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仁站在灶屋里, 望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土豆发愣。

  屋外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南涡欢快地跑过来：“吾二，你做好了没有哇？”眼睛巴巴地向锅灶这边投来期盼的目光，鼻子使劲嗅着。

  温语仁淡淡地叹了口气：“没。”

  “还没？”

  南涡在男人的身后停住了脚步。他往前一探脖子, 只见灶台上摆放着很久之前就洗好了的紫色土豆, 个个完好无损, 一丝摆弄过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扭过头, 看到温语仁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 不由得咧嘴一笑：“吾二, 你怎么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呀？本龙记得，你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嗯, 那真是谢谢龙崽子的厚爱了。”温语仁面无表情。

  “哎……吾二，你别紧张。”南涡见他闷闷地想不出办法，便自己走上前去。拿起一只土豆在手里掂了掂，水蓝色的眼珠一转,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吾二, 本龙要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不等温语仁转头, 南涡已经匆匆忙跑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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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西庄里的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晚饭，村子里炊烟四起。

  南涡在房屋间的小道上轻快地奔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卢小七的家。他在小院里没瞧见卢小七他人，倒是看见了他的母亲。

  “大娘好, 我是南涡！”

  冷不防听到软软糯糯的少年声音, 在院子里干活的妇人抬起头, 正看到一双湛蓝湛蓝的大眼睛。

  “哎哟，是南涡吧？”

  她瞧着外面来了个俊俏的娃娃, 长得水灵水灵的，不由得心上一喜, 温柔道：“小七他还在田里呢，没回来。南涡呀，你去咱家的地里头看看，顺带叫小七回家吃饭吧。”

  “哎，大娘，我知道了！”少年软软地应了一声。他冲着妇人乖巧地一点头，随即转身跑走了。

  小七的母亲直起腰来，她目送着那俊俏的娃娃逐渐远去，眼里浮起慈祥的爱怜。

  南涡一路小跑到了地里，果然看到田园中央站着外观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小七！小七，我来啦！”

  呆立着的男孩闻声回过头，有些惊喜地：“南涡？”话音未落，他的手里被塞了一只土豆。

  “这是……”他瞪大眼一看，“紫土豆？”

  南涡在他的面前停步，微微喘着，冲他一笑：“嗯！紫土豆！”又补充解释道：“上次你送了紫土豆给我，我和吾二留了几个没吃，埋到地里种下。你瞧，现在它已经变成了好多好多的土豆！”

  卢小七大为震惊：“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也是用秘法？”他羡慕地看着南涡拿给自己的土豆，又指了指自己的地里：“南涡你瞧，我家地里种了好大片的土豆。黄土豆和红土豆都好好的，唯独紫土豆，总是水土不服，长得病怏怏的。”

  南涡笑了笑，安慰他道：“本龙记得小七说过，紫土豆好像并不是青国本土的品种吧？倘若真是水土不服，那你也不必丧气。随着土豆一批批成熟，土豆种子也会愈发适应咱们这儿的风土气候。到那时候本龙再选一些好的土豆种子带过来，给小七种着试试。”

  卢小七往自己田里瞅瞅。片刻后，他似乎想通了，又绽开了笑颜：“好呀！今年虽然紫土豆死活种不起来，但今年我家其他种类的土豆都长得不错。”又戳戳南涡的胳膊，“对了，你种出了紫土豆，可以用它来做很多好吃的。”

  “我和吾……温语仁正发愁呢。”南涡轻叹道，“他拿着紫土豆，左右想不出办法。”

  “哎，这还不好办，你早说嘛！”卢小七牵着少年的手，快速往家里飞奔，“你等着，我教你做土豆饼，保管好吃！”

