今日也想对夫人说上几句心里话:这人生在世,最为难得是知足。老奴跟着夫人这么些年,见得也多了,世子爷真是您顶好的儿子。其实夫人您仔细想来,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有节帅照顾,儿子孝顺,您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柳玥君停下了脚,她望向胡嬷嬷,眼角也开始带上了一丝颓色。“嬷嬷说得不无道理,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朝一日,猛然发现你自以为了解他已深的人,其实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这心里,怎能不痛?”

  胡嬷嬷语迟,“夫人……”

  “嬷嬷,冯大人……”柳玥君欲言又止。

  “冯大人他还去秋鸣阁么?”

  胡嬷嬷抓紧柳玥君的手,粲然一笑,“嗨!我说夫人,忒爱瞎操心,老奴就说了,冯大人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冯大人自那日带了状管家去秋鸣阁清点过奴人后,便再没有踏进过秋鸣阁一步了。”

  柳玥君点点头,心下稍宽,面上却依旧愁眉深锁,“可是他也不回府了,侠儿住进了军营,他便更有理由再不回府了……”

  “夫人多心了,或许大人他真的只是忙。”

  “哎——嬷嬷,我说了你定然又要说我疑神疑鬼。可是这里是大人的家,大人他若真的统统都放下了,便不会不愿回府……唔,不是不愿,他那是不敢……”

  “夫人……您……”

  胡嬷嬷叹了一口气,“夫人,您如此,冯大人也会觉得很累的。您可知道,当你越想用力握紧手中的沙子,却越是丢得更多……”

  眼看胡嬷嬷又要开始絮叨,薛可蕊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嬷嬷,你放心,我是柳玥君,家父是柳国公爷,我若真的想要什么会搞那么复杂么?我只是不想让大家都难受,搞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而已。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柳玥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自怀中摸出一封书柬,抬手便递给胡嬷嬷,“她也许久不曾出门了吧?把这个给她,我柳玥君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虽说要大家谨言慎行,却并不是要将她关到天荒地老。”

  胡嬷嬷颔首,抬手接过书柬,赤红的封笺透露出浓浓喜庆,凑近一看,原是一张婚帖。

  八月初八,唐纪亲迎薛家二姑娘——薛可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