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挑拨
作者:青橘一枚      更新:2023-07-25 22:08      字数:3477
  家宴过后, 薛可蕊强撑笑颜给家中姐妹分发了自冯府带出来的胭脂、珠花,毕竟许久不曾回娘家,带点小礼物予姐妹们是应当的。偏偏轮到薛可菁时,薛可蕊的礼物派完了。

  薛可菁当然不稀罕这些绢啊花的,如今她也不可能缺这些东西。只是薛可蕊当面下她的脸, 她也觉得有些生气。

  “二姐, 你家唐将军乃重臣, 家中应是不缺的,所以这次妹子就没替姐姐您准备了。”薛可蕊挑眉, 嘴角带笑对薛可菁解释。

  众人侧目, 要说谁缺,在座各位都没人缺珠花。大家都知道薛可蕊如此说话,怕是因为之前席面上薛可菁的那番话不中听。

  可是薛可蕊地位高, 薛可菁也不赖,一时间众姐妹竟无人敢帮腔, 一个个就当没听见, 兀自嘻嘻哈哈讨论着各自新得的珠花。

  “无碍,呵呵, 妹子客气。”薛可菁干笑两声,强装笑颜。

  薛可蕊颔首,再不理薛可菁, 只转头冲在座诸兄弟姐妹, 叔伯婶姨道了别, 推说自己累了, 便早早回了馨风苑休息。

  薛恒与王氏的脸拉得老长,薛可菁的生母崔氏有些慌了。她扯着薛可菁的修正兀自低声叱骂她,崔氏觉得薛可菁怕是傻了,竟敢与薛可蕊作对。

  崔氏的絮叨,让薛可菁愈发怒发冲冠。她要崔氏闭嘴,她不满,大声反驳崔氏说她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只不过被我一人给说了出来,就跟犯了弥天大罪似的,一个个都护着她,给我甩脸子……

  不等她说完,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但见薛恒抬手冲那絮叨不止的薛可菁脸上就是一巴掌。

  “你滚,呆不下就别呆了!”

  薛恒气急,面如土色。

  全场一片静默,薛可菁也惊呆了,要知道长这么大,这还是薛恒第一次打她。薛可菁满脸难以置信,捂着脸直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冲出了院子……

  众人愕然,崔氏更是一脸惨无人色,一场家宴竟因为一句话,导致一家人不欢而散。

  ……

  薛可蕊默不作声地走,就连眼风也没留一个给身后急匆匆跟着她追的怀香。怀香也不做声,她知道薛可蕊心里有事,那薛可菁摆明了就是回来恶心薛可蕊的,真是白瞎了薛家这么多年来对她薛可菁的养育了!

  薛可菁不安好心,薛可蕊不是不知道。可是眼下兵荒马乱的,要置办一场浩大的婚礼,一月时间定然是不够的。薛可菁肆无忌惮地挑拨她与冯驾的关系,往她们薛家人的心里种上恶意的种子,这女人唯恐天下不乱,总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虽然薛可蕊并不介意她与冯驾的婚礼从简,可是那女人的这番话倒真是又说到了一些点子上,薛可蕊想,薛恒与王氏定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二老不会一整日都一副甚是疲惫的模样。

  这场亲事,来得似乎特别突然,突然到让薛可蕊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在今晚之前,薛可蕊还可以当作是自己的幸福突然来敲门,可是今晚薛可菁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也的确勾起了她心底从未被留意到的不安全感。

  冯驾好似忘记了他还是李家的臣,他对这门亲事的过于草率,就连薛可蕊自己也有些感觉。

  前些日子因为沉浸在自己与冯驾定情的喜悦中,薛可蕊并没有认真思考过二人真正走到一起后应该面对的困难,今日薛可菁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薛可蕊这桩亲事的种种不妥贴,给道了个透透彻彻。

  冯家没有亲眷来观礼,也没有禀告元帝,甚至没有知会一下他远在京中唯一的兄长,冯驾就这样一个人呆在凉州便将康王世子的遗孀给娶回了家。这让这桩原本震撼力惊人的婚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稳当,犹如雾中花、水中月一般,只是一个美丽的影,虚无又缥缈。

  薛可蕊大踏步迈进了馨风苑的上房,入眼是熟悉的黄花梨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有淡淡伽楠香自屋角那对掐丝珐琅的三足薰炉中袅袅升起,又幽幽四散开去。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

  王氏让馨风苑保持了薛可蕊出嫁前最原始的面貌,就连一只薰炉都没有动过。

  薛可蕊立在屋中央四下里环顾了一会儿,暗自叹息:这天底下,也只有父亲母亲对自己才是最妥帖的了吧?