  “哎，慢点跑呀！……”南涡磕磕绊绊地跟上去。

  临走之机，他不经意地向卢小七家的田里指了一指。

  一小股精纯的灵气自他的指尖隐秘地飘出，慢慢笼罩在小七家的田地上空，与地里的土豆逐渐融为一体。饱含生命力的术法悄悄催生……

  半个时辰过后，南涡沿着村里的小道快步小跑回来，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子。

  “吾二，本龙回来啦！”刚迈进屋里，他喜气洋洋地嚷了一声。

  在屋子角落里等候多时的男人隐去了眼中的忧色，迎上来劈头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抱歉啦，吾二。”南涡吐吐舌头。他知道自己回来太晚，引得温语仁担忧了，便连忙把怀里抱着的纸袋打开。一股香喷喷的热气立刻弥漫到了整个屋子，把其它的小兽们也都吸引了过来。

  “你们来看！这是卢小七教我做的土豆饼，不但有普通土豆做的，还有红土豆和紫土豆做的！”南涡把纸袋里热腾腾的土豆饼拿出来，一个一个地放到桌面的空盘子里，“你们来尝尝，味道好得很！”

  温语仁习惯了他的自信，随口接过话头：“那正好。南涡，学做土豆饼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南涡得意满满地昂起头：“没问题！”说着，他刷刷挽起袖子，便要赶去灶屋。

  但男人拦住了他：“罢了，现在晚了。先吃饭，明天再去捣腾那些吧。”说着，如变戏法一般从盖着碗的盘里拿出了一大块熟肉。

  风伯在一旁笑道：“小家伙这么晚才回来，小温给你特意留了好吃的，快趁热吃了。”

  少年低下脑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而空空如也的肚子也适时回应他：“咕咕！”他便顺着台阶而下，小手忙不迭伸向了那块熟肉。

  “吾二真好，还给本龙特意留肉吃。吧唧吧唧……”含含糊糊地客套了几句，南涡捧着熟肉，坐到一旁大吃了起来。

  温语仁淡淡笑着，洗干净手，从盘子里先拿出一块土豆饼递给风伯，而后自己也拿了一块。

  他并不是西庄本地人，对于土豆并无特别的喜好，属于有吃的就吃，没吃的也不惦念的那一挂。这会儿手里拿着的饼子，份量挺厚实的，散发出油炸的香气；外面覆上了满满一层面皮，炸得焦黄焦黄。从“色、香、味”的美食三标准来看，前两项已经足够吸引他的注意。

  他拿起土豆饼，咬了一口在嘴里，顿时有浓香的炸土豆味儿蔓延到全身肺腑，流连在唇齿之间。下咽之后，慢慢生出一股美满的餍足感，面上平添几分慵倦之色，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真的好吃。明明只是普通的土豆裹上面皮炸成的饼，居然也能做得这么好吃。饶是温语仁这样吃不太惯土豆的，也不得不发自内心地赞叹，这土豆饼虽然简单朴素，却实在是美食中的杰作。

  不但如此。南涡见温语仁吃得香，便突发奇想，把土豆饼掰开来，把热乎乎的熟肉夹在了里面，就变成了简易“肉夹馍”。他啊呜一口咬下去，立刻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唔雾，吼吼呜！”吾二，好好吃！

  温语仁也学着他的模样，弄了点熟肉夹在饼里吃。炸土豆的脆香配合着肉味儿，那滋味，甭提！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南涡和温语仁坐在桌边各自吃了几块土豆饼，很快便饱了。

  “剩下的土豆，留着明天带去镇上当午饭吧。”

  说着，忽见屋外有刺目的强光闪过。两人同时侧过头去，正听闻遥远的天际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打雷了？”南涡有些惊讶。

  “夏天多雷阵雨，大概一时半刻就过去了，很快。”温语仁神色如常，在南涡肩上轻轻一拍，“去洗澡吧，明儿个还要起早出门呢。”

  他起身去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南涡站在小屋的窗前，向外看去——遥远处，是漆黑漆黑的夜空。游龙一般的闪电在滚滚浓云中自由穿梭，划出凌厉的裂痕。

  “我喜欢雨天。”靠着窗边，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温语仁瞥了他一眼。

  “为何？”

  南涡侧过脸，淡淡笑道：“因为在神龙谷，下雨天通常是小龙幼崽出生的日子。山谷里的每一只有翼龙，都是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破壳而出的。”

  “哈。”温语仁抿了抿唇，笑而不语。

  “吾二，你笑什么？”

  男人静默了会儿，半晌，道：“仙门渡劫，也是这样的天气。”

  南涡挠了挠下巴，“喔，好像是的。我听神龙谷的老龙说过，凡人修仙必遭天劫，要扛得住天打雷劈才能得道升仙。”

  说着，他忽而上下打量着男人。

  “还好吾二你没接着修仙。”他悻悻地指了指窗外雷电交加的夜空，小声说着，“你瞧这雷打的……唉，就算是本龙，被这雷一顿猛劈过后也得丢半条命。”

  看着他摇头晃脑地叹气，男人哼笑了声，“谁知道呢？”

  南涡化回原形。小龙崽继续扒在窗口，仰头望着黑夜里的雷鸣电闪，跟着雷电轰隆的节奏摇晃着尾巴，有滋有味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直到温语仁再三催促，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窗边，爬上楼去睡觉。

  然而。直到半夜，窗外的雷雨都还在大张旗鼓地下个不停，似乎根本就没有打住的意思。南涡趴在被窝里，听到温语仁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来他睡得不安稳。

  小龙崽掀开薄薄的被子，坐起身。

  “呜……”只见窗外下着瓢泼大雨，水雾茫茫一片，就连一丝光亮也没有。饶是夜视能力不错的龙崽，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而更奇特的是……本应该闷热当头的夏夜，空中却出乎意料地渗着阴寒。这层阴气若有若无，沿着蒙蒙的雨雾悄然蔓延，一直渗透到南涡的骨子里，令它顿觉酸痛难忍，呜呜呀呀地闷哼起来。

  “南涡，你有感觉到么？”

  南涡回头，正看到温语仁此时也从被子里坐起来，目光严肃地望向窗外。

  “雨一直没停。”

  幼龙点了点头，忧色浮上脸颊。它知道，在这片地域，夏日里很少有这般持久的大雷雨。这雨突如其来，已经足足下了三四个时辰，而且照雨势看，似乎还会持续很久。

  “糟糕。”男人低声说了句，快速下榻，穿起了衣服。

  “呜嗷？”南涡立刻跟上去。就听温语仁急促说道：“这雨太大了，搞不好会成灾。地里的花儿和果树已经被淋了一晚上。”

  小龙崽一个激灵，蹦了三尺高。

  完蛋了，它怎么没有想起来——这雨这样大，而它种着瓜果、土豆和鲜花的那片土地又恰巧是在山洼洼里，排水困难，这会儿怕是早已积成了灾，成了一汪水潭子！

  屋外，大雨倾盆。

  男人披着干草扎成的雨衣，在前方健步如飞。小龙崽头上顶着一片荷叶，晃晃悠悠地跟在温语仁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眼前的大雨下得连成了大片大片的水雾，把它的一双大眼睛都糊得快要睁不开，只能凭着感觉在黑暗里摸索着走。

  “嗷噢噢！”它望着眼前男人模糊的影子，张口叫了一声，却立刻被斜风送来的冷雨灌了一嘴巴。

  也不知男人是否真的听到了声，在南涡叫完之后，他回过身来，几步走到了小龙崽的面前，让它趴到自己肩背上。

  “抓紧我！”男人低沉的嗓音被层层的雨声覆盖，让近在咫尺的幼龙只看到他唇齿开合的形状，却听不清他的声音。

  南涡抱紧了他的脖子，身子如虾米般蜷缩起来。男人背着它在雨里快步行走，啪嗒啪嗒地踩过深浅不一的泥水坑。

  不多时，他们到了，而南涡只往前探头一看，就两眼发黑，快要晕死过去——

  它的田里，正如它此前所猜想的那般，在洼地里积起了满满当当的雨水。过量的雨水因为地形凹陷的缘故难以排出，只能滞留在田埂之间，把刚刚长成不久的土豆、西瓜和果苗们淹了个彻底……