  薛可蕊闷闷地坐在了妆台前,“怀香,帮我洗漱,我要睡觉了。”

  怀香忙不迭应下,转身出门唤上王氏新给薛可蕊派上的婢女一道,急匆匆便四下里替薛可蕊张罗起来……

  ……

  在薛府的日子平淡又嘈杂,府中诸人皆甚有默契地再不提那一日家宴上,薛可菁让所有人都难堪的问话。

  薛恒与王氏也压下满怀的踯躅,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与冯驾派来的各色管事,司马迎来送往,快速处理着寻常人家也得要耗时数月才能完成的六礼过场。

  因战乱,冯府这回送来的聘礼相较头一次替李霁侠置办的,明显平淡了许多。礼金二百万贯,礼饼一担,海味八式,生鸡两对,猪肉四斤,大鱼十斤,老椰子两对,酒十担,四京果两担,生果两担,油麻茶礼两担,帖盒二十。

  跟巷尾朱员外家娶媳妇的礼单差不离,礼单中规中矩,唯一的不同,便是冯驾将礼单中柴米油盐的量给足足提高了一倍!

  或许是因为眼下正值战乱,薛府人多,吃东西也多,所以冯驾就给多送点?薛可蕊在心底暗暗地想。

  这一次送聘礼的,与数年前替李霁侠送的一样,都是冯状送来的。可先后两次,送的东西却有了天壤之别,头一回是红罗金银迷人眼,这回却是糕饼油麻抖实在。

  王氏照旧的喜笑颜开,依然拉着薛可蕊一起来清点满院子的挑担箱笼。

  薛可蕊望着眼前的一挑挑,一担担喷香扑鼻的糕饼油麻,如若没有看错,她似乎还看见了时下最受百姓欢迎的——大米。

  薛可蕊并不认为冯驾对她的感情会因为这平庸的聘礼而变得同样平庸,她还没俗气到同拱仪大街上贩布的那帮精于算计的妇人一般,根据金钱的多少来来衡量冯驾对她的感情。

  藩镇军需要打仗,成山的金银丢进去也很快泛不起水花。就连冯驾自己都得带头下地去种粮食,他能给薛府送来他自己种出的粮,已是他诚心的最大体现了。

  可是,薛可菁强势往薛府众人的心底种上了恶意的种子。自那日有薛可菁毫不留情面,“深刻又尖锐的提醒”,没有人不会在心底觉得称霸这沃野千里的冯驾,送来的这些柴米油盐,不是对薛可菁那日判词的最佳注脚。

  就算薛可蕊自己能理解,她也知道,旁的人,一定不会跟她一样体谅冯驾,理解冯驾与她的这场婚礼。

  于是薛可蕊温柔地抱着王氏的肩,她低声冲自己的母亲说话:

  “娘,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我与冯大人,情投意合,大人对蕊儿的心,旁人怎会知道?有人不安好心,恶意中伤,你若因她的话生气,埋怨我们自己人,那不就正好中了她的圈套了吗?要知道心怀不轨的人,她打的就是让这个家分崩离析的坏主意。”

  王氏展眉,转过头来望着薛可蕊的脸,笑得慈祥:

  “我儿说的是,大人为人正直,特殊时期,婚事也不能那么苛刻了,毕竟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为娘相信我儿的选择,也相信节帅。菁儿无理,我会劝崔氏好好劝导她的,乖女切莫放在心上,没得坏了你与节帅的感情。”

  薛可蕊笑,她摇摇头说,她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挑拨质疑冯大人对她的真心,并再度感谢母亲的宽宏大量与理解。

  薛可蕊劝解父亲,勿要因为薛可菁的话动怒:“大不了您就当没生她这个女儿,让她别回来了。不怀好意的人海了去,您打得了她一人,可还能打旁人?您无法控制心怀不轨之人的想法,可是他们除了逞逞口舌之快,还能把你怎样呢?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代替我们自己的生活。所以啊……”

  她轻轻揽上父亲的腰,“我们一家人一定得开开心心地过啊。”

  薛恒有些激动,因着薛可菁那番话,他已经许久不能好眠了,见小女儿如此安慰他,薛恒一张老脸也绽开了笑,他拍拍薛可蕊的肩,长吁一口气:

  “好!我的好女儿,你与节帅能安好,爹爹就放心了……”

  薛可蕊颔首,她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只默默的想:大人,你可千万要对得起蕊儿的信任,我薛家人的信任啊……

  薛可蕊第一次亲眼看见了自己未来夫君送来薛府的龙凤书帖:“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

  嗯,的确是蓬壁!薛可蕊在心底默默地想。

  薛恒红着眼,抖抖索索提起笔,亲自回帖。可是因为太过激动,原本能写一手漂亮字的薛恒接连毁了两张红笺。薛可蕊心中难捱,她轻轻来到父亲身边,拿出自己的罗帕轻轻蘸上父亲的眼角。

  薛恒冲薛可蕊尴尬地笑,掩饰他心底的沸乱。

  “久了不动笔,为父今日有些手抖,让乖女见笑了。”

  薛恒的鬓边泛起了浅浅白霜,面上的笑因眼角那逐日横生的深浅沟壑变得愈发慈祥。薛可蕊望着眼前父亲的笑脸,喉头有点梗阻,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薛恒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并虔诚:

  “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极,九如庆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