  “嗷嗷噢——！”

  幼龙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叫，身子霎那间化成一滩软泥。咚的一声，它绵绵地瘫倒在了地上……

  但很快，它自昏迷中被强行唤醒。晕乎地一睁眼，就看见男人蹲在自己身前，执着地掐着自己鼻子下方的人中穴。

  南涡疼得一个激灵，脑子清醒过来。

  事实上，那被掐住的只是处在小龙崽鼻子和嘴巴之间的一个位置。龙究竟有没有人中穴，目前尚不得而知。不过至少温语仁的行动真的起了作用。小龙崽自昏迷中被按醒，它嗷地大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弹起来。

  “南涡，快振作起来。田里刚淹水不久，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见龙崽儿醒了，男人二话不说，单臂把它捞起来，揣在怀里向前飞奔。

  “呜呜……”趴在男人怀里，南涡探出脖子，放眼望去——这一夜的暴雨过去，自己的田里早已水漫金山。

  它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温语仁的侧颜，心中底气不足。都已经被雨水淹成了这副模样儿，真的能弥补得过来吗？

  “南涡，你是龙，你会秘法。”男人边向前跑着，边在南涡耳边说道，“快想想，能不能让这里的雨暂时停下，或者给田里的苗儿遮一遮。”

  听他这么一说，南涡倒是清醒了过来。现在雨势虽然大，自己的田地面积却是有限的。它没法把一整片乌云移开，但顾及自己的一小片花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幼龙的爪儿戳了戳温语仁的肩膀，冲他呜了一声。

  南涡跳下地，双掌合十，使出了“气罩秘法”——无形的气罩顿时平展撑开，像是保护伞一般地在田地的上空伸展。从天而降的硕大雨滴登时被无形的气罩隔离在外，沿着半圆状的气罩边沿哗啦啦地流到田埂旁边的沟渠里。

  如此一来，便暂时切断了暴雨对田地的侵蚀，及时止损。南涡眼睛一转，只见站在一边的温语仁也没有闲着。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了两张道符掷向空中，默念符咒，修长的指尖燃起一簇灵火，顷刻间将那两张描着朱砂的符文焚烧殆尽。灰烬随风四下飘散，悠然落入积满雨水的田地之中。

  “喔……”南涡惊讶地看着，随着温语仁的动作，田里积压的雨水如同受到有意识的牵引一般，开始迅速蒸发成水汽。

  原来温语仁是想要通过蒸发的方式来处理洼地里蓄积的雨水！领悟了这一点，小龙也快速运起气来，双掌平摊，向天大吼：“嗷噢噢！”

  幼崽稚嫩的吼叫声回荡在田地上空。

  霎时间，水汪汪的大地上一阵震动，就见四面八方传来了“滋滋”的水声，地里积攒的雨水在秘法的催动下迅速蒸发、升腾，刹那间在田地的上空腾起了大量白色的水汽，随风被吹离了这片田野、四下里飘散开来。

  南涡和温语仁联手催动了蒸腾秘法，将田里淤积的水泥迅速蒸干。

  如此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小龙崽抹干眼睛看向地里，只见田里的积水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而空中撑起的气罩如伞般牢牢护住了地下的生灵，阻止了暴雨对地面的二次侵袭。

  把积水排干之后，南涡在田里飞奔着检查了一圈。由于抢救得及时，除了部分脆弱的花苗受损严重之外，大部分的草苗和瓜藤都万幸逃过一劫，只是目前还恹恹地耷拉着叶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而另一边，温语仁的田地由于地势较好、再加上补救及时，并未有太深的积水，地里的花儿们大多无恙。他处理完自己田里的事务之后，便忙不迭赶来南涡这边，和它还有其它小伙伴们一起挨个儿查看作物们的情况，把彻底坏死的植物根茎清理出去